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九章 天涯斷腸人
「這裡的事暫且告一段落,他會從迷茫和傷痛中走出來,面向更遠、更險惡的地方,也會開始著手準備下一年秋天的武林大會……」
秦如夢的話語更像是從深遠的夢中傳來,猶如囈語般細碎冉綿,像是一個人的自言自語,一個虛妄者的空話。
也許她的思念已經被帶向了久遠的遠方,也許已經溺死在不遠的過去。她感覺自己在漂浮,可她卻不得不為這第二節的《邊城軼事》劃下句點,這是她被賦予的殘酷的職責。
玉先鳳狐疑道:「武林大會?你想讓他參加那種大會?」
秦如夢點點頭,說道:「雖然那種大會已經變味了,但聊勝於無。他現在需要一個明確的目標去追逐,而不是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江湖上跌跌撞撞……」
玉先鳳目光炯炯,說道:「你確實很在意他……」
秦如夢輕嘆一聲,苦笑道:「那是因為我們早已經不可分割。」
玉先鳳黯然道:「沒有什麼人是不可分割的,現實會破滅一切。」
秦如夢苦澀地笑了笑,幽幽道:「玉閣主,你心裡不是這麼想的吧?他的死給你帶來的創傷,只怕是時至今日也還未癒合。」
玉先鳳笑了笑,說道:「所以我才會說,沒有什麼人忘不掉。只要他不再存在,這種連接就徹底斷了。人們總是害怕孤單,隨意需要別人陪伴。」
秦如夢說道:「可是有的連接永遠也不會中斷,永遠也不會毀滅,儘管我這樣跟玉前輩說起來很顯得不自量力。」
玉先鳳說道:「是什麼?」
秦如夢長長嘆了口氣,說道:「只有愛永遠不變。永遠不變。永遠也不會隨著外物而改變。」
「如果改變了呢?」玉先鳳狡猾地詰問道。
秦如夢卻無比執著,說道:「那也不是愛。有些東西,是不會因為一些瑣碎之事而改變。」
玉先鳳幽幽道:「這樣嗎……」
她轉而抬眼看著秦如夢,問道:「你的狀況並不太好。你體內有著難以消解的寒毒,好像還有另一種術法存在,在消磨著你的精血,怎麼回事?」
秦如夢輕輕笑了笑,說道:「果然什麼都逃不過玉閣主的慧眼……」
她暗暗嘆了口氣,幽幽道:「我的體質先天至陰至寒,至於那種術法,是一種早已經被人們遺忘的禁術……」
玉先鳳思忖片刻,說道:「是可以探知他人內心的『明神咒』?」
秦如夢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明神咒,是『血喻泯元咒』……」
「血喻泯元咒……」
玉先鳳念叨了幾聲,忽而一怔,惶惑道:「你說的是數百年前那個……?!」
秦如夢點點頭,苦澀地笑著,幽幽道:「正是那個……」
「可是……可是那邪咒不是早已經被皇祖銷毀了嗎?」玉先鳳愕然道。
秦如夢喟然道:「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能被真正摧毀的,只要是曾經存在過的東西,就必定會永遠存在。我找了很久,才找到它……」
她苦笑道:「不過,當我看到這門古代的邪術之時,竟然會有憐惜的感覺……」
玉先鳳蹙眉道:「你對他用了這種邪術?」
秦如夢點點頭。
玉先鳳露出一絲苦澀地的笑,幽幽道:「你的決心……無人能及。你應該知道這邪術的副作用的……」
秦如夢想到了自己發現到這門邪術的時候,那時她並未在意。只是後來的局勢發展教她不得不做出選擇。而血喻泯元咒,會不斷損耗施術者的精血,一直到他死去的那天。
據現存僅有的史料寥寥記載,凡是施用此咒的人,沒人能活過三十歲。而此術的功效是,可以使兩人心神相互連接,一人所痛,另一人感同身受。如果一人先死,另一人也逃不過。
真的是生生世世,永不磨滅,永不相棄。
此術的開創者,已經不詳。但是她當時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愛,而是為了統治人心。以至於在皇祖時期,此術被天下濫用,不得已皇祖只得將涉及此次禍亂的相關者連帶此咒一同毀滅。
只是玉先鳳怎麼也沒想到,這樣一個早已經消失在歷史長河裡的東西,竟然還會重現天日。
她感到不寒而慄,為此等邪術,也為這抱著必死的決心的秦如夢。一個人連死都不怕,還會怕什麼?難道這世上還真有古代的那種迂腐的殉情者嗎?這種早已經被夏皇廢棄的陋習,難道還會存在這江湖嗎?
玉先鳳錯愕地看著秦如夢,心裡想著:「難道她想……想拉著吳家小子一同殉情嗎?」
正在她這麼想著,秦如夢卻突然開口道:「並非玉閣主所想。」
玉先鳳有些驚愕,說道:「你也能察覺到我的內心?」
秦如夢苦笑道:「這術已經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我現在已經可以知曉所有人的心思……」
玉先鳳啞然。人們總是想要去了解他人的內心,但沒有人會想要無時無刻通曉他人心思。
這是一種無比痛苦的煎熬。
秦如夢輕嘆一聲,她的身體,她的靈魂,都已經被枷鎖禁錮,變得無比沉重,無比疲憊,快要到極限。
「那你怎麼想的?」玉先鳳問道。
秦如夢幽幽道:「早知道會牽連到他的話,我就不該想到此咒……」
那一刻,玉先鳳默然不語。她已經不知該如何作答。秦如夢並不是想拉著他殉情,而是寧願毀滅自己,也不願牽連到他。
這世上還存在這樣的人?而那個跟她定下契約的吳家小子,當時的他又是怎麼想的?難道他也願意隨她一道奔赴黃泉嗎?
玉先鳳這時才發現,雖然自己已經很老很老了,但是此刻所見的兩人,卻讓她怎麼也不理解。
秦如夢幽幽道:「因為寒毒愈發強烈的緣故,我已經快要無法控制住這邪術的作用。而我也一直在尋找一個解咒之道,或許以後會找到吧?不然的話,那小子真的要跟我一塊死了……」
玉先鳳蹙眉道:「你的狀況……」
秦如夢苦澀一笑,說道:「雖然寒毒正在吞噬我的身體,但暫時還不至於立馬就死。他還有時間,我還有時間。一切都應該會有一個解決辦法的……」
她長長嘆了口氣,無比疲憊地放下了緊繃的雙肩,說道:「好了。這裡的事也該告一段落了……」
在她回身之前,玉先鳳問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秦如夢說道:「那是因為我把小黑送給了他……」
「小黑?」
玉先鳳一怔,聽到這個名字她還以為是一條小黑狗的名字。
秦如夢接著道:「不是小狗哦,我的皮膚容易過敏,對絨毛、對花粉、對熱空氣、對汗液,都過敏。」
她苦笑兩聲,喟然道:「唯一一個可以讓我忘記自己過敏的人,也已經忘記我是誰了……」
她的身體狀況一直很糟糕。自幼時起,她就為此而沒有什麼朋友,也為此與他人分隔。直到有個小子,有一天突然跑到她的身邊。
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過敏癥狀好了很多。
秦如夢默默看了看陷入昏迷的石業蘭和張正陵,說道:「他們倆應該沒有什麼大礙,修養一段時間便好了。」
玉先鳳說道:「你不怕我將這一切告訴他?」
秦如夢笑道:「你不會告訴他的。就算你告訴他,他也不會想起我。」
她望著明月,長長嘆了口氣。他們之間還會再升起明月來嗎?有沒有一天明媚的光芒將他們籠罩?到那時候,沒有這些令人無奈的煩心事,也沒有數不盡的喧囂和躁動……
君啊,明月光,清風揚,夢卿痴情終斷腸。
卿啊,天地遙,山水茫,盼君千里徒惆悵。
此種痛苦,實在難解。
吳雪和蘭兒已經趕到了這邊,他們的身影依稀可辨。秦如夢回首凝眸最後望了一眼,夜晚純粹的黑之中,瑩瑩閃動著淚光。
再見了。
等吳雪趕到這裡,只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月華深處。
空氣濕漉漉的,彌留著清淡的玉蘭花香。
他抹了抹自己的臉,一滴溫熱的淚珠落到了他臉上。
《邊城軼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