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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你是曾布的養女嗎

  張尚儀料得沒錯。


  郝隨命禦廚娘子們取了鯖魚的兩腮之肉、給劉婕妤煮魚湯後,禦膳所的人,確實就將剩下的鯖魚就扔在露天的院子裏。


  當時,姚歡還傻乎乎地問,這些鯖魚身子那麽新鮮,是否可以繼續做其他的菜。


  立時有小廚娘搭了她的話道:“姚娘子真是不知宮裏頭的規矩呀,一位娘娘用過的食材,定是不能再給旁的宮裏用了,更不能教我們下人吃去,便待明日宮禁開後,由魚行的人再取走。”


  不過此刻,姚歡並沒有莽撞地立刻去接張尚儀的話。


  聽起來,張尚儀似乎很不以為然某些行為,可是,她是因為真的心疼浪費呢,還是因為與郝隨有什麽過節呢?

  再者,姚歡早在西園雅集時就有的那個疑問也翻湧上來。


  她模糊記得,史料中,提到過曾布有個養女張氏,在內廷做到品級相當高的女官。


  而且,野史還添了頗有桃色意味的一筆,道是張氏與曾布相差三十歲、卻成了曾布的情人。


  現下看起來,年代和年齡都是對得上的,眼前這張氏,可是史料所載那人?

  那日在西園,倒看不出曾緯與這張氏有何異樣。


  嗯,不對,我好傻。


  姚歡暗啐自己一句。


  如果這個張氏真的就是曾布送入宮中的耳目,她又怎會在公開的場合,表現出與曾家子弟的熟絡。


  隻聽張尚儀歎口氣,側頭看了眼姚歡,問道:“這茶,如何?”


  姚歡相信,在這老江湖的中南海大秘書麵前,什麽都別裝。


  何況她連裝都裝不像啊。


  遂老實回答:“尚儀,我……不懂品茶。”


  張尚儀眼中異色一閃,放下茶盞,盯著姚歡看了須臾,輕聲道:“你這話,教我想起十五年前的自己。姚娘子,那時候,我住在海州,舅家有親戚是做茶葉行當的,表兄常送茶餅來,煎與我飲,問我如何,我便如你這樣回他。”


  她站了起來,走到門邊,吸幾下鼻子,仿佛在享受晚風送來的桂花香。


  “倘使他家不是做生意蝕了本,倘使他沒有為了躲債逃去北邊、餓死在饑荒裏,此刻,我大約正與他在桂花樹下飲茶,也不會再說出不懂品茶的話來。”


  嗯?什麽意思?

  這位表兄,是張尚儀曾經的情郎?

  隻聽張尚儀又道:“一甕酒,醉一宵,一鬥米,活十口。多少糧食,若不用來釀酒,存在倉裏,饑荒時能救成千上萬的性命。便是豐年,魚羊蝦蟹,就這麽隨便糟蹋了嗎?看看開封城內城外,窮苦之人哪裏又少了去……”


  她音量自然不大,但分明有股沉鬱無奈之氣。


  姚歡雖詫異此人怎麽有些交淺言深,可轉念一想,少年時的心上人死於饑荒,那麽,她對宮中禦膳所的奢侈糜費反應激烈了些,似乎,也不算奇怪。


  姚歡於是小心問道:“尚儀是海州人?”


  張尚儀點頭:“元豐五年隨叔叔嬸嬸來到開封的,後來便入了宮。”


  姚歡算了算年份,感慨道,怪不得你有傾城之姿,卻沒成為妃嬪。


  元豐末年,宋神宗雖然才三十幾歲,但已經快不行了,不久他兒子趙煦登基,才**歲,那陣子,宮裏如張尚儀這般的妙齡奉禦,碰上如此時間窗口,估計美如天仙也沒轍。


  不過,如此說來,這位張尚儀好像與曾布家無甚瓜葛。因為,曾布的養女,據史料記載是個地方小官的女兒,父親死後,她在當地被曾布和魏夫人收養,然後來到開封。


  張尚儀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姚歡。


  從品評宮中事,到胡謅自己的身世與情事,幾個回合試探下來,眼前這個姚氏,毫無或驚異或動容之色。


  要麽,她根本不知道我與曾府的關係,要麽,她知道了、卻在裝傻。


  張尚儀有梁師成那樣的幹兒子在趙佶府裏頭,自是一早便知,向太後為了唱唱崇尚節儉的調子,令這民間小娘子來宮裏頭做些簡樸小菜。


  但昨日她去陪向太後誦經,卻聽到向太後說,這姚娘子人品端方,看著也機靈,又是曾府昭告天下認的義女,當前文壇頗有名望的李格非做的見證,母親家也是沈括的族人,正合適留在宮裏頭,而且是留在孟皇後身邊服侍。


  張尚儀吃驚不小。


  繼而,她過於敏感地意識到,莫非,曾布又安插了一個人進來?


  可這個人,全然沒有與自己搭上線的反應。


  所以,曾布並不打算讓她聽命於我張玉妍嗎?


  曾樞相,你是有了將我當棄子的想法了嗎?


  張尚儀麵上一派看透人生無常的淡然,一顆心卻漸漸充塞了猜疑、惶然和忿忿之情,燒著燒著,仿佛整個胸膛都充滿了怨火。


  有道是疑人偷斧,張尚儀越看姚歡,越覺得她不是什麽簡單的市井廚娘。


  ……


  姚歡在禦膳所的後頭兩日,可謂與廚娘宮婢們教學相長。


  雞爪子教完了,豬大腸兒左右是不可能出現在宮裏的,那就教教姨母所傳的拿手菜——豬肚糯米糕吧。


  這個時節,正是蓮子新打上來的時候,嫩得能掐出水來,生吃甘甜,與糧米同煮,更是清香宜人。


  姚歡便將豬肚糯米糕中的紅棗,換成了蓮子。


  洗豬肚的時候,她也沒有用白礬,而是用了頭一日就請宮婢備下的皮糠。


  將肚子外的白色網油撕去,剖開肚身,幾把皮糠撒上去,瞬時覆蓋住了那臭烘烘、騷呼呼的胃中粘液。


  姚歡來回揉搓,待皮糠滾雪球似地,將穢物都團了下來,才問婢子們討些平時洗羊腸的零星粗鹽,複搓一次,方去洗淨。


  婢子們從小也是苦人家出身,知道鹽乃貴物,即便如今給天子家做奴仆,見姚歡知道不要浪費鹽,對她的好感也增了幾分。


  因又見那豬肚子洗淨,添了越州甜酒、與雞架鴨架同煮後,湯色如奶,葷香獨特,讓人仿佛聞聞都能心花怒放似的。


  其中有個健談的婢子便由衷讚道:“宮裏頭平時哪裏用豬肉做過菜了,我竟不知,這豬身上的玩意兒,煮起來這般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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