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死別
莫昌回了房,門一開一合,獨孤正的鼾聲如雷。
長空看著侯聰,知道他雖然中了迷藥渾身無力,但有足夠的力氣,叫醒獨孤正,和自己。
以侯聰的腦子,應該能想到長空此刻也判斷出的事實為了讓一切不那麽“明顯”,獨孤正中的藥量,很少。少到他第二天早上起來,都感覺不到什麽。
如此少,當然可以叫醒。
可是,侯聰什麽都沒做。
他的理由,與長空什麽也沒做的理由,恐怕完全一樣。
長空苦笑著,等著侯聰回房後,離開了公主府。“真是的,幸虧我弄藥給翠竹的時候,還認識了個了不起的藥販子。”
這安靜的一夜過去,平都不知道多少人一夜無眠,又有多少人睡去,不知今夕何夕。
早上,侯聰急火火地把獨孤正和長空叫起來了,又踹又罵,“不知道怎麽當差是吧?該吃吃該穿穿,今兒是大日子!”
獨孤正和宇文長空都乜著眼,看到白衣也起來了,目光呆滯,也不說話,如同傀儡一模一樣——獨孤正與長空對視了一眼——白衣作為浴佛洗辱大典上應該出現的理國使節團隊一員,自然該到哪兒,就到哪兒,隻是,她已經不是她。她沒法替死了。
獨孤正挺高興的,他認為白衣反正是死不了了。
平都城東祭天壇收拾了出來,對白官和百姓開放,大街上,焚香灑水,花瓶與香案都擺了出來,天氣又萬裏晴好,莫昌的大日子來了。
巳時剛過,莫豔陽與侯聰騎馬,各自都穿著明豔重繡的禮服,心腹都跟在後頭,護送著莫昌的馬車,浩浩蕩蕩前往祭天壇。這馬車還是侯聰通過莫豔陽允許,特意找衛遙來趕的。
衛遙自從進了平都,不被允許在莫昌身邊。就與元又等人住在官驛。侯聰曾許諾過,莫昌活下來後,衛遙記然得到莫昌信任,就在南方安家,不必回去,畢竟侯牽那裏也有麻煩。
可是,世事難料。
但他沉默穩重,也知道莫昌一貫信任自己,今天這樣的日子替莫昌趕車,還是盡心盡責。他除了該請安的請安,什麽也沒多說。
獨孤正在街邊茶樓二樓窗口,看見了慕容行。一直到禮炮響起,眾人進入舉行典禮的地方,他都四下看了幾圈,沒辦法找到一個本該在的人。
獨孤正拉了拉宇文長空的衣袖,“怎麽沒看到秦賢?”
“不知道。”長空說,“我妹妹今兒不對頭,你們幾個護著她,別出事。”
“你怎麽不護?”
“鬧什麽?說正事兒呢!一到我妹妹,我這個人就容易緊張。對吧。”長空嬉皮笑臉。
獨孤正打了他腦袋一下,“那倒是。”
宇文長空掏出了一個小紙包,“事兒一完,恐怕要亂,及時把解藥給我妹妹吃了,好讓她自保。”
畢竟讓白衣變成一具傀儡,隻是為了讓她不能替莫昌死而已。獨孤正認為自己知道得很清楚,所以接過來,點點頭。
“你去哪兒?”他看到長空打馬離開自己,問了一句。
長空回頭笑笑,“大公子也得有人守著,他要專心考慮的事兒太多。”
“那倒是。”獨孤正答應了一下看了看手裏,“這藥也太多了吧,夠兩個人吃的。”
於是,他在逐漸明亮的太陽光裏看著長空討人嫌的樣子,花兒一樣輕佻,騎馬走到侯聰旁邊,拍了拍大公子,甚至摟了摟人家,奇怪的是,今兒,侯聰沒推開長空。
巳時三刻,皇帝莫榮聖駕光臨,典禮正式開始。和尚念經,道士做法,哭先帝,哭祖宗,然後,大佛被抬了出來。
一身白龍袍的莫昌在眾人退後之後,一步步長跪著,口稱“罪臣”,爬向前方。
元又、熒光已經發現了白衣不太正常,加上獨孤正的暗示,更加心下清楚。他們渾身緊繃圍著白衣,因為無論如何不能讓來觀禮的成國人、也不能讓理論上來監督他們的賀拔春和淳於忍看出來。
他們認為白衣這個樣子,是侯聰操縱的。侯聰不讓白衣死,他們也不想。至於如何處理莫昌,尤其是一會兒之後會發生什麽,他們不知道,也不擔心。因為他們無條件信任自己的大公子。
莫昌已經跪到了佛像前,起身,拿起身邊準備好的玉鬥浴佛。
現場一片安靜,隻有水流過低垂的佛像金身的聲音。佛像也向外噴出了水,反過來為歸來的俘虜皇子洗去侮辱,進行賜福。
侯聰忽然向前踏了半步。
元又、熒光與獨孤正,不約而同看向了侯聰。
他們的大公子。
沒錯,侯聰曾經想要親自做替死者。他們在這一瞬間之前,確認大公子找到了誰都不用死的辦法,可是此刻,他們害怕了。
原來沒有。原來,依然需要有人代替白衣去做莫昌的替死者。這個人就是侯聰。
但仔細看侯聰,他雖然踏出了半步,卻沒有更多的行動。他目光呆滯,如同傀儡。他被人下了迷藥。
那個人就是宇文長空。
長空在此時,離開人群,騰空而起,衝到佛前,推開了莫昌。
這樣的光一樣的速度,震驚了全場。
北方人知道白衣,南方人也知道白衣,都說她是高手,能在瞬間完成不可能的事。誰都沒想到這個場景真的發生了,如此驚人,且——是宇文長空來做的。
他說過,為了妹妹,他什麽都做得到。
腦子還是清楚、身子卻不能動的侯聰與白衣,眼睜睜地看著長空回頭笑了一下,一切凝固了,他口吐鮮血倒了下去。
莫豔陽雖然未曾意識到這一步,可是和她與莫昌商量過的也差不多管他替死的是誰呢。她把劍向天,高呼一聲“莫榮逆賊!貪戀權勢,謀害先帝嫡子!”
她手下的心腹已經團團把莫昌護了起來,現場一片混亂,有高呼支持莫昌的,有依舊忠於莫榮的,兩方帶來的軍隊彼此打了起來,血流瞬間成河,流過佛像的底座。
淳於忍、賀拔春第一時間衝到侯聰等人前麵。淳於忍沉穩有度,立即指揮有方“熒光元又,搶回宇文校尉的屍體,誰手裏有解藥?救小侯將軍和宇文姑娘,我們先不管這裏的事,往城外撤!”
混亂,影響到了整個平都。為了解藥的侯聰與白衣被放在淳於忍雇來的馬車裏,後頭跟著賀拔春的馬車,上麵有長空的屍體,一路狂奔。慕容行也騎馬加入了自己的夥伴。他在來這裏之前,顯然計算了一個出意外之後的路線。
衛遙提前準備了一個馬車藏在一個地點。
此時,衛遙不是忠心耿耿為了莫昌驅趕馬匹,而是為了這些理國人。莫豔陽一定有暗哨刺客安排在各個交通要道。
白衣痛徹心扉地叫了一聲,緩了過來。
“哥哥,我要救我哥哥!”
侯聰拚命抱住她,第一次聽她號啕大哭。
昨夜,長空知道侯聰不叫自己,就是不舍得,有一絲的可能性,任何人去搶替死者的差事。他下定同樣一個決心,也沒有告訴任何人,也不舍得任何人去搶替死者的差事。
白衣忽然停止了哭泣,她抬頭擦擦眼淚,看著侯聰,“大公子,輝兒!宮裏會亂起來的,我們去救輝兒!”
騎在馬上的慕容行,吃驚地看到自己的大公子與白衣姑娘如前那樣從馬車裏縱身飛出,隻聽侯聰說,“大毛、熒光,護著淳於大人和賀拔大人出城,二毛三毛,接上青鬆、接上慧娘,衛大哥辛苦了,我們的人,一個都不許再死!”
“是!”
沒人敢問他們兩個要如何。
隻見侯聰白衣雙雙對對,如璧如玉,逆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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