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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冤家路窄(上)

  騎到桃子跟前,李醫生就先讓杏子下了車後座,然後自己把自行車放在牆根,跑過來抱起了小嬰兒,揣進了懷裏。杏子對著弟弟的額頭就是一指頭“你怎麽這麽憨,既然沒人收留,你——怎麽不帶著她趕緊回來?!這一晚上,我和先生找你找得好苦啊?!”


  這話聽著真誠,但是桃子卻知道這大半是說給好哄的李醫生聽的。他隻有不吭氣,吞下了眼淚。


  然後杏子看見了離自己十幾步遠的戲子“武玉環武老板?您不是去天津衛了嗎?”


  武玉環也常蹭李醫生的看診,3個月前隨著師傅去天津唱戲去了。杏子正打算等他回來,就找他去討債呢,卻沒想到這裏看見了他。那個時候,武玉環雖然也算是個角了,卻沒有認真紅起來。武玉環好像一個靈魂出竅的殼子一樣,空洞的看著杏子。杏子剛想說,又吞了回去

  “武老板節哀啊。”


  武玉環瞧瞧她、縮縮著的桃子和一邊顧不上理睬他們、急著給小孩做複蘇術的李醫生,突然亮了一嗓子

  拋殘繡線

  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


  你側著宜春髻子恰憑欄。


  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

  這一嗓子不得了,半個四九城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都從甜夢裏給他驚醒了。來年,武玉環就真的成了響當當的武大老板,搬去了南京。而,魏家的老爺子從福建上來,雖然押了家裏的祖宅和土地,勉強填平了兒子的債務,卻幾乎沒了回去的盤纏。隻有憨乎乎的李醫生去收留了魏老爺。杏子雖然滿嘴咕嚕著,但是人前她卻是一盆火

  “魏大爺,您這大老遠的上來,現在回家去,可還有什麽沒料理好的,我們再幫您留著心?”


  她一邊說,一邊故意在魏老爺子眼前輕輕晃悠魏家姨太太拋下的女嬰。杏子這是在提醒魏老爺回家的時候別忘了把孫女帶走。這個嬰兒在自己家已經嚎啕了幾個晚上,李醫生也失眠了幾個晚上,讓杏子非常心焦。魏老爺看著她倆,木著一張臉。雖然他原本是個不到六十的人,但是獨子驟逝,讓他的頭一夜白了一多半。雖然他家幾代下南洋經商,但是他卻更像一個傳統的書生,對李醫生和杏子拱了拱手“多謝李先生周全。”並不會其他的話。


  “不,不要客氣-——”


  李醫生的中文確實磕巴。他才來北平的時候,就認識了魏老爺的大公子、特別擅長股票金融買賣的魏韶青。魏韶青雖然也跟一般的公子哥一樣喜歡聲色犬馬,但是他卻有個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經常忘了利益優先,對人不分三六九等。比方說,他雖然知道李醫生的家底,包括他是日本舊世家的末子,並沒有錢和權勢,卻依舊經常讚助他被鄰裏蹭醫蹭藥;又比如,票友們隻給紅角配戲、玩票,他瞧著沒人理的小角上台受冷落,就會出手。不但大方給彩頭,甚至在沈家的堂會上給惡名昭彰的武玉環搭了一回戲。


  這辦堂會的沈家,在北平,是世代大族外,遺老遺少中的大人物。可看著民國政府北伐馬上就要成功,就立即依附了新政府。為了慶祝“北伐”順利,特別辦了這場“慶統一”堂會。堂會的大軸,商老板,受了喜連成王先生的拜托、提攜後輩,特意叫了武玉環來搭班、在全北平的大行家麵前,唱最拿手的《摘星樓》。


  縱使那會兒武玉環沒大紅起來,他的蘇妲己依然是豔絕了四九城的。台下每個人都是伸著脖子的,因為凡是有人提蘇妲己,就會有人提武玉環。當然,後麵的話就特別不好聽,包括“你看,哪個正經角兒會像他那麽唱《摘星樓》啊?”


  於是,堂會上的爺們覺得自己是叫武玉環唱得起了性子,生生的用倒彩把《摘星樓》上的“紂王”給喝了下去。那時,武玉環才不到十五歲,很下不了台,就恨自己唱的不是虞姬,手裏沒有一把寶劍,好給台下的人一人一個洞。所以,當魏公子站起來,表示願意陪他唱完《摘星樓》時,武玉環以為他也是要來輕薄自己的。可是唱完了,魏公子什麽也沒幹,還對自己像個“人”一樣的客氣,武玉環又以為自己是在做一個出生以來最美的夢。台下的爺們更加不依不饒。


  “吆,白堯(魏家公子的字),您這一嗓子下去,人家都要說您要捧武玉環啊?”北平梨園圈子裏的大票友、常給大紅角寫新戲的嶽先生用紙扇擋著嘴,暗示魏少爺。


  魏少爺比武玉環大了十五歲,才剛三十冒頭。他拿出一根雪茄敲敲,切了頭,點上

  “我覺得武玉環武老板唱腔、吐字和做工都很好,給他搭戲,挺光榮的。”


  “您不覺得他生的好?”嶽先生眼睛色眯眯的轉著。


  “大家扮上都挺好。當然,武老板是更漂亮些。”魏少爺實話實說。


  堂會上,一眾人都意味深長的笑了,就是魏公子自己不明白。雖然看著武玉環在台上確實有一種蘇妲己重生、張麗華再世的恍惚,但是魏公子對達官貴人玩男戲子的做法很不恥。因為女戲子可以將來帶回家當小老婆,給安置了,但是乾旦呢?他們怎麽辦?所以,他並沒有對武玉環產生其他的念頭,覺得自己大方欣賞、給武玉環喝喝彩,叫叫好就好了。所以,給武玉環串了次戲後,他又撞見了武玉環幾回,魏少爺都以為是碰巧,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追星”。


  “魏大爺,我聽說——聽說您在上海炒股票做金融、厲害得不得了。”


  有一天,桃子按著姐姐的旨意,給魏公子送李醫生新配的藥,正遇見武玉環把魏公子堵在他北京的辦公室門口。


  “武先生,你才多大?怎麽想起問這些來了?”


  魏公子就把武玉環引進了辦公室,還給他倒了一杯金色的雪梨酒。武玉環雖然穿著一身布褂子,但是坐在角落,依舊能把大半個辦公室照得好像豔陽之下一樣。他兩隻大眼睛,平時雖然不喜歡瞪圓了,但是一下盯住人的時候,總能把眼前的人給吞進去。連魏公子這樣的,都覺得不要直視他更好。


  “我——就是想學習一下。所以冒昧的上來了。”


  “這樣啊。”魏公子看著武玉環誠懇的臉,很意外。


  “而且,王先生”武玉環把自己沒正式拜過的恩師報了上來“王先生跟我說,學戲學到一層,要是卡住了,就該尋思一下是不是其他的不通,所以不能一通百通。他叫我多學著點。所以,我就想著想向您學習一下-——”


  “王先生不愧是大家,有道理。”魏公子點點頭,答應帶武玉環學習一下金融交易。


  他先是給武玉環簡略的講了講基本,又送了幾本書給他。


  “你可以先看看,不懂,再來找我。”


  “可——我要是再來找您,不會麻煩到您嗎?”武玉環忽然一下瞪住了魏公子。


  魏公子也是個凡人,登時覺得自己有一種被法術吸走了魂魄的感覺,趕緊尷尬的別開腦袋“沒關係,如果我當時不方便,就再約時間。”說著,他就打開辦公室的門,把這個迷惑人的東西趕緊掃地出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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