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死牢
死了又生,生了又死的層層的苔。蒼意在清晨裏幹裂無情。高牆內,是成國死牢。越過外牆、小甕城、內牆、大河溝,是殺頭的地方。這片平地被四周圍的塔樓、二層監獄包圍。能看見殺人場地的牢房,還是好的牢房。
白衣在死牢一角的一樓單間。什麽都看不見。但她知道,自己回到了夢魘中的地方。潮濕陰暗的土質地板,在這樣的夏天也散發著涼意。獄卒送來的飯和水,都被她埋掉了。從死牢離開的這些年,恍如一夢。
小侯聰沒被收走。押送她來的人隻是急匆匆地把她塞進見不得人的地方,隻要她身上沒有兵器就行,沒有想那麽多。她現在把它抱在懷裏,試圖想清楚目前的境地。忽然,懷裏的他好像動了一下。
白衣覺得那是自己餓昏了的幻覺。就著昏暗的光線,她還是忍不住看了看這個小人兒,和自己的大公子好像呀。大公子說,傀儡裏會沁入主人的精魂。這個小人兒不是代表侯聰在陪著自己,它是孤獨的白衣自己。
牢門又開了,來的人舉著火把,白衣在不適應的亮光裏看了一下,並非常來的那個獄卒。尤其是,他身上的獄卒的衣服似乎不屬於他。這種屬於和不屬於,來自一種直覺的判斷。白衣聽著他的腳步靠近,自己一動不動,在頭腦中搜索這個人的臉。
沒有結果,是個陌生人。
同時,這證明了他的危險性。
因為白衣自那日被關進來,已經牢記了所有見過的獄卒的臉。忽然有個陌生人來,就算他是個真獄卒,他本不該來負責這間牢房。
他的腳步停下來,白衣聽到門外還有別的人。
不過,他們可能早就知道白衣女兵玩的名聲,未敢輕動。而是將一碗肉、一碗菜放在地麵上,接著是米飯的碗,水,和筷子。
這個“獄卒”開口了,“白姑娘,您還是保重貴體,不吃飯可是不行的。”
白衣埋掉飲食和水的事,顯然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白衣抬起頭來,眼裏的殺氣讓對麵的人後退了一步。
“菜裏有毒嗎?”白衣問。
“白姑娘,人生苦短,何必知道那麽多。”
“我現在這個境遇,你說實話又能如何?”白衣癡癡地追問。
“獄卒”似乎很認同,畢竟,來執行這個任務,他認為自己從此攀上了豔陽公主這個高枝兒,人在得意的時候,往往想得少,“獄卒”果斷回答,同時準備好了欣賞一出殘酷的戲碼,“白衣,你早就該死在外麵院子裏了。刀斧手都替你準備好了,因為你家裏人不老實,害我們多費一次事。你想聽真相,就聽。公主殿下覺得,藥死你嘛,不太好,你黃泉路上,怎麽和你那一百多個斷了頭的家人相認呢?”
“哦,”白衣明白了,莫豔陽終究要讓自己跪在外麵斷頭石上一下。在白衣的無聊的想象裏,甚至描繪過公主為大房、她做偏房,一起伴著侯聰的荒唐畫麵,白衣都覺得可羨可慕過,但是公主本人,完全容不下白衣的存在。莫榮兄妹果然狠辣決斷。
“那,這菜裏沒毒。”
“獄卒”哈哈大笑,他覺得戲已經開始了,“怎麽會沒有?您功夫那麽好,不隨便吃一點兒,怎麽保證行刑的時候不出意外呢?”
白衣竟然也跟著笑起來,還特別甜美,這倒把來人嚇了一跳。白衣好容易停下狂笑,擦了擦口水都流出來的嘴角,“我知道了,難得公主殿下看得起我。我吃。你是不是要看著我吃?”
“沒錯。”
白衣點點頭,仿佛是理解的。從蹲著的姿態,變成盤腿坐下來,哼起來獨孤正教自己的小曲兒,“春來百花開,奴心開未開,郎騎白馬來,擁奴在郎懷。我的淚珠兒甩呀你的心眼兒壞,叫聲我的郎啊,小乖乖。”
她一口口吃下飯菜,又抱著懷裏的小侯聰,親一下臉龐,整理一下衣服,搖一下身子。外人看起來,隻當是她瘋了。
眼見三隻碗被吃了個幹幹淨淨。白衣在來人收碗的時候,晃晃悠悠站起來,顯然是藥效起了。
“大哥,我隻有一個請求。這個娃娃是我夫君送我的,我要帶著它上路。”
“獄卒”和手下哪裏在意這些,上來兩個人,拖了白衣就走。
穿過走廊,穿過大小的門,白衣在朝霞升起的時候,來到了院子裏,站在了多少次噩夢站的地方,被迫看親人被殺的地方。隻是,現在院子裏沒有別人,隻有被推過去的自己。
朝霞快要升起的時候,獨孤正查了一遍哨位,不小心走到了秦賢站過的地方,略停了停,想起了慕容行,和很多人。他打了個哈欠,想了想侯聰交代的許多事,回到房間裏抓緊時間休息。剛剛躺下,一個心腹敲門進來,有個滿臉橫肉的大漢,在官驛外偷窺,被兵士們抓了起來。他懶得親自過去處理,吩咐底下人,“成國人肯定派人盯著我們。沒想到這麽明目張膽。但如今我們在人家的地盤上,少惹事為妙,交給他們自己的巡街捕快。”
手下答應了一聲就去辦,大漢卻高聲叫了起來,“白姑娘的哥哥在哪兒?白姑娘的朋友在哪兒?來人啊!白姑娘要沒命了!”
獨孤正一個激靈,從二樓窗口飛出來,一把抓住大漢的衣領,“你胡說八道什麽?”
大漢滿眼焦急,“小的是死牢的獄卒。小的父親10多年前收了秦老爺的錢,救出去的白姑娘,又回去了。小的家裏不是英雄聖人,拿錢辦事,送佛送到西。白姑娘要沒命了!”
獨孤正高喊手下人,拉來兩匹馬,來不及通知誰,與大漢衝向死牢。
大漢給獨孤正解釋,秦賢“陷害”白衣入獄,本來是四處打點了的。長空也在第二天又去了一次死牢,雖然沒見成白衣,可是再次使了錢。他也因此聽說了白衣的身份。哪想到,公主的手更長。白衣要被行刑了,他沒有別的辦法,隻好來這邊,以為那位“哥哥”——宇文長空,住在這裏。
朝霞的紅遍布半個藍天。獨孤正和馬兒都上氣不接下氣趕到的時候,聽到了白衣的歌聲。
“春來百花開,奴心開未開,郎騎白馬來,擁奴在郎懷。我的淚珠兒甩呀你的心眼兒壞,叫聲我的郎啊,小乖乖。”
最後那句,總算常出了點兒意思,有了刻骨的喜歡和絕望的相思。
滿臉橫肉的大漢找了自己夥伴,獨孤正摘了身上所有的玉佩、金釵,有許諾拿更多錢來,守門的人不僅不讓進,還又出來幾個人幫著攔截,“現在裏麵行刑呢,豔陽公主的命令,我們可不敢大意。你把一個平都城給我們都不敢放你進去。”
歌聲已經消失了,滿臉橫肉的大漢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獨孤正拔出劍,惡狠狠地說,“那我拚了命,拉你們一起給我的朋友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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