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戲子
戲台子上,梨芳班的戲子已經登場了。
當先而來的是一個俊俏的花旦,他邁著輕盈而又矯健的步伐,從幕後踏步而出,身著靛藍色旗蟒灑金戲服,頭發高高束起,身披四合雲肩,麵上妝容濃厚,線筆勾出微微上挑的丹鳳眼,頰邊泛著桃紅色,步伐細碎輕靈。
“豆子山,打瓦鼓。揚平山,撒白雨。下白雨,取龍女。織得絹,二丈五。一半屬羅江,一半屬玄武。”他高聲吟唱,聲調優美圓潤,邊說著,動作依舊不停。
台下,沈風絮微微一笑,道:“果然是母親特地為趙姨娘請來的戲子,唱腔身段都是極好的。”
雲姨娘也輕聲附和了一句:”就連戲台子都是大夫人命人搭建的。“
大夫人輕輕抿了一口茶,道:“趙姨娘懷著孩子辛苦,自然要悉心照料了,趙姨娘既然喜歡聽戲,花些銀錢搭個戲台子也算不了什麽。”
“我很是羨慕姨娘肚子裏的弟弟呢,眼下還沒有出生,就受到這樣的重視,若是出生了,還不知道會寵到什麽樣。”沈風絮笑容恬然,“父親對這個孩子,可是相當重視了。”
這句話趙姨娘十分愛聽,但當著旁人的麵,便故作姿態地道:“姑娘這話說的,我怎麽擔待的起呀,現在連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呢。”
她前幾天還特地尋了許多大夫,各個大夫都說她腹中定是男嬰,她自然歡喜的很。
“我倒盼著是個弟弟呢。”沈風絮笑道,“如今府上姐妹眾多,若是有個弟弟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幾人閑談著的時間,台上的戲子們仍在表演,動作演出皆是一絲不苟。
其實,台下的幾人早就心神不定,大夫人端著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沈風絮對戲曲也沒有多大的興趣,而雲姨娘隻是過來陪襯罷了,唯有趙姨娘是真真正正的喜歡聽戲。
及第一幕演罷,沈風絮也怎麽注意演的是什麽。
“這一出戲呀,是梨芳班的戲子新編的雲娘別君。”大夫人從一旁果盤裏拿起金桔,從中剝了一瓣,道,“講的呀,是雲娘與心上人分別後,嫁入高門權貴的故事。”
最是尋常不過的戲曲了,無非是些風花雪月,愛恨情仇。
可沈風絮卻隱約聽出了些端倪來:“哦?這麽說來的話,雲娘雖嫁入了高門權貴的家中,但還是念想著曾經的心上人了?”
大夫人微微一笑,道:“不錯,這雲娘雖出身低微,又是個妾,但受到夫君寵愛,在府上的日子也十分滋潤呢。”
這句話說的是戲,但趙姨娘聽著,不免覺得有些刺耳,便道:“雲娘出身低微也能受到寵愛,想必那府上的主母定是個醜陋不堪,又刻薄惡毒的人,否則,他夫君又怎麽會寵妾滅妻。”
話裏有話。
大夫人斜睨了她一眼,目光中有寒芒一閃而逝,卻並沒有發作,而是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妻就是妻,妾就是妾,雲娘即便在受寵,也就是個妾而已,沒有爬上主母位置的可能,哪怕是懷了孩子,也要給主母教養,唯有府上的主母,才是孩子的生母。”
趙姨娘暗暗掐住了自己的指甲。
兩人正說著,戲台子上已經演到了雲娘進入府中,受盡寵愛的那一出。
這樣的橋段,也難怪趙姨娘會喜歡了。
但沈風絮對此不感興趣,便又問了一句:“那……之後呢?雲娘最後如何了?”
大夫人故作神秘地一笑:“風絮看著就是了,左右這出戲也不長,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看著了。”
說到這裏,眾人便皆看著戲台子上的表演。
這一出戲的主角喚作雲娘,出身低微貧寒,卻生的溫婉美麗,有一個自幼與她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二者兩小無猜,情分非凡,早就已經私下裏定了終身。
卻在某一日,雲娘在路上偶然遇見了高門貴族的男子,那男子對雲娘一見傾心,便將雲娘帶去了府上,自此,雲娘與心上人分別後,再無可能相見。
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而雲娘雖與心上人分別,卻得了夫君的百般寵愛。
隻是這樣的一出戲,可趙姨娘看得津津有味。
沈風絮微微歎氣,有些百無聊賴,這樣的內容,在話本子上隨處可見,實在是毫無新意。
但她並未起身。
這出戲演到了雲娘與夫君相攜遊玩時,忽然遇見了當年的心上人。
是個轉折。
趙姨娘微微坐直了身子,目不轉睛地盯在戲台子上。
雲娘以後何去何從,端看這一幕了。
大夫人略有涼薄地聲音傳來:“你們可知道,雲娘最後如何了嗎?”
趙姨娘並不搭理她,依舊看著台上,眼睛一眨不眨。
沈風絮知道大夫人需要有個人搭個話,隻是趙姨娘一心在戲台子上,雲姨娘素來沉默寡言,於是她便開了口:“哦?那如何了呢?”
“最後啊……雲娘與心上人的事情被發現了,於是,被她的夫君,賜了一尺白綾,自盡了。”
大夫人話音剛落,台上那戲子忽然一彎身,有手帕從他的懷裏滑了出來,飄落在了地上。
看著那帕子,趙姨娘忽地一愣,一種不好的預感陡然升了起來。
而沈風絮輕輕鼓起了掌,道:“看來,好戲快要開始了。”
好戲的確還沒有開始。
就在那手帕從戲子的懷裏掉落的刹那,台上的幾位戲子齊齊僵住了。
這是原本沒有的內容。
其中一人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想要說些什麽,但畢竟台下仍有人看著,隻好住了口,說著本應該說的台詞:“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這山水還是以前的山水,你我卻不再是以前的你我了……”
而那戲子卻顧不得唱曲,隻是慌忙俯身,要將帕子撿起來。
大夫人卻已經站起身來,道:“慢著,那帕子我看著十分眼熟,不如拿給我看看吧。”
那戲子撿了帕子後,手忙腳亂地將帕子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