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9章 因果
紀南方也是一愣，他已經有了今兒坐上了鴻門宴的覺悟，可這寡婦說什麽呢？兩片嘴皮子一開一合，以為香的臭的全靠她胡吹嗎？
“大哥，現在桌上隻有我們幾個年輕人，我瞅著你和東方這樣，彼此也是有心結的。我呢，就大著臉，給你們當一回和事佬如何？”
紀東方握著的拳頭動了動，楚婕在桌子底下張開手掌，將他的拳頭包住了，捏了捏。
紀南方“哼”了一聲：“是他左右見不得我和爸恢複父子關係，我做哥哥的，對他是沒有任何意見的。東方，你捫心自問，我難道沒有想著你嗎？前幾年，我還特地去了安家村，就是要把你帶回京城來。我是費了多少心思，求了多少人，才給你安排了個工作啊！”
紀東方簡直要笑了，當年的事情，到底是什麽內情，真當他不知道嗎？方家有自個兒的子弟，邱家也有自個兒更親近的姻親，資源就那麽些，落到紀南方頭上的，不過是剩菜殘羹。
那時候也有幾個紀京生的舊交情陸續有了些說話的權力，紀南方打的主意，無非一是用紀東方去走通了路子，二來把紀東方發展成他個人的“嫡係”，占住了某些關鍵的位置，他往上攀登的時候不是更好落腳嗎？
都心知肚明的事情，確實沒必要這會兒撕扯開來。
楚婕便道：“這些過去的事情，孰是孰非，大家心裏都有結論，我們暫且不去說它好了。隻說眼下。”
紀南方似乎以為站了上風，又要往下說，被邱韻不動聲色攔住了。
她抬起頭，專注地看向楚婕，很誠懇問她：“你剛才說的，爸將一切留給你們，你覺得這是大好事，以為我們一定會高興，這是什麽意思呢？”
楚婕心內一歎，紀南方這麽個能幹人，說起智慧來，估計遠遠不及他這個看著清高的媳婦呢。
“大嫂，你也知道，東方對大哥有心結，而爸心裏，這些年來，未必沒有苦楚。無論走到哪裏，同誰說大哥這些年的苦衷，任何人都沒辦法大手一揮，說從此所有的芥蒂一筆勾銷了。”
紀南方臉漲紅了一瞬，多少的怨恨不甘，可都說不出口了。他的苦衷，隻要老爺子不肯站到他的角度上來想問題，就沒有意義。
可老爺子為什麽不肯站到他的角度呢？因為……十年了，紀東方陪了老爺子十年，這就是他的優勢。有十年的光陰擋在中間，他這個長子，隻能被紀東方壓著，退讓著，永遠抬不起頭來。
楚婕光是瞥他一眼，就能猜到他的心裏活動。可她又不在乎，她隻和能溝通的人去交流。
“大嫂，其實我理解的。在我們村裏，為了一口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碴子粥，兒子打了老娘的事情都有，人啊，為了活下去，做什麽都有的……”
邱韻眼睛閃了閃，麵前的人滿臉都是真誠，可這話聽著，實在叫人心裏發虛。
“可任何事情，有因就有果，一飲一啄，從來脫不開這個因果循環。有大哥十年前選擇了和老爺子、東方斷絕關係的因，就有今天家不成家的果；有東方拋下所有追隨老爺子生死與共的因，就有今日老爺子隻敢將性命托付給他的果；當然，有我拚了命將他們父子從鬼門關裏拖出來的因，就有當日東方昏迷不醒、我堅持要嫁，老爺子用紀家全副身家相聘的果……”
紀南方下意識就像開口：當日紀家什麽都沒有，全副身家相聘，也不過是個姿態。可如今的紀家、以後的紀家，你連想都想象不到會是什麽樣的身家，你也敢拿時過境遷的承諾訛老爺子把一切留給你！
邱韻卻好像有點明白楚婕什麽意思了，她輕輕拉住紀南方的衣袖，搖搖頭。
“你繼續。”
楚婕揚起嘴角：“我一個農村婦女，說了這麽一大通拗口的話，意思是什麽呢？我是想說，如今大哥努力在老爺子麵前盡孝，前後一對比，老爺子做父親的自然不會多想，可外人看來，難免又覺得你勢利了些；你好好的孝心叫人曲解了，心裏也難免委屈別扭。而老爺子呢，哪怕他豁達得很……”
展淩雲噗嗤一聲，被楚婕掃了眼，趕緊把嘴閉上了。真的，他覺得自己以後都沒法直視“豁達”這兩個字了。
“……哪怕老爺子不在意那些往事，可兩個兒子付出的多寡，這是誰都忽略不得的。他倒想一般無二對待你們哥倆，一碗水端得平平的。可一來，老爺子難道不會思量，東方怎麽想，我怎麽想……”
她平心靜氣地給人家兩口子分析，在說到自個兒夫妻怎麽想時，卻沒有多說一句“我們當然不會多想”。不好意思，我們肯定會多想的，老爺子思量得對！
“……老爺子掌家，當然希望家庭和睦。既然大哥確實做錯了事，哪怕為了不叫兄弟徹底反目，也不得不適當壓著大哥一些；二來嘛，咱們這樣的人家，要想長長久久發展下去，最重要的是什麽，那便是家風家規。大哥做錯了事，扭頭誰都當沒有發生過粉飾太平，這不叫父子情深，隻會帶壞了風氣，以後孩子們有樣學樣，這個家，又會變成什麽樣子？”
紀南方的呼吸都粗重了好幾分，楚婕一口一個“大哥做錯了事”，就像是重重的掌風，精準地摑到他臉上來。可他竟然沒辦法拍案而起，大喊一聲“我什麽錯都沒有”！
“說到這裏，大哥大嫂想必就明白了。從前的事情，就是籠罩在這個家裏的一道沉重的陰影，一個誰都躲不過的幽靈。避而不談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了結掉這段因果，所有人才能輕裝上陣。”
紀南方擠出一個難看的笑來：“所以，老爺子把一切都給了你們，就算是了結因果了？”
楚婕輕笑，不帶一丁點敵對情緒地直視紀南方。
“大哥不覺得嗎？大哥如今想和老爺子還有東方修好，我想隻是因為你認識到自己從前錯了，隻是為了這個家重新成家。既然如此，便成全了老爺子的這點別扭又何妨呢？老爺子也不過想著，兌現了曾經對我的承諾，對得起我了；偏了這些身外之物給東方，對得住東方這些年的相依為命了。從此兩個兒子，他想如何對待就如何對待，再不必背著負擔了，這不是大哥想要的結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