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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冤家路窄(下)

  大概是因為不想單獨和武玉環會麵,魏公子總是答應武玉環到李醫生家去講解金融知識。魏少爺的口才很好,不但把枯燥、離著當時尋常百姓十萬八千裏遠的金融知識,講的比評書都過癮,而且他在大雜院裏還顯得揮斥方遒,把聽眾都迷住了。桃子杏子自不必說,李醫生也一臉誠懇的坐在一起聽。最後就連大雜院正房的房東孫爺爺也咬著煙袋、瞪圓了眼睛,坐在門檻上旁聽。聽到妙處,孫爺爺還會敲敲煙袋鍋子,表示讚同。


  “原來股票是這麽好的事啊?早知道,前年我賣了旱田,就不該——”孫爺爺又想起送兒子進洋學堂,兒子卻整天跑大街上示威遊行、要求“恢複三民主義”和“平抑物價、懲治投機”的事情。當時北伐剛剛結束,東北的張學良也答應“改旗易幟”。1928年12月,全國出現了“統一”的曙光。輿論開始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經濟發展上。


  這小小金融班就在魏公子出差回北平的間歇中,慢慢舉辦著。到1929年的夏天,這周六傍晚的小課堂,儼然比戲樓子都吸引周圍的鄰裏來旁聽、湊熱鬧了。


  “可是,魏先生,雖然報紙上說,現在股票正紅火,又是新高點,但是日本人在東北越鬧越厲害。而且最近糧食衣料價兒都漲得太狠,連梅老板的新戲,大家都不那麽捧場了-——這不能是‘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吧?”武玉環咬著他順走李醫生的那支新鋼筆,問。


  魏公子覺得武玉環大多時候就是個喜歡胡思亂想的小孩。再說,當時1929年的盛夏,上海的股票金融市場也是一路高歌猛進,再加上農副產品價格高企,鄉下的土財主們也都有了閑錢。所有圈內的信息都顯示大量資金從鄉下、像瘋了一樣湧進城裏,追捧國內外一切已經上了市,能賣股票的資產裏。


  就連他才娶了不到三年的姨太太,也鼓動家裏的大哥,跟著魏公子去投資做股票。當然所有的白家投資的錢,都是姨太太先行向丈夫借來的。這姨奶奶、就是白家二姑娘,特別渴望讓娘家一夜暴富,恢複到以前的家境。這樣的話,說不定她就能跟魏公子在鄉下由父母媒妁做主的大老婆魏年氏“兼祧”(就是大小老婆平起平坐)。雖然,在北平和上海的新宅子裏,白家姑娘都當家做主,但是她對丈夫的糟糠之妻一直心懷芥蒂。


  “好了,我今晚還約了人吃飯。”魏公子收拾了他的講解,準備告辭。武玉環跟到了他的身後,還不想住嘴。可是他不如杏子長眼色。杏子早早幫魏公子把西裝上衣拿了起來,又拿著一塊軟布,幫魏公子把絲綢的西裝外套抽打了個遍,幫魏公子穿上了西服。


  “魏大爺,我——中秋以前,您有空的話,我想請您賞臉--去看我給‘前門’香煙拍廣告。”


  魏公子翹了一下嘴角“這個就算了。不然,那些無聊人又去敗壞你了。”


  “我——其實,師傅叫我跟著本班師兄弟去上海和南京跑碼頭。可能有段時間都不回來了。就是想請您和我拍張照片,當個紀念。”武玉環虎虎的看著杏子幫魏公子把背後和身前的衣服都整理好了,非常認真的告訴他。“我也請了李醫生,也拍一張呢。”


  杏子馬上在一邊說“不愧是武老板,帶著桃子去做個跟包吧?”幾天前,她弟弟小學剛畢業,現在屬於“在家吃閑飯”,不如去蹭蹭戲班子。她嘴上雖然對著武玉環,但是手和眼睛卻攀住了魏公子。魏公子立即領會了這意思,笑著點頭,把倆人都答應了。


  等照片洗出來、武玉環就跟著師傅和戲班子南下唱戲去了。桃子也跟著走了,當然費用花銷算魏公子的。


  當年11月初,正好是國民政府大員徐沉薰母親的生日。徐沉薰徐大人這個時候才四十不到,個子不高,中等身材,黃麵皮,戴一副圓形金絲眼鏡。人雖然不是生的玉樹臨風,但是也是個看起來很排場、相當不錯的人。他在南京政府主管金融財務工作,是財政部長宋子文忠實追隨者,人稱“小財神爺”。徐大人除了西學和財務很通外,也很喜歡京劇。當然,他還有個愛好,就是喜歡嫩口的乾旦。所以管家和師爺就請了北平過來南京的三個戲班子、叫他們務必送沒大紅的角過來。武玉環的師傅就提了他過去。


  “去了徐府,一定要多長些眼色。別愣頭青。沒人捧,是紅不起來的。”


  武玉環耷拉著頭,他很明白這個世界對他的要求,但是他不樂意。從自己被賣到戲班子以後,這樣的暗示,他不是聽了第一回。好在每回他殊死搏鬥後,師傅也從沒綁著他、往老虎嘴裏送。等他的楊玉環扮相上了台,台下一片議論的

  “怪不得說,他誌不在‘玩意’,而是在當‘玩意’呢。”


  武玉環雖然沒衝下台、跟權貴們撕扯,但是他能聽見自己的嗓子明顯比平常高了一個調子,害的胡琴師傅差點沒跟上。


  “唉,聽說他的相好在股票上損了手啊?”


  “是啊,美國那邊忽然大跌啊。我也投資了,心裏也不安生,就是希望趕緊沒事了。”權貴們不知道自己討論的正是,之後摧毀了整個西方繁榮、孕育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1929年到1930年經濟大蕭條的開始。


  隻有徐沉薰微微一笑,他預感到自己名垂青史的機會來了。在當時,北伐結束不久,國內雖然經曆了“寧漢合流“的政治動蕩,但是國民經濟出現了一個難得的好兆頭。不少人甚至把發展重點從實業轉向造富更快的金融證券業。同時,徐沉薰知道美國金融市場的恐慌,會對中國社會財富管理與分配,產生自上而下的震蕩。兩者相結合,正是政府久盼的、把發行貨幣這一大權集中到手裏的機會。再者,當時已經出現了南京政府要征伐三大派係軍閥,或者三大派係要挑戰蔣校長權威的苗頭,是時候要為軍費做一番籌劃了。


  徐沉薰計劃要糾結一批大員去上海、招安一下金融圈子裏的能人們。等主意拿定了,他瞧著武玉環在台上美輪美奐的身形樣貌,笑了。而,武玉環聽見跟魏公子有關的事情,也分了心,差點把手裏的扇子都掉了。但是他訓練有素,迅速用一個臥魚和玉手輕撫,收住了座兒們的眼睛。徐大人第一個帶頭叫好,還叫管家多多的賞銀元彩頭。隻聽得台上一陣錢響,彩頭砸的一眾戲子腳麵都疼。


  “好!好!”


  “哐啷-——哐啷——哐啷”


  師爺趕緊過來,請徐大人再給老夫人點一出戲。


  “聽說武老板的《摘星樓》特別好。人家都說,瞧了武老板的蘇妲己,覺得紂王亡了商朝都不冤枉。不如,我徐某人也上台跟武老板串一出?”徐大人笑嘻嘻的瞧著戲單子,但是在座的賓客都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武玉環自然不能當眾辭了堂會本家的意思,他眼睛咕嚕了一下,心裏有了個主意


  “多謝徐大人栽培。素著上台不好看,怕負了各位大人呢。不如請您也扮上?”


  徐大人笑嘻嘻的去了後台,叫人給自己扮上紂王。可是等他上了台,再等來武玉環的時候,沒想到台上居然鬧了紂王雙胞胎。台下的眾賓客差點笑斷了腸子。桃子藏在台底下,把茶水都噴了一地。就連徐大人的母親,都叫武玉環的紂王插科打諢的笑岔了氣,不得不叫人趕緊給揉腸子。隻有徐大人一個人在戲裝下麵鬧了一個大紅臉。所以,雖然堂會上給的賞錢豐富,但是武玉環被師傅罰跪了一個晚上加一個白天。


  “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你什麽時候才能真的成為武老板!”


  “-——”武玉環頂著一個水盆,鼓著腮幫子,跪在戲班子在南京租的小院子裏,看著第二天太陽西斜下、地上青磚上的墨綠苔蘚。


  “看你這一輩想不明白了。”師傅氣得差點沒抽斷手裏的木頭刀。


  桃子在一邊嚇得臉都白了。跟著出來不多時日,但已經瞧著武玉環和師兄弟們是怎麽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了。師傅雖然不揍桃子,但是桃子如今一瞧著師傅又要去找把新木刀,就嚇得想縮起來。雖然從小他被賣給人家,但是起先有姐姐持護著,後來又攤上了菩薩心腸的李醫生,他都沒怎麽挨過揍。


  就在這時,師傅聽見門口有汽車喇叭的聲音。武玉環戲班的二師叔急忙跑進來,跟師傅嘀嘀咕咕了一陣子。師傅朝著武玉環肚子上就是一記窩心腳,把他踹得差點連爬都爬不起來。然後自己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發,走到大門口


  “吆,徐委員。您大駕光臨,可折煞我們了。”


  政府中的紅人徐沉薰心裏沒有過癮,又追了過來。他瞧著武玉環歪歪扭扭的跪在一灘水裏,耷拉著頭、頂著一大空盆兒“武老板好像不舒服啊?”


  “委員大人,小孩子不知道香臭,我師哥教訓他呢。”二師叔對武玉環師傅的想法心領神會,趕緊說。


  “說起來,武老板也好出師了。什麽時候辦謝師宴啊?”徐大人想把武玉環扶起來,但是人家直接給他一個大後背。“我母親昨天可叫武老板給逗壞了,老人家一下年輕了十五歲,叫我把他務必請回去,常常給母親解悶。”


  師傅和二師叔的臉色也噶住了,看來剛才那一腳的雕蟲小技,很難把這條色狼趕走了。


  “得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怎麽說,虞姬都得死一回,死在哪裏不是死呢。”趁著師傅把徐大人一行讓進屋裏喝茶,二師叔蹲在武玉環腳邊說。


  武玉環斜了師叔一眼,“哐”一聲把水盆給掀了,到門口抄了一根棍子,也不顧自己的肚子疼,就要砸徐沉薰的汽車。司機急了眼,在大門口喊“殺人啦,殺人啦!”


  這可把二師叔和三個師兄弟嚇壞了。他們不得不一個人抓一隻胳膊手,一個人抱一條腿,把武玉環急急忙忙扛跑了。屋裏,師傅隻得一臉尷尬,對徐沉薰笑著賠不是。


  “這可是個有脾氣有膽子的。您不該叫他唱旦,倒是該叫他改花臉。”徐沉薰並不發怒,他對漂亮的武玉環有了更多一層興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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