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開點
趙王長這麽大,從未被人打過臉。
“葉夕霧,你竟然對本王動手!”蕭慎很快認出了她是誰,臉色都快扭曲了。
趙王性子暴虐記仇,如果先前還對蘇蘇容貌感興趣,此刻恨不得折磨死她。
她竟敢打他!
他要讓一群人玩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來人……”
站在一旁的虞卿,也十分意外。他跟著趙王這麽多年,自然也識得蘇蘇身份。
虞卿饒有興趣地看一眼蘇蘇,攔住趙王。
他麵上憂慮地規勸道:“殿下息怒,她是葉嘯唯一的嫡女。”
趙王儼然快要失去理智,他眸光陰毒:“本王今日要她死!”
蘇蘇怕他才有鬼。
破殼而出這些年來,蘇蘇怕過許多事,她怕人間正道滄桑,怕稚童老人挨餓,怕同門灰飛煙滅。
但她唯獨不怕這世間渣滓!
她聽得清清楚楚,趙王對澹台燼和他的奶娘做了什麽。她第一次能理解,為何每個身懷邪骨的人,最終都會成魔。
若身處地獄,善良和軟弱不可以保護自己,自己便化作刀刃,又有何不可?
別說澹台燼,她聽見那些話,都想殺了這個趙王。
蘇蘇抿緊嘴唇,彎腰扶起地上的澹台燼。
出乎意料,少年的體溫比她還冷。
他漆黑的瞳,直直看著她,此刻倒映著她的模樣。少年的雙眼幽深,看不出情緒。
蘇蘇看見了方才那一幕,不知道怎麽安慰他,幹脆輕輕給他拍身上的積雪。
她小聲在他耳邊說:“放心吧,趙王不敢殺我們,我爹就在不遠處。”
澹台燼仍是定定看著她,半晌垂下眼睛。
“嗯。”
他聲音又低又啞,蘇蘇隻當他被羞辱,情緒不好。
她冷笑地看著趙王:“蕭慎,我稱你一聲王爺,你還真當自己可以隨意踐踏我葉家之人。別說是你,就算換作蕭凜,也得掂量掂量。”
“我葉家忠君愛國,忠的可不是你這樣的人,我爹爹征戰沙場二十年,也不是為了讓葉家受你這份折辱!澹台燼是我夫君,你辱他,等同辱我。你無故辱我,還不許我反抗麽?”
趙王臉色已經黑如鍋底。
虞卿心裏有幾分幸災樂禍,他輕咳了一聲,幫著添了把火:“望王爺三思。”
今日這件事,本就是趙王動手在先。而且葉三小姐這幅狼狽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們弄的。
大夏兵權都在葉嘯手中,誰人不知,大夏十餘年安穩,全靠葉嘯。
要是唯一的嫡女出了事,葉嘯氣性上來,真的反了,蕭慎想做皇帝都沒得做。
皇帝尚且忌憚葉家,蕭慎但凡聰明點,就知道葉夕霧不能動。
沒看六殿下蕭凜雖然也不喜葉夕霧,可是從來都隻對她視而不見嗎?
虞卿見趙王依舊咽不下這口氣,低聲道:“王爺,即便你要教訓她,也不能在明麵上,咱們改日找機會。”
趙王被拉住,理智總算回籠,他擠出一個笑:“誤會而已。”臉上被砸的地方,拉扯著痛。
趙王目光陰惻惻的。
蘇蘇道:“自然是誤會。”
下次還敢!她早晚還找機會抽趙王這個大王八羔子。
看著蘇蘇和澹台燼離開,趙王捂住通紅的臉,氣得狠狠踹了一腳轎子。
“葉夕霧!本王不會放過你!”
*
蘇蘇心裏也沒底。
她其實不確定葉嘯走沒走,葉大將軍這個便宜爹爹,常年征戰在外,鮮少關懷幾個子女。
原主記憶裏,葉嘯用兵如神,一杆長-槍舞得虎虎生風。
然而比起關注嬌弱的女兒,他更熱衷訓練資質不凡的長子。
蘇蘇帶著澹台燼走了沒多遠,看見了臉色難看的葉嘯。
她鬆了口氣,好在虎毒不食子,葉大將軍沒有丟下她。
葉嘯皺著眉:“夕霧,你去了哪裏?”
“爹爹,我被人群撞開,與你們走散了,幸好逃了出來。”蘇蘇說。
葉嘯上下打量她一番,心中還在為宴會上的事詫異。
夕霧確實學過劍術,可她今天的表現,就算是長子,也比不上她。如果不是小女兒,恐怕他今天得葬身宣王府。
然而這裏不是問話的好地方,想到裏麵那些怪物,葉嘯說:“先回去。”
他心裏沉甸甸的,妖物現世,恐怕大夏十餘年安穩不再。
要變天了。
春桃見了蘇蘇,紅著眼眶道:“小姐,奴婢以為你出事了,嗚嗚嗚……嚇死奴婢了……”
蘇蘇好笑又感動:“放心吧,你家小姐福大命大,不會這麽容易死的。”
喜喜哽咽著,捧來暖爐和披風,把蘇蘇圍得嚴嚴實實。
蘇蘇實在狼狽,白嫩的手全是劃痕,看上去觸目驚心。
方才隻顧著逃命,沒覺得疼,冷到麻木。現在暖和下來,才覺得一陣刺痛。
周身暖和,她好受不少。
澹台燼在角落,沉默不語。
從離開趙王以後,他就分外安靜。
少年連往日的柔弱可憐都不再偽裝,臉部線條冰冷,一如外麵十二月的冬雪。
不知道他心裏是屈辱更多,還是憎恨更多。
蘇蘇看向澹台燼的手。
他的指骨被趙王踩碎,無力地垂著,血肉烏青發紫。
未來驚天動地的大人物,這一年,隻能在人間萬般苦楚中沉浮。
蘇蘇憎惡他未來的所作所為,然而想到冷宮中瘋掉的婦人,心情難免有些複雜。
她在心裏一遍遍念清心咒。
讓自己不要同情他,不要去想他過往遭遇了些什麽。
馬蹄噠噠聲中,蘇蘇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魔王到底是怎麽覺醒的?
過去鏡看不到前因後果,那麽,澹台燼是被人殺死、還是意外死亡?總不可能想不開自己不想活了吧!
最後一種可能……看著少年陰鬱的側臉,蘇蘇整個人都不好了。
澹台燼臉上沒有露出疼痛之色,顯得十分麻木。
他冷冷地想,葉夕霧之所以幫他,一定是覺得他丟了葉家的臉。
她中了結春蠶,無論如何都得保住他的命。
他等著葉夕霧同他算賬。
就像以前一樣,嘲諷他是個沒用的廢物。
如他所料,少女果然傾身過來。
但她並沒有罵他,反而猶豫地解下腰間的玉,係在他身上,說道:“這個給你,趙王見了它,總會忌憚些。”
這是葉三小姐出生那年,皇帝禦賜的,彼時葉大將軍還在沙場,葉三小姐才出生便沒了母親。
皇帝可憐她,賜了這樣一塊玉。
也是身份的象征。
蘇蘇說:“趙王再如何陰毒,幾十年後不過照樣一捧黃沙。說不定命差勁點,活不到那時候。你現在或許不能做什麽,但一定要活得比他久,再久一點。過往隻是過往,人活著,要永遠向前看。”
她幹巴巴地安慰道,希望澹台燼無論如何,得想開點。
他想不開,三界眾生都會陷入煉獄。
澹台燼抿緊了唇,蘇蘇靠過來那一瞬,他身體下意識繃緊,想離她遠一點。
少女馨香,彌散在整個馬車內,讓人無處可逃。
他的手指無意碰到了那塊色澤瑩潤的玉。
分不清是暖是涼。
從澹台燼的角度看過去,少女臉上髒兮兮的,墨發散落下來,被化掉的雪打濕。
她毫不在意地擦擦臉蛋,手上全是傷痕,因為手背白皙,血痕顯得非常猙獰。
她為什麽會受傷,澹台燼再清楚不過。
他盯著她的發旋,心中縈繞著無盡的嘲諷。
多麽愚蠢。
這樣蠢的人,也難怪運氣會這般好,還能活著回來。
他想像以前一樣,作出柔善可憐的模樣,說些對她感恩戴德的話。
這都是他最擅長的。
可是今日,他嘴唇動了動,眼裏依舊是冷的,一如骨子裏的涼薄。
澹台燼放棄般閉上眼,索性不再看她。
*
蘇蘇休息了兩天,總算修養回元氣。
澹台燼依舊被關在東苑,天愈發冷,蘇蘇讓人給他送兩床被子去。隻等府中二公子和三公子再次出門,就真相大白了。
想到他那雙手,她狠下心,沒讓大夫去治。
立場不同,不能有多餘的同情心。
這跟豢養奴隸沒什麽兩樣,不管殘不殘,隻要活著就可以。偶爾蘇蘇心裏也會不太自在,隨後一想到那些靈位,綿綿不絕的屍山,整個人又可以了。
蘇蘇擔心那日自己斬殺赤炎蜂,會讓葉嘯起疑,於是早早打好腹稿,等著葉嘯叫她過去問話。
誰知道葉嘯根本沒有回府,這兩日都在外麵。
府裏情勢莫名緊張起來,一種惶恐的氛圍,包圍了大夏皇城,早晨吃飯的時候,杜姨娘說:“將軍兩日沒回府了,那怪物,當真像外麵傳的那樣厲害?”
葉嵐音說:“姨娘問三妹妹,三妹妹不是見過嗎?”她看向蘇蘇,臉色不好,還在為自己嫁妝失竊的事惱恨。
蘇蘇點頭:“確實厲害,所以這段時間,大家少出門。”
杜姨娘道:“我聽說,那東西是從周國流傳出來的,周國培養那些怪物,會不會又想……”
想開戰。
十多年前,周國慘敗,送來皇子澹台燼為質。
如今的周國,今時不同往日,休養生息,兵強馬壯,水草豐美,而大夏冰雪覆蓋。周國本就對大夏虎視眈眈,周國突然攻打邊境不無可能。
杜姨娘這番話,讓眾人都有些憂慮。
畢竟真要打仗,葉家的男人,會第一個上戰場。
老夫人不悅地打斷杜姨娘:“內宅不要妄議。”
總不能還未開戰,就鬧得人心惶惶。
這樣微妙的局勢下,最直接的影響,便是府中對澹台燼的議論。
下午春桃焦急地道:“三小姐,那些下人說質子是災星,還說周國如果和大夏開戰,將軍會第一個斬下質子首級,這是真的嗎?”
春桃很擔心,在小丫頭看來,質子是小姐夫君,她怕這樣的事發生。
蘇蘇寫字的手頓了頓。
她第一次體悟到,有人想安穩活著都這樣難。
連蘇蘇這種不懂凡間戰爭的人都明白,兩國開戰,澹台燼一定會成為眾矢之的。
對於周國來說,他是顆被拋棄十多年的棄子,對於大夏來說,他是個毫無尊嚴的俘虜。
她如果不想辦法救他,就一定要在他出事之前,想辦法抽出邪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