第179章 故事
蝶夢聽了,神色有些悲戚,似乎不忍心再聽下去。可是好奇心又被勾起,教她怎麽能隻把故事聽一半?
於是她催促吳雪繼續講下去。
吳雪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他感覺自己真如一個說書人了。
他接著說道:“正如你所言,此次出關並不順利。程三郎雖然已經中年,但依舊意氣風發,帶著浩浩蕩蕩的大軍出關禦敵。”
蝶夢道:“既然如此,他又為何會敗呢?也許是他老了……”
吳雪歎了口氣,說道:“程三郎不光武功高強,兵法操演也很是有一手。關外頻傳捷報,可不曾想,手底下出了叛徒,泄露了軍機,讓敵人燒了糧倉,各路大軍也被衝散,死傷慘重。”
蝶夢端著茶杯的手久久停在那裏,她說道:“啊!這麽可惜!”
吳雪點點頭,接著說道:“無奈隻能從攻勢變為守勢,依邊關之險,也可安然無事。”
蝶夢道:“那不也還可以死守關拗,又怎麽教敵人入侵進來?”
吳雪苦笑道:“因為他身邊不光出了叛徒,還有朝中百官的詆毀。皇帝雖然愛惜人才,可也是耐不過上下百官的反對,無奈隻能將他責令回京。這還不算完,文武百官還是在勸諫皇上要除了程三郎。”
蝶夢一拍桌子,怒罵道:“這群卑鄙小人,心眼可真是黑!”接著,她略微思忖,問道:“可他們為什麽要執意治他於死罪呢?”
吳雪歎了口氣,幽幽說道:“因為他身居要職,功高蓋主!而且……這官場的爾虞我詐、讒言詆毀不是眾人皆知嗎?他們怎麽能見一個小軍曹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大將軍,官職甚至超過了他們?”
蝶夢眉宇間有些黯然,說道:“這個程三郎,倒是無比可惜……那他被皇帝治罪沒有?”
吳雪略微低垂眼眸,神情間有著難掩的失落,他說道:“程三郎原本準備在邊關墾荒積糧,以備戰時之需。但後院起火,無奈隻能火速回京。宰相與一眾大臣以瀆職通敵之罪名,要治他於死罪。可皇上念及程三郎功勳顯赫,而且滿朝上下也已無一武將可用,便緩和了雙方的情緒,選了個折中的辦法,將他打入天牢,準備過段時日,等眾人怒火消了,再將他官複原職。”
蝶夢痛惜道:“這些人忒得可惡,不為帝王考慮,難道也不為黎民百姓考慮嗎?怎能任敵進犯?”
吳雪無奈喟歎,說道:“誰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敵人見宿敵被治罪,於是更加肆無忌憚地襲擾邊關。皇帝見此是個將程三郎召回的好時機,但……”他苦笑兩聲,“那些大臣甚至以死相逼,皇帝見自己腳下官員全部下跪請柬,無可奈何,召回之事隻能暫且作罷。”
蝶夢道:“既然他們自己人害自己人,那他們怎麽禦敵呢?難道要讓他們站在邊關罵敵人狼子野心,將敵人罵退不成?”說著,她自己都笑了。
吳雪也是一笑,說道:“他們自然是不會如此。但是他們提了個建議……”
蝶夢道:“估計也不是什麽好建議。”
吳雪頓了一頓,說道:“他們向皇上提議,將公主遠嫁和親,每年再向其贈送黃金萬兩,絲綢千匹,良馬百具,是為‘安撫費’,借此顯示我朝物力之盛,態度之謙。”
蝶夢聽完,氣極反笑,她漲紅著臉氣呼呼地拿起茶杯,咕嘟咕嘟灌下去。
“可笑……可笑!”蝶夢重重地將茶杯一放,“我當他們也想不出什麽法子,隻能幹這種助長他人氣焰,滅自己威風的苟且之事。”她長長歎了口氣,有些失落地囁嚅道:“倒是可惜了公主們……為了幾句妄言,就要到那離家千裏之地,隻能遙遙相望……”
吳雪不好置評,他放下茶杯,說道:“犧牲公主們的幸福,究竟有沒有換來和平?這在他們看來,都隻是皮毛小事。跟自己的官爵、家國民生比起來,個人的幸福又算得了什麽?每到危及自身時,他們不就喜歡以家國大義說事?殊不知,真正的有誌之士,早已經在牢中垂垂老矣。”
蝶夢道:“前麵說了程三郎兩次出關,那最後一次呢?他有沒有實現理想?”
吳雪苦笑道:“這就是故事的十幾年以後了。先皇駕崩,後帝臨位,這時,眾大臣又請柬將程三郎官複原職,繼續邊關抗敵。”
蝶夢道:“這是為何?他們不是忌憚程三郎官爵過高,怕威脅自身嗎?”
吳雪搖了搖頭,喟歎道:“因為程三郎已經對他們構不成威脅了。一個步履蹣跚的老人,又怎麽能威脅到他們呢?這實在是一手好棋,先是彰顯他們深明大義、義薄雲天,對於往事既往不咎,又可將戰敗罪名推到程三郎頭上。他們根本就沒有指望老去的武神能打敗強敵,隻是找個借口推脫連敗的罪名罷了……”
蝶夢歎了口氣,久久失神,她看向戲台,下麵已經沒有什麽人看了,隻寥寥幾個老叟,搬著凳子坐在台下,安靜凝望著故事的發展。不知這戲曲,有沒有讓他們想起年輕的時候?
她有些不忍再聽下去了。
台上演員嘔呀的唱腔聽起來格外悲戚,一股晚風吹過,徒增幾分寂寥愁思。
戲已經到了最後一折,重新出發的程三郎已經老到步履蹣跚了,他帶著官兵遙遙出關。最後,他騎在馬上,隻回頭望了一眼神都殘影,感慨一聲,故事就此了結落幕。
最後的結局如何了?也許這就是結局了。沒人知道程三郎最後的結局如何。成敗似乎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從新恢複了自由。就算已是六旬老叟,提劍騎上戰馬,他仍舊是那個揚蹄萬裏的戰神。他終於可以放下一切,隻為著最初的理想進發。
最後一折充滿悲壯淒涼的氣氛,看客無不唏噓。坐在台下的老叟們依舊坐著,直等到舞台落幕收工,這才悠悠起身,搬著凳子蹣跚遠去。
夜幕下,他們的身影淡去了。他們走得很慢,步履蹣跚。也許這就是他們自己的故事,也許永遠也沒有人知道。人生如戲,怎麽樣才能保證每一折都精彩上演不留遺憾?
吳雪和蝶夢漫步在街頭,她依舊抱著那兩把劍,無論吳雪怎麽請纓提拿,她就是不肯交出給他。
蝶夢時而歪歪腦袋,時而點點頭,一副深思熟慮的嬌憨模樣。
時辰已晚,可街上依舊人來人往。他們行色匆忙,人心惶惶。整個臨江城都籠罩著緊張壓迫的氛圍。
蝶夢道:“他們這是幹嗎?”
吳雪道:“搬遷。”
蝶夢道:“搬去哪?是因為最近流傳的什麽關塞之變嗎?”
吳雪道:“呃……也許吧……”他抿唇蹙眉,吐出一口鬱悶的氣息,“還能搬去哪呢……”
蝶夢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悠悠道:“我看呀,這也隻是些流言蜚語罷了,隻會教人心惶惶。這大軍雖然壓境,可卻依舊在邊關對峙,並沒有真刀實槍爆發戰爭。再說……”她不由得咯咯嬌笑了兩聲,“臨江城離邊關十萬八千裏,在這都人心渙散,那邊關城市的人們呢?在此地都要舉家搬遷逃命,那在哪裏還安全呢?”
吳雪深以為然。臨江城三麵臨水,要想進攻此城非走水路不可。而唯一一麵平原之地,在臨江城東麵,要想從這裏攻城,隻能繞一個大圈,跨過連綿的高山。臨江城實在是依天險可據,若是在此地都人心惶惶舉家逃命,那哪裏還有周全之地?莫不是全員退守雲上天都,將萬萬裏江山拱手讓人?
吳雪歎了口氣,笑道:“不過也很難說,若是、萬一、哪天敵人真的攻打過來,又有幾人肯下死心能夠與城共存亡?又有誰不怕死?誰不想安穩?又怎麽能強求他人賭上小命佯裝安定自在?”
蝶夢笑道:“你說得也很有道理……”
吳雪雙手抱胸,悠哉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且放寬心,先把消失的他們找到。”
蝶夢道:“若是沒有兵,將全部戰死呢?”
吳雪挑了挑眉,做了個玩味的笑容,說道:“那我輩就皆是兵,都是將。”
蝶夢歡呼一聲,嬌笑著拍手道:“那你若是當上了大將軍,我還要給你持劍侍衛!”
吳雪不由得苦笑,心念她孩子氣太重,玩心不改。又有誰希望戰爭呢?每每見了,不都是哀鴻遍野、屍積飄櫓?隻有孩子和狂妄自大者才會如此看淡戰爭。
大將軍?吳雪從來沒有想過。他隻是一個渾身染血的逃竄者,一個健忘的尋找者。
不過……吳雪想了想,若是他真的成了大將軍,身披金鱗甲胄坐於堂中,指領千帳,後麵站著他的劍童蝶夢……
他沒有忍住,哈哈笑了起來。人就喜歡胡思亂想,荒唐!
蝶夢氣呼呼地嗔怪道:“欸!你笑什麽?!”
吳雪笑道:“我在想,穿上金甲的蝶夢一定威風凜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