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驚魂

  就在這時,二樓的幾戶可能是回來了,聽見樓下有一股子人氣躁動。可是還沒等姚明明翻開小冊子,頭頂上的燈就滅了。然後她聽見樓下有人喊


  “誰這麽不自覺,又用‘燒的快’?!”


  “就是啊!太不自覺了!得快點去找前台來修保險絲啊!”


  “誰去找?人家都下班了!”


  然後就是一陣霹靂巴拉、鍋碗瓢盆的聲音。再一會兒,就什麽音都沒有了,隻有一片黑暗。姚明明隻得把小冊子塞回白布小口袋裏,放在枕頭下睡著了。第二天,一大早醒過來,姚明明才想起她的外賣和文森特來。好在外賣小哥言而有信,把貨都卸在了她的房門口。姚明明也不管飯涼了,抱進來一一頓海吃,生生把晚飯和夜宵變成了早餐。


  但是手機上卻一條文森特的短信都沒有。


  隻有小銀子在宿舍微信群裏吆喝她現在怎麽樣了,到哪裏了,怎麽不來匯報情況?!最後,小銀子還在群裏對王麗喊“他爸,姚明明沒帶錢啊。”


  沒等王麗答複,好學生章雪晗就貼心的給姚明明發來一個紅包。


  “我跟老大說,你現在有錢了。”


  姚明明一陣鼻子發酸,她心裏越加覺得文森特不是個東西了。但是她不是文森特,不知道文森特昨晚發生了什麽。賭了五分鍾的氣,她給文森特發了一條短信


  “大爺啊,你在哪裏呢?”


  文森特也沒有理睬她。這個時候文森特還沒有醒過來。他昨天到濟南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他原本是要馬上順著姚明明的定位去找她的,但是他反複刷了幾遍手機,都沒有看見小戴先生許諾的劉先生來找自己的未接來電,或者他不認識的什麽號碼。現在,他和姚明明到了濟南,卻不知道在這人海茫茫的山東省會城市,哪裏去找一個未曾見麵、不知道任何信息的劉棟先生。


  文森特信手在手機上搜索著,光“山東濟南劉棟”就搜出了上百頁的結果來。可見,這是多麽大眾化的名字。


  就在文森特一頭霧水的時候,他忽然想起父親在濟南有個大學同學,姓鄭。這個鄭同學後來靠著父親的關係升了上去,不但評了正教授,還當上了xx大學xx係的係主任,在社會各界大有人脈。所以,他想著既然到了濟南,這個坐地戶不就可以幫自己去找找那個叫劉棟的人嗎?

  於是文森特幹脆打車去了鄭主任的大學門口,又給父親的這個朋友發了一條問候短信。


  半個小時候,這位家裏的朋友很客氣的回複他,自己才下課,剛剛看見。


  “鄭叔叔,我正好到濟南來,就在您大學門口呢?”


  “那你先上來我辦公室吧?”鄭主任馬上回複他說。文森特想著他可能不知道父親的小道消息,覺得自己還能趁著現在,利用一下這層朋友關係,托鄭主任幫忙。於是他就趕緊按照鄭主任給的地址,去了他的辦公室。


  鄭主任是個看起來小六十歲的中等個子,一臉電視上樣板大學老師的慈眉善目和一點係主任的官僚氣。他的辦公室能遠眺山景,辦公桌背後,照例是一排書架,擺著整整齊齊的各種名著。在靠著窗戶的地方,他還擺了兩頭木頭雕刻的泰國象。文森特聽生意場上的人說這是一種風水陣,寓意“招財進寶”。然後,他舉目看,書架正對麵的牆上是兩副毛筆字,仿的好像是毛體草書《念奴嬌》和“為人民服務”。然後,他一抬頭、發現進門的地方,居然還掛著一枚精美的八卦鏡,正照著進門右手邊的功夫茶幾和連幫仿紅木椅。


  鄭主任親切又有禮的招呼文森特、在自己的功夫茶具桌子前坐下,替他沏了一回茶。


  “小董怎麽想著上濟南來了?”大家寒暄了兩分鍾後,鄭主任開門見山。


  文森特看著他文質彬彬的金絲眼鏡和長長的魚眼紋,也沒有隱藏“嗯,xx銀行有一單遺產在找受益人。她家的朋友托我來濟南找一個劉棟先生,說是他清楚跟這宗遺產有關的一位叫武玉環的戲曲大師的事情。”


  “奧?小董現在不是在哈佛讀書嗎?”


  “呃,正好在香港做交流,想學著做點事情。”文森特看見鄭主任眼裏有點疑慮,趕緊把話往積極麵上說。正說話間,一個老師敲門進來,找鄭主任。鄭主任就奔著他去了,兩個人似乎有要緊事處理。文森特很看眼色的起來告辭


  “鄭叔叔,您先忙。我還想去家裏看看阿姨,方便嗎?”


  鄭主任扭過頭來,馬上回答“方便啊!今晚來家裏吧。我和餘老師說,叫她炒個好菜等你。”


  文森特原本想喊上姚明明,但是一想就這麽帶著去,有可能有誤會。於是他就想著等去拜訪完鄭主任夫婦後,再去跟姚明明會合。


  見這個鄭主任跟去見戴先生不同,因為文森特早就風聞鄭主任連大學早先分給他的房子都不住,自己在濟南英雄山裏麵弄了一處私樓,不但坐北朝南,風水極好,而且還景色秀麗。這私樓當初開發的時候,被舉報了很多次,但是依舊開盤、銷售,並且住人了。


  文森特特地買了一盒高麗參和一瓶五糧液,去鄭主任發來的家的定位地點,卻發現自己無端端跑進了一片烈士陵園裏。他抱著人參和酒,在一眼望去隻有墓碑的傍晚,怎麽找都不見半個人影。太陽馬上就要下山了。文森特隻有哆嗦著手,跟鄭主任打電話,希望他能從新發一次定位或者給他一個地址。大半個鍾頭後,太陽完全落入了地下,文森特在一片無名烈士靈區,卻連一個字都沒有從鄭主任那裏收到。


  他隻得給鄭主任打電話。打了八次電話後,第九次,電話總算有人接起來了。這是一個女人,聽不出年紀大小。


  “阿姨,我找鄭叔叔。”


  “誰?”女人故意拖長音。


  “阿姨,我找鄭叔叔。”


  “你誰?”


  文森特隻得自報家門。女人口氣更厲害了“你打錯了。這裏沒有你什麽叔叔!還叔叔呢!”


  這話答得明顯不是一般打錯了電話聽見的回複,倒像是話裏有話。文森特也來不及多想,趕緊按照下午打給鄭主任、而且通話良好的電話,重新撥了一次。他在心裏期望剛才真的是自己不小心打錯了。


  電話陷入了忙音。


  再打,還是忙音。


  十分鍾後,第三次打過去,電話裏傳來一個溫柔的電話提示“您好,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文森特蹲在一座無名烈士陵墓邊,把頭埋在了自己的膝蓋裏,覺得自己格外諷刺。就在他抬不起頭來的時候,一個蒼老的聲音差點嚇掉了他的魂。


  “你幹什麽呢?”


  文森特抬起頭,看見一個落葉子身形的老頭子,拿著一支老舊的銀色不鏽鋼手電筒,照著自己。


  “我——我是來找人的。”


  “啊?”大爺也叫文森特嚇得差點犯了心髒病。他仔細看看文森特的樣子和他手邊的禮物,確定他是個人,不是孤魂野鬼後,叫他趕緊從地上起來

  “大晚上的,跑這裏找什麽人?”


  文森特就把鄭主任給他的定位,給老人看。


  “我——之前聽說這裏有一處賣得很好、但是很多人舉報的房子?”


  老頭眯著眼睛,又看了看文森特的手機,然後他把手機還給了公子,並幫助文森特拍了拍落在身上的柏樹葉渣子,對他說“行了,這人逗著你玩的。別理他了,回家吧?”


  老人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知道了文森特說的那地址在哪裏。他在這附近照看烈士陵園,自然對當初那樁轟動了整個省、侵占山陵蓋房子的事情,記得很清楚。那裏的地址,跟這個定位完全不在山的同一個麵上。如果說是外地人發錯了,他會相信,但是說住那幾棟樓的人發錯了,怕是需要想想對方到底打的什麽主意了。


  文森特看看周圍,一臉彷徨。老人示意他跟著自己下山。


  “你不是濟南人?”


  “嗯,我不是。太原人。”


  “聽你口音南方口音啊?”


  “我後來去了——深圳。”文森特掩飾自己。


  “怪不得。我原來的鄰居兒子去了深圳,說那裏可好了。”老人把文森特帶到山下。文森特趕緊把禮物送給老人,因為第一自己很感謝他,第二自己拿著這些禮物也沒有用處了。老人看看禮物“太貴重了。”


  “您不用客氣。”


  “你住哪裏?”


  “-——”


  “不如今晚你先上值班室吧?”老人說著,把文森特引上小半山腰、看起來像是園丁放工具的小屋。然後,老人還拿出一個小鍋子,煮了兩碗掛麵,磕了兩個雞蛋進去,招待文森特。文森特看見三條半腿的桌子上還有倆搪瓷缸子,不知道都哪個年頭的了。他拿水衝了衝,把五糧液打開,倒了進去。


  一老一小聊著聊著就喝大了。


  老人鼾聲如雷,文森特也睡得連人家在耳朵跟前打呼嚕都聽不見。這是他父親的壞消息傳來後,他睡得最好的一個晚上。等第二天,他睡醒了,下了山,才想起姚明明來。他趕緊打了的士去找姚明明。按著姚明明給的定位,出租車司機哞足了油門,才爬上通往二輕廳宿舍門口的大上坡。這上坡連接著大馬路和那棟辦公樓改的旅館,長小100米、傾斜度超過60度,司機看著都頭暈。


  “唉吆,你們可真會找旅館!真是找的什麽地方啊!”


  文森特當聽不見。可是他心裏也很讚同。這旅館也太破了。於是他也不下車,也不叫師傅停了跑表,直接泊在大院門口的小賣部跟前。他電話吆喝姚明明“喂,什麽鬼地方啊!快下來,等著你走呢。”


  “奧!”


  姚明明才奔出旅館,就看見一群嗬吃連天的男女,迎麵過來,看樣子是剛下夜班,回來睡覺的。其中,男的,就一個,大概三十幾歲,好像個領隊模樣;女的,七八個,都二十來歲,一個個身形苗條,穿的是跟季節很不合拍的爆(肉)款。女子們跟在男人身後,從大門口進來。她們路過文森特打的出租車,看看這位少爺,又笑吟吟的往旅館裏回。姚明明看著他們的背影,文森特也從車窗戶裏伸頭看著他們的背影,司機大哥對這兩個沒見識的外地人,哼哼了一句


  “知道下次旅館不能亂找了吧?!”


  文森特又朝旅館明顯是舊單位辦公樓的牆體看了一遍,然後又看看大門口立著的眾多白色的老式樣機關單位牌子,每個都是兩米高、一寸多厚的木頭大長條。“xx第二輕工業廳”、“xx美術研究所”、“xx五金裝潢研究所”等等都還矗在那裏。然後,他看見了大門上一張已經脫了色、隨時要被大風吹走的“清算告示”,歎了一口氣。


  “這大概就是‘舊時王謝堂前燕’吧?”


  姚明明卻煞風景的問學霸“可是,我的作業,你準備什麽時候幫我寫完啊?”


  文森特很嫌棄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對出租車司機說“師傅,麻煩幫我們在這附近找一個網吧吧?”他不知道自己昨晚的黴運還沒有結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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