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那晚開始得熱烈,情欲也羞怯地露了臉、碰了麵,但到最後,卻並沒有真的衍生出什麽。
兩個人都脫了外套,易轍在裏麵隻穿了薄薄的一件長T,所以許唐成抱著他,手撫上他的背脊,都能摸到他因躬身而微微隆起的脊椎骨。
許唐成從前對於愛情的體悟接近於零,他毫無經驗,所以即便是陪著許唐蹊看愛情電影,他也沒對裏麵的情節有過什麽過於深刻的體會,甚至很多時候他都不理解,為什麽影片會是這樣的結局,為什麽男女主人公要相擁在混凝土下,又或者,為什麽明明相互喜歡,卻要各奔東西。
觀摩別人的故事終是紙上談兵,是將下巴輕輕抵住易轍的肩膀時,他才突然理解了那恒久不衰的東西。
微隆的脊椎骨放在這樣的時刻,是輕又撩人的性感。
手指來回摩挲。簡單的動作,配上耳畔的呼吸聲,竟讓許唐成時隔很久,再次體會到了踏實的感覺。不再像之前那樣沒著沒落,也不用再隻憑一個主觀的思維去一味猜測,而是能夠把他抱在懷裏,清晰真切地感受到他每一刻在變換的情緒。
原來所謂愛情,不過是當你擁抱著他時,心中曾有的那份遺憾、失落,都不慌不忙地消散,化成輕輕一聲歎息。如釋重負,歎到他的耳邊,然後情動,控製不住地,要吻一吻那耳邊。
下巴傳來的輕微顫抖始終沒消,盡管已經足夠壓抑,卻讓許唐成明白,易轍對自己的感情,其實自己隻理解了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他閉上眼睛,仿若看到一場大雨倒退,一個穿著校服的少年騎著紅色山地車,逆著人流,瘋狂地朝學校奔來。濺起的水花開了一路,似乎永遠留在了那個夏天,大雨大霧的夜晚。
而少年隔著雨霧看他,眼裏有珍寶一般的東西,閃著光,向著他。
那是他在最偏執的年歲所累積的深情。
酒店的窗簾遮光性很好,第二天醒來,易轍先是昏暗的房間緩了好一陣的神。
“醒了啊?”許唐成不知是什麽時候醒的,正窩在易轍的懷裏看手機。在察覺到他的動靜後,他抬腦袋看了他一眼。
用了三秒鍾的時間,易轍將昨晚的事理了一遍,恢複思想後,剛剛小心地動了動腦袋,嘴唇就蹭到了軟軟的頭發。
毛絨絨的觸感,暖而不燥,像能被微風吹動的青草香。
“嗯。”
他應了一聲,心裏卻開始打鼓,不知道許唐成會對昨晚的事情做出什麽樣的表態。
昨晚兩個人靠牆相擁,許唐成的手一直輕輕拍著他的後背,易轍被這個動作蠱惑,埋頭貪戀,很久都未放開他。或許是酒精的作用,許唐成最後竟抵不住睡意,靠在他的身上睡了過去。
即便許唐成一直熱情得沒邊,易轍也不敢在這時候對他做什麽。
許唐成可以醉後失控,但自己卻不能讓他沒了退路。因為他曾經向他保證過。
所以,他放出自己最大的膽子,也隻敢抱著許唐成擠在一張床上睡一覺。
標間的單人床睡兩個男生實在擠,易轍使勁往邊上靠,幾乎小半個身子都懸著。給一旁的人留出足夠大的空間,他才伸出手,小心地將人圈在了懷裏。
抱著許唐成睡覺是他想都沒想過的事情,而且許唐成一直是麵朝他側躺著,兩個人的距離這麽近,近到易轍都覺得,自己隻要再稍微朝前一點點,就已經能踏進他的夢裏。
他輕輕抬起手,點了他的鼻梁一下。
到現在,他確定自己再不會喜歡上任何一個別的人了,因為抱著他時,他才突然在一片寂靜中明白,自己的生命原來也是完滿的。
答應過不再給他惹麻煩,但還是希望,他今晚的夢裏會有他。
夜晚的開始,易轍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勢盯著懷裏的人,舍不得睡,也不敢睡。不能預知故事在明天早晨會是怎樣的走向,他便覺得現在的時間是最幸福的。
最幸福,也是最忐忑。
他胡思亂想了很多,想過去,想現在,甚至想,若是這一場大夢不會醒,他們又會有怎樣的未來。盡力撐著,想清醒地在這個場景裏多留一會兒,但整晚的衝擊和情緒的大起大落使得他精神渙散一般的累,不知到了幾點鍾,易轍的身體終於不堪重負,沉沉陷入了睡眠。
“還睡嗎?不睡就起床吧,”見他愣神,許唐成摸了摸肚子,說,“昨晚都沒吃飽,餓死我了。”
易轍沒想到許唐成表現得這麽正常,絲毫都不提昨晚的事。
他摸不透許唐成到底還記不記得,但刷牙的時候,他想,許唐成沒有對兩個人睡在一張床上發表什麽疑惑,會不會,是記得昨晚的事的。
可是……
他停下來,舉著牙刷,頂著滿口的泡沫,看著鏡子。
可是記得的話,該是這個反應嗎?
他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又發現自己根本想不到如果他記得,該是什麽樣的表現。
估計是他在衛生間實在待了太久,外麵的人叫了他一聲。
“啊!”他含糊著,連忙答應。
“你在幹嗎?”許唐成的聲音似乎就在門口,“你再不出來我真的要餓死了。”
易轍又趕緊應了聲“馬上”,迅速漱了口,洗了臉。
他出來的時候,許唐成已經等在房間門口,一隻胳膊挎著易轍的外套,在低頭摁著手機。
“好了嗎?”
易轍點點頭,接過外套穿上。
“那走吧,”許唐成把手機收起來,環顧四周,對他說,“沒丟什麽東西吧?”
易轍搖了搖頭,他們倆本來就什麽都沒帶,絕不會丟的。
許唐成於是伸手抽掉房卡,打開了門。
易轍瞄著他,緊緊跟在他身後,兩人不過不到一步的距離。他的大腦中還在就許唐成到底記不記得的事情上演著一出無聲辯論,一時走神,便沒注意身前的人在拉開門後,忽然停了下來。
“哦,還忘了一件事。”
許唐成的話音剛落,易轍就撞上了許唐成的後背。
本來已經跨出了房門的人又退了回來,易轍便也被他擠著,慌忙後退。沒等他站穩,又聽到房門被關上的聲音。
接著,唇上輕輕,落了一個吻。
房門又被打開,前麵的人走出去,這次沒再回頭。
門闔上的那一下將他敲得昏聵,高高的人站在原地,沒動作地愣了老半天。
走廊裏,許唐成覺得自己心跳得驚天動地。昨晚是有酒精在幫忙,可剛才,可是他強裝著鎮定才親的他。
腳下的地毯軟得可怕,許唐成越走越慢,卻還是在他快要到達到電梯口時,才終於聽到了背後咚咚的腳步聲。
易轍很快追到他的旁邊,他兩隻手握著,背在身後,一雙大長腿卻邁著很小的急促步子,姿勢有些奇怪。
許唐成側頭,看到他緊緊壓著笑容的嘴唇,抿成了很可愛的一條線。
“你……”
易轍說完這個字,兩人到了電梯前。
他的身子晃了晃,嘴唇形成的那條線慢慢地,變成了越來越大的弧度。
“我們……”
像是故意和他作對一樣,清脆的聲響,和那聲“我們”連成了一條串,偏偏就不讓他將那話說出來。
電梯裏有人,一男一女,大概是一對情侶。
許唐成在他們的注視下咳了一聲,控製住自己臉上也一直在放肆的肌肉,伸手拽了拽易轍的袖子。
“走啦。”
裏麵的女孩挪了挪位置,給他們讓出更大的空間。
電梯下行,易轍還在一個勁地笑。許唐成開始還隻是用餘光偷看他,或者看著電梯門照出的他,大概到了三層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不再避諱電梯裏的兩個人,大大方方地轉過頭。
這樣一看,他才發現易轍的嘴邊竟然有個小梨渦。
“哎?”許唐成有些奇怪,撇過身子去看他的另一側臉頰,“你以前這裏就有梨渦嗎?”
易轍抿著唇偏頭,大概是試圖正常地和許唐成對話,卻沒能管理好總想往他臉上跑的笑,所以臉上的表情格外滑稽。
“梨渦是什麽?”
許唐成倒不覺得這人這麽無知,估計他現在是笑到缺氧,暫時告別了智商。不過他還是抬起手,戳了戳他臉上盛滿了笑的小窩。
“這個東西。”
被他一戳,易轍的嘴就徹底失了掩飾。一排整齊的牙齒迅速露在了外麵,梨渦更深,甜得發昏。
讓他開心,原來這麽容易。
許唐成被這個突然的念頭弄得恍了神,沒能細細體會那遲來的後悔。
“不知道,”易轍說,“可能剛剛才有的。”
電梯裏的一對情侶不約而同地回頭看了看他們,心裏大概是奇怪得不行,怎麽兩個男生會相視著,笑成這樣。
易轍的那個梨渦張揚地外露了好一陣子,連上課的時候,都能在想著題的時候來個思路大轉彎,轉到想到那天早晨許唐成突然親他的那一下上。真是條條大路通羅馬。
鄭以坤好不容易回來上一節課,身邊的人卻一直在傻笑。實在傻到讓他看不下去,他忍無可忍地捅了捅易轍:“你就算是媳婦熬成婆暗戀成功了,也稍微尊重尊重嚴肅的課堂氛圍好吧?”
“哦,”易轍輕輕咳了一聲,把書翻開,忽然又轉回頭看著鄭以坤。
他怎麽知道他暗戀成功了。
“我又不傻”,沒等他說話,鄭以坤就看透了他想什麽一樣,說,“你這德行就差寫幾個字頂腦袋上了。”
鄭以坤傻不傻的,對易轍來說倒沒什麽所謂。不過暫時把思想依依不舍地從許唐成那抽出來,指導著鄭以坤抄完自己的作業,易轍忽然發現,這個人好像有一陣子沒來上課了。
“你最近怎麽沒來上課?”
把最後一個公式抄完,再將兩個人的本子都扔給前麵坐著的課代表,鄭以坤才說:“嗯,這是我打開學以來第一次來上課,您老人家可終於發現了。”
不理他的逗貧,易轍沒說話,等著他解釋。
“我在外麵做銷售。”
這句話讓易轍有些理解困難:“銷售?”
“嗯。”鄭以坤說了這麽一句話之後就趴桌子上睡了,易轍自己琢磨了一會兒,沒明白這個人在搞什麽。
課間班長過來,鄭以坤還在睡,班長就跟易轍說讓他告訴鄭以坤,去找輔導員一趟。前排的課代表平時和鄭以坤混得也不錯,轉過身來問班長知不知道是什麽事。
“好像是曠課太多,被張院長告到輔導員那去了……非讓輔導員管管。”
易轍把目光從窗外挪回來,看了看班長,又看了看趴得安穩的鄭以坤。
中午和許唐成一起吃飯,拉家常的環節,易轍就說起了鄭以坤的事。許唐成沒見過鄭以坤這個人,但從易轍這裏聽說過一些事,覺得他是挺特立獨行的人。
“估計現在學的不喜歡,自己有另外的安排吧。”許唐成偏頭想了一會兒,這樣說。
他剛想接著說什麽,卻看見易轍正在將他碗裏的香菜一點點往外挑——今天他到得有點晚,是易轍先買好了兩個人的飯。
許唐成有些奇怪地問易轍:“你為什麽不在買麵的時候就不要香菜。”
也不知道是哪來的自信,他認為易轍不太會忘記這些事。
頂著一片香菜,那對筷子尖在頓在了空中。易轍另一隻手在大腿上搓了兩下,不太自然的樣子。
“我……”
他支支吾吾,許唐成便更加奇怪。他向前傾了傾身,在一片吵鬧繁華中,朝他湊近了臉。電視裏在重播著新聞三十分,許唐成卻在嚴肅正經的聲音中,觀察到了易轍臉上一絲一絲細微的變化。
“我想享受一下光明正大,給你挑香菜的感覺。”
許唐成先是怔住,再便是有些失了語言,笑開。易轍看他笑著靠到椅背上,朝兩邊看,自己便也翹著嘴角隨他笑。
碗一推,易轍說:“好了。”
兩碗牛肉麵,一碗沒有香菜,另一碗裏則是多出了一倍的量。
許唐成挑著麵條,還在想著方才易轍那句甜言蜜語,思考著他到底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吃完飯,沒等他收拾碗筷,易轍就已經攥起他的筷子,又將兩個人的碗都放到一個托盤裏。許唐成默默看著,倒是沒說什麽,但等到他們出門時,易轍先他一步給他掀開簾子,引得一旁兩個女生下意識地朝他們看過來,許唐成終於忍不住了。
“易轍。”他叫了他一聲。
等他走出去,易轍放下簾子追上來:“嗯?”
許唐成看了看周圍,人還不算多。他伸出一隻手,捏住易轍的袖子,黑色的布料被兩根白白的手指捏出一個小山峰,兩個人更加貼近。
易轍會意地微微低下了頭,去聽他說話。
“別用你對小女生的那一套來對我。”
這話是被許唐成笑著丟出來的,雖是警告之言,但彎彎的眼睛真的沒什麽威嚇力。不過易轍還是停在原地,看著許唐成的背影,老老實實地體味反省了好一會兒。前麵走著的許唐成還是忍不住想笑,覺得這個人完全是把他當成一個小女生在照顧,搞得他怪不習慣的。
沒多大功夫,易轍就從後方追了上來,他剛要說話,卻碰上個同班的人跟他打招呼。把話忍回去,敷衍地朝那個男生抬了抬下巴,易轍才偏著身子,有點委屈地跟許唐成說:“我沒對過小女生……”
許唐成抬眼看他,似笑非笑的。
“就隻對你。”
怕他不信似的,易轍還補充強調:“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