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前塵往事（二）
五年後。
一聲巨大的虎嘯在層層山林中回蕩，光是聽聲音便能讓膽小的人屁滾尿流。
就算盜墓賊們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見了這頭一人高的白毛巨虎即便還沒嚇破膽子，卻也是個個抖如篩糠，山大王凶神惡煞，白色的眼瞳盯著獵物沒有什麽感情，卻布滿殺機，緩步而來，每走一步，盜墓賊便是心驚肉跳。
終於有一個盜墓賊嚇破了膽子，屁滾尿流地往反方向跑去。
“蠢貨！”領頭人大罵一聲，為時已晚，白虎低吼一聲，已經一步躍了出去，宛如一陣雷霆，隻一步，便將那跑走的人撲打在地，張開血盆大口，在那人“啊啊啊啊”地瘋狂哭叫聲中，一口將他懶腰咬斷，場麵極度血腥，將其他幾個盜墓賊震懾在原地。
白虎轉過頭來，凶煞的目光盯著他們，盜墓賊們雖然個個都帶著武器，但是不管事速度和力量，他們絕對不是這頭白虎的對手。
緊張的氣氛中殺機彌漫，宛如凝結塊兒一般沉重，突然一聲清脆的笑聲出現，將氣氛中的殺機一攪而散。
老虎的威壓在那笑聲出現後竟然溫柔下來，盜墓賊們聞聲一驚，警惕地朝四下看去。
清脆的童聲不知從何方傳來，“你們是盜墓賊嗎？”
領頭人頭皮一陣陣發麻，傳說中山裏的精怪多會化為孩童和女人來迷惑行人，他們不會是遇見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吧……
見這群人久久沒有回複，白虎似是不耐，重新盯上他們，低吼一聲。
盜墓賊們連忙道，“是是是！我們是盜墓賊！不知小仙是？”
從他們正上方枝繁葉茂的樹頂躍下一道身影，落地無聲。
眾人定睛一看，那竟然是個小和尚，大約七八歲的模樣，皮膚被盛夏的日頭曬得偏深，卻掩飾不住精致的眉眼，漆黑如點墨的眼眸中光芒閃爍，似一顆深夜寒星，穿著一身灰色僧袍，普通沒有特色的僧袍上麵卻被繡滿了各種顏色的花鳥魚蟲。
小和尚將他們打量了一圈，漂亮的眼睛一眨便是撲麵而來的靈氣，靈動又狡黠，聲音清脆，口齒清晰，“你們進山是要盜哪個墓啊？”
秦嶺山脈中有一處乃風水中的陰地，是皇族陵墓所在，幾百年來大部分慕容氏皇族都在葬在那裏。
領頭人對小和尚恭敬地一拱手，“不敢不敢，我們就是進山……溜達溜達……”
西郊有清梵寺，距離皇陵也就一個山頭的距離，寺廟多少有守護逝者的意思，這個小和尚看著年歲小，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連點聲音都沒有，定然是個不好惹的，他們要是說來盜墓的，說不定就被他給揍了，更何況他身後還有一頭凶神惡煞的白虎。
小和尚一聽不樂意了，語炮連珠，“盜墓賊你不盜墓你溜達個球啊，這山你家的呀？溜達溜達你能撿著靈芝還是人參？好東西那不是都在墓裏麵麽！”
白虎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情緒，不耐煩地低吼一聲。
領頭人被他的伶牙俐齒嚇得一身冷汗，忙道，“是是是！我們是上來盜墓的……”
小和尚這才滿意，“宣帝陵，敢去嗎？”
宣帝，乃當今煬帝的父親，剛埋進去沒幾年，屍體在棺材裏還不知道爛沒爛透呢……
領頭人也是個人精，試探著問，“小仙是想要那墓裏什麽東西嗎？”
曆代皇帝死後都會帶著各種各樣的陪葬品，基本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而這，也養活了無數的盜墓賊。
小和尚掐著腰，大眼珠轉了一圈，“你們要是不幫我拿出來怎麽辦？”
領頭人惶恐道，“一切都聽小仙的，不敢有其他想法。”
小和尚拿出一個小藥瓶，數了數一共有七個盜墓賊，則往手中倒了七粒藥丸，“來，你們每人吃一顆。”
盜墓賊們麵麵相覷，都不想吃，小和尚輕咳一聲，白虎瞬間散發出一陣煞氣，盜墓賊們嚇壞了，一個個哆嗦著上前，從小和尚手中拿過小藥丸，在小和尚銳利的目光下，吞了下去。
等七個人都吃完了，小和尚拍了拍手道，得意地道，“你們吃的這是百曲斷腸丹，三天以後要是不吃下解藥，就會肝腸寸斷而死，解藥現在不在我身上，你們要是想抓住我找解藥也沒用。”
小和尚狡黠地一笑，“隻要你們乖乖聽我的，幫我把宣帝陵中的《蘭亭集序》拿出來，我就給你們解藥。”
盜墓賊們雖然心有不甘，但也不得不按照他說的去做。
皇陵群在深山老林中，還常年有駐軍鎮守，想要偷偷溜進去需要廢些功夫，好在這些盜墓賊都是有真本事的，帶著小和尚輕鬆躲過了駐軍的防守。
小和尚並不知道宣帝陵在哪裏，雖然他總在山裏野跑，但糟和尚明確告訴過他，有軍隊把守的皇陵附近千萬不要靠近，這次要不是為了《蘭亭集序》，他也不會過來。
盜墓賊們分工合作，很快便確定了陵墓所在，拿出各種工具，進了墓中，小和尚人小膽子大，也跟著進去了。
墓裏機關重重，各種險境，小和尚年紀雖小，但是輕功卓絕，內功比他們這些江湖人還要高上不少，終於闖進主墓室的時候，七個盜墓賊還剩下三個，而小和尚完好無傷。
盜墓賊們看見成堆金銀珠寶陪葬品的時候，眼睛都亮了，他們按照自己的規矩拿多少，小和尚則自己在墓室中翻找起來。
《蘭亭集序》是由書聖王羲之所作，深受宣帝喜愛，死後作為陪葬品下葬。
墓中宮室製度宏偉華麗絲毫不遜於人間，東西廂排列著石床，床上的石函中有鐵匣，其中都藏著珍貴的筆墨書畫。
小和尚挨個翻了一遍，最終在正室棺槨前的一列瓷玉匣中找到了一幅卷軸，打開紙墨如新，正是被天下文人奉為至寶的《蘭亭集序》，小和尚也不懂書法，找了塊絲綢包裹好，係在腰間。
那三個盜墓賊已經挑撿完畢，四個人原路返回，從挖開的洞中鑽了出來。
這一處沒有林木遮擋，皓月當空，月華如水，照得四個人灰頭土臉，但好在各自都是滿載而歸，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盜墓賊三人跟小和尚要解藥，小和尚笑嘻嘻地道，“那是香灰加朱砂揉的泥團子，有什麽解藥？”
三人一副如釋重擔的模樣，態度恭敬的跟小和尚道別，卻在小和尚轉身後對視一眼，同時無聲地慢慢拔出了身上的兵器！
冷鐵在月華下反射出閃亮的光，三人一齊陰狠地朝著小和尚的後背攻去。
他們被這奶氣還沒褪的小和尚捉弄利用了倒是小事，主要是他身上還有珍貴無比的《蘭亭集序》真跡，市麵上價值連城！
這小和尚已經沒有能夠威脅他們的東西了，為什麽不殺人越貨呢？！
小和尚還是太小了，生長於寺廟見得多是人間悲苦和善良，對人心的險惡了解的太少了，完全沒想到，剛才還對他恭敬有禮的三人轉眼就在背後偷襲他！
三道殺氣從背後襲來，小和尚反應十分靈敏，腳下輕功步伐如影似幻，折了下腰身，堪堪躲了過去，轉身便和他們打鬥起來，
單論內功，小和尚比他們任何一人都強，奈何人家人多勢眾，混跡江湖打鬥經驗比他強了太多，還有各種陰招損招層出不窮，小和尚處於下下風。
這時，他們的打鬥聲音引來了駐軍的注意，一隊腳步聲正在飛速靠近，盜墓賊三人一驚，領頭人狠狠一刀劈在了小和尚身上，接著三人落荒而逃。
小和尚細嫩的小胳膊被劈了一刀，正涔涔地往外流血，小和尚從來沒受過這麽重的傷，疼得直抽冷氣，輕功也忘了怎麽用了，很快，一隊駐軍趕到，將他包圍起來。
駐軍首領看見他，朗聲道，“你是清梵寺的小和尚？在這裏做什麽？”
小和尚轉過身來，臉色因為失血而蒼白，銳氣卻不減，“關你什麽事？”
禁軍首領看清他的臉，很明顯的怔了一下，“十皇子，您怎麽在這裏？”
小和尚心道十個屁的皇子，因為受了傷心情都不好了，直接道，“我是你爺爺。”
首領不僅沒有因為他不遜的言語生氣，反而神色嚴肅地將他仔細打量了一遍，其他人也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
這時，首領身邊的一個軍士對首領道，“十皇子還在營地中休息，那這個孩子？”
首領思索了一下，他剛才隻是一打眼將他認成了十皇子，不過仔細看便知道定然不是，裝扮上就不同，於是道，“抓起來，帶回去。”
慕容皇族世代雙生，並不是秘密，這個孩子和十皇子一模一樣，十皇子又沒有同胞的兄弟姐妹，這個孩子說不定就是和十皇子的孿生兄弟，還是先帶回去再說。
軍士們聞聲而動，小和尚被包圍了卻絲毫不慌，將小指放在嘴邊，吹了一聲悠長響亮的口哨。
軍士們顧及這小和尚可能和十皇子有什麽關聯，並不敢真的特別粗魯，小和尚即便帶著傷，也輕鬆撂倒兩個軍士，其他人見他這麽強，也要認真起來的時候，一聲劇烈的虎嘯聲突然從山林中傳了過來，震得大地都在顫抖，眾軍士聞此一驚，接著一大白色巨大人影出現。
西郊的山大王那可是凶名在外，軍士被那白虎一震，分了一下神，小和尚見機施展輕功，踏著幾個軍士的腦袋飛過，半空中翻了個身，白虎則輕輕一躍，讓他準確地落在了自己的背上，夜色中泛著冷幽光的虎瞳冷冷地掃了軍士們一眼，轉頭馱著小和尚，鑽進了茂密的樹林中，在夜色中沒了蹤影。
留在原地的眾軍士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幕震驚了，一個軍士反應過來想要去追，被首領攔了下來，先不說能不能在漆黑的森林中跟上野獸的步伐，就算追上了，他們能打得過那山大王嗎？
白虎通靈，吸收山林的天地靈氣長大，說不定都修煉了內力出來，是他們這些普通武者能打得過的嗎？不被人家一個虎掌一下拍死都算上輩子修來的洪福了。
首領看著白虎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那個孩子穿著很明顯是清梵寺的小和尚……又為何與十皇子有著一模一樣的麵容？
這時，一個軍士喊道，“這有個洞！”
眾人瞬間宛如炸開了的鍋般紛擾起來，這裏可是宣帝陵啊，當今皇帝的親爹，哪個皇帝的墓被掘了都行，就這個，等於直接在煬帝臉上甩了一巴掌，還很響的那種。
若是抓不到凶手，那遭殃的就是他們這些人了，還有……十皇子。
那小皇子才七歲，按照帝國的規矩，皇子們滿十歲以後就要輪番來守一段時間的皇陵，放在深山老林中體驗生活，本來不該十皇子的，結果九皇子突然生了重病，十皇子主動提出頂替他來守陵。
沒想到，剛來不久，竟然就發生了宣帝陵被盜的事……
首領還未細想，便已經是一身冷汗，他是長公主的心腹，這次也是特派來保護十皇子的，長公主對十皇子給予了那麽高的期望，若是因為他監管不利……
……
小和尚絕對沒想到，自己掘的竟然是自己家的祖墳，更沒想到的是，這件事直接成了後來一係列事情的導火索。
白虎馱著小和尚在林中飛躍，雖然體型巨大，但是運動起來越如同一陣輕盈的風，很快便將她送到了清梵寺後山。
小和尚和師父獨居在一個山頭，幾根稀疏的籬笆，兩間普通的木板屋，東邊那間還亮著燈。
小和尚本想輕手輕腳地溜回自己屋，將《蘭亭集序》放下再去見師父，結果屋門卻一下被推開了，忘念大師逆著光站著，臉色陰沉。
小和尚被忘念大師拎回屋，忘念大師幫他給胳膊上藥包紮好後，拿著《蘭亭集序》質問今天溜出去都幹了什麽。
小和尚雖然頑皮，時常將寺中鬧得雞飛狗跳，闖禍闖得一圈又一圈，但是他從來不騙師父，一五一十地將今天的事情說了一遍。
忘念大師聽聞後皺起了眉頭，“那些駐軍看清你的臉了？”
小和尚一直不知道為何師父要讓他遠離那些和皇族有關的人，“嗯，看見了，他們還叫我什麽……十皇子？”
忘念大師眉頭皺得更深了，而後歎了口氣，摸了摸小和尚光禿禿的腦瓜，“去睡覺吧，明日一早就跟我下山去。”
小和尚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一聽見下山就十分開心，連忙跑去自己房間睡覺。
翌日黎明。
小和尚早早便爬了起來，拿著《蘭亭集序》溜進了明釋師兄的屋子中。
清梵寺的和尚是住統一的僧舍，但是長老的親傳弟子不同，他們可以單獨住在一間屋子中。
明釋師兄還在睡覺，小和尚輕手輕腳地將《蘭亭集序》放在桌子上，又沒弄出一點聲響的離開。
接著來到山寺門口，高興的和師父下了山。
彼時她還不知道，這一次，不是跟著師父下山玩幾天，而是去遊曆九州，闖蕩四海江湖。
這一走再回來，已經是十幾年之後。下山那一刻，她，便再也不是小和尚了。
天亮以後，住持宣布了忘念長老帶著安心下山遊曆的消息，整座山寺都在歡呼，那個小祖宗終於走了，不然再大一些，這大雄寶殿都能讓她拆了！去禍害外麵的人，總比留在寺裏禍害這些一心修禪的和尚們好。
歡呼的人中沒有明釋，他看著桌上的《蘭亭集序》，呆坐了許久，前幾天他說“當世書法魁首，當屬《蘭亭集序》，可惜已經不在世間了。”
沒想到小安心竟然給他弄來了……那個他一手帶大的孩子，不知道再見是什麽時候……
關於安心的身世，明釋隱約猜到一些，可他根本無力改變什麽，隻是每日多誦讀一份經書，希望她可以平安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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