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章 大江東去
邊陲之地的一系列事件,複雜的,未解的,讓人摸不著頭緒的,都已經結束了。結束或許是另一種形式的開始。以至於往後的很久,甚至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當吳雪再次回顧這段青春的少年時光,都念念不忘,耿耿於懷。
那是一切錯誤的開始,也是最令他難以忘懷的時光。所有可貴的人和記憶都留存在那少年人的記憶里,永遠地飄蕩在這個國度的邊陲。
往後他將要面對的,是任何人都無法預料的未來。那時候,他懷著激動忐忑的心情重新踏上這段旅途,帶著對於過去的茫然若失和對未來的期許,義無反顧的登上了東去的客船。
曾幾何時,他也是這樣站在船頭望著兩岸廣闊的景色,而如今卻只教他憑添幾許惆悵。
他已經冷靜了很多,在經歷了在臨江城一系列大大小小的風波之後,不再像往常那樣浮躁,只是他心裡的困惑卻愈發深沉。
望著廣闊無垠的大江,還有兩岸連綿的青山,卻未有年輕人該有的雄心壯志,而是像個垂垂老者,感傷無法捕捉的過去和無法預期的未來。
這一戰,是吳雪第一次面對要比他強得多的敵人,儘管他沒有機會與他們正面交鋒,但只是聽石業蘭、玉先鳳他們說起來,都不由得心驚肉跳。
吳雪一度懷疑,這世上真有強悍若此之人?可他現在深信不疑,人的潛力和慾望一樣無窮無盡。人間無數的慘劇十有八九是因慾望所致。
想到這兒,他不斷拍打著船舷,對自己道:「吳雪啊吳雪,你明明才只有十七歲,可為什麼會像是一個一眼望斷天涯的老者一般?」
他長長嘆了口氣。這一次,他沒有之前那種意氣風發的感覺了。他感到迷茫、無助、困苦、焦躁、恐怖,還有漫無止境的黑暗。
這為他這趟旅程劃下了基調。
但就算是微如蟻蛭,也會有山重海闊的夢想。
吳雪暗暗期待著,等待著,也在不斷追尋著,為一個不確定的目標,為不確定的未來,也為一個朦朧的身影。他隱隱覺得有些頭疼。
近期來的一切還有遙不可及的過往都令他惘然若失,像是一把把匕首將他的精神切割成數塊,無法拼接、無法展現原貌、無法從碎片化的記憶當中汲取相應的積極力量。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呼吸著從江河深處吹來的腥風,略有泥土、草莖和魚鱗的味道,充斥在鼻腔里。他看著茫茫無盡的江水,直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暈眩感。到現在,他還是沒有克服對於水的恐懼。
這是一艘不算太小客船,船艙里混雜著各色人等,有販夫走卒,也有往來客商,或許還有其他什麼人,但是這些吳雪都無暇關心。
猶如地獄一般的氣味從船艙下面湧來,瀰漫在甲板上,有魚類的腥味,有雞鴨鵝狗的臭味,有女人濃厚刺鼻的胭脂味,還有腳夫腌臢漢的汗臭混雜著腳臭味。這一切都讓吳雪這個本就暈船暈水的體質雪上加霜。他只想嘔吐,把早上在岸邊吃的飯全部吐出來。
當前所面對的嚴峻形式,讓吳雪短暫地忘記了心中的愁緒,直把注意力轉移到了眼前的場景里。
他重新看了看這艘船,長約莫十丈有餘,高三丈。上搭高聳船樓,四面巨帆高高鼓起,高桿紅旌,極為震撼。
吳雪想到了臨江城南的楓林塢,那邊曾經是夏國最重要的造船廠之一,主要建造大型船隻,例如軍艦和商船。而這艘巨艦,還保留著隆昌年間的風貌特點--高大宏偉、氣派堅實。
這種船在當下已經不多見。如今的船偏向於狹長而輕便,多為民用商用之途。這種具有時代特徵的巨艦,人們一眼就能分辨出來,這是兩個不同的時代的產物。
吳雪長長嘆了口氣,抓起牛皮水袋喝了一口清水。這才只不過行了不到半日,他便感覺度日如年,時間彷彿被灼熱的太陽烤化,軟趴趴地掉落在這艘船的桅杆、甲板、飛檐上。
他的胳膊放在額頭上,不斷地溢著細汗,刺眼的陽光將他籠罩,讓他感覺自己也快要融化。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這時候從熾熱的混沌之中,傳來一道清細的女聲:「這位小公子,可是第一次坐這種船?」
這是一個女子的聲音,略帶笑腔地說道。吳雪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著輕薄半臂素紗的姑娘,約莫二十來歲,正笑盈盈地看著他。
她離他不算太遠,是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吳雪所感到輕鬆的是,她身上沒有那種媚俗的胭脂氣。現在任何一點多餘的刺鼻氣味,都會讓他昏倒。
吳雪笑了笑,回禮道:「正是。」
那姑娘走到近處,看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江面,喃喃道:「今天真是個好天氣啊……」
她回過臉看向吳雪,神態間攜帶著若隱若現的笑意,說道:「小公子可是這麼覺得?」
吳雪苦笑兩聲,說道:「天氣是好天氣,只是太熱了一點……」
那姑娘輕輕笑了笑,挑眉道:「那為何小公子還要站在太陽地里?」
吳雪微微一怔,隨即苦笑兩聲。那姑娘示意了一下涼蔭處的桌子,他帶著狐疑與那姑娘一同坐了下來。
一坐下,那姑娘便笑道:「小公子可是芙蓉府人氏?」
吳雪微微一愣,說道:「不知姑娘如何知道?」
那姑娘笑道:「你雖然刻意地掩蓋著芙蓉府及周邊地區的口音,但幾處句子的尾部的發音,還是無法掩蓋的,都會在不經意間傾吐出來。」
吳雪苦笑兩聲,說道:「不知姑娘是何方人氏?」
那姑娘笑道:「時穗府。」
「時穗?」吳雪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姑娘會帶這種形制的香囊呢。」
那姑娘的腰間並沒有太過繁冗的配飾,唯有一個球形的金屬小香囊,那正是時穗府地區的產物。
據說此香囊雖小,可裡面裝填的香膏可是香味極為獨特的。只是令吳雪覺得有些可惜的是,船上惡劣的氣味混雜在一起,完全蓋過了它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