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鞭笞
白衣連小侯聰都來不及放下,抱在懷裏,縱身飛出窗外,越過河麵,到達對岸。可是秦賢,已經失去了蹤跡。
白衣回到房間,心裏百轉千回。秦家叔叔死於殺手劍下,他帶自己出死牢的事,是祖父臨時的決定。如今這個姓秦的成國校尉,即便與秦家叔叔有親戚關係,豈能知道她的來曆?如此輾轉反側,到天亮時才朦朧睡去,卻又把自己驚醒了“除非——除非秦家叔叔的親人、後人一直都在追查當年的事。”
那麽,從獄卒那裏知道白家逃脫的孩子,是個小姐,而不是公子,並非不可能的事。
那麽,他們是否也打聽到讓白家斬草除根的殺手是誰派來的?
害死白家滿門的,到底是誰?
她重新抱緊了小侯聰,伴隨著朝霞,又昏沉沉入夢。
午時過後才起來,長空已經在那裏等她。“大公子讓我帶你過去。”
白衣起來洗漱,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哥哥和平時不太一樣。做兄妹做了十年多,他們是世上相處相伴最多的人。所以,一點點變化都逃不過彼此的眼睛。同時,白衣也知道,哥哥這次的心思,不會告訴自己。她沒有問,穿戴整齊,吃了半碗熱粥,和哥哥騎馬去公主府。
白衣進了府中,先要去和公主請安報備,走到正院兒門口,就被小太監回絕了,說公主昨晚陪小侯將軍賞月飲酒,至今未醒。白衣什麽也沒說,在門口按照規矩朝上磕了頭,就被哥哥引到了莫昌的院子裏。
“殿下住堂屋,大公子住東廂房,我在西廂房。”長空說。
小院裏,開滿了兒時見過的那些已經忘記名字的南方的花。
“殿下起了嗎?”白衣問。
長空做了個“噓”的手勢,“殿下起的早,又讀書又練琴,這時候該歇晌了。我去替你瞧瞧,你到大公子房裏等著。”
“什麽嘛?要等也是去你房間等。”
白衣說什麽,長空並未理會,而是往堂屋去了。白衣本來想跟過去,又覺得在公主府裏,自己與莫昌男女有別,畢竟不妥,所以想了想,往西廂房去了。沒想到一進去,就被侯聰摟到懷裏了。
“大公子。”
“嗯,想我了嗎?”
“我不是,什麽都說清楚了嗎?”
“嗯。”侯聰隻顧抱著白衣,鼻子湊近她的肩膀,脖子隻管聞,賴皮至極。白衣想把他推開,結果推推搡搡,歪歪扭扭倒在了床上。侯聰壞笑著,看她皺起小鼻子聞了聞,“不對。”
“哪裏不對?”
“這根本就是你的房間,不是我哥哥的房間。”
“你分得清你夫君的味道了?”
小白衣就在他枕畔,看著他胡鬧。
白衣發狠地推了推,侯聰則發狠地把她按住。白衣賭了氣,“這是在人家家裏,看你不小心點兒。”
“這麽一本正經,可是要管著我,調教我啊?”
“別廢話了,讓我起來,不然我就叫。”
“你叫啊!就怕你不叫!讓我聽聽你叫!”
侯聰越無賴,白衣心裏越酸澀,她並不善於發泄情緒,多年來都是自己悶著,今天不知道是怎麽了,開了嗓子真的大叫一聲“來人啊!救命啊!非禮!”
侯聰還是一動不動,就壓在她身上看著她,而她瘋了一般叫,蹬著雙腿,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懼和委屈發泄出來。仿佛要把魘住了自己的命運推開。
這樣的叫聲也沒引來長空。她篤定現在的場景是哥哥和侯聰的共謀——房間就是哥哥故意說錯的,所謂去看莫昌就是借口。哥哥打定了主意讓侯聰和自己發生點什麽,以為這樣就能避免白衣替死者的結局。
殊不知,人算,不如帝王算,梗概了一件事,此後跌宕而來的改變將會把更多人吞沒。
這樣的叫聲終究讓院子裏熱鬧起來,豔陽公主帶著七八個小太監小宮女兒趕了過來。聽到公主聲音的那一刻,侯聰的眼睛裏閃過永別一樣的不舍,將白衣放開。豔陽公主進了房門,正好看到這一男一女身體分開的一瞬,白衣迅速跳離了床,頭發淩亂著,蹲下去行禮。
豔陽公主捂著心口,“哎呀呀,這種醜事我們可沒見過。怎麽了,就這一時還忍不了?孩子們去和握手我還不信呢,這怎麽能行?”
白衣呆呆地還蹲著在地上“福”著呢,侯聰坐在床沿上,“她勾引我,我有什麽辦法?”
“那交給我吧,既然住在我府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就得我做主整治。”
“且慢。”
公主身後響起了莫昌的聲音,他在長空的陪伴下過來,實際上大概猜到了這房間裏是什麽情況。他看了一眼木然淒愴的白衣,又看了一眼淡然決然的侯聰,開口像豔陽公主求情,“殿下,你是正經人,被他們騙了。他們打小兒一起長大,打鬧玩耍是經常的事兒。生氣也是一時。就像我們小時候一樣,別當真,也別摻合。”
這段話讓莫豔陽的醋意更大了,自己連侯聰那個豔麗堅硬的殼子都打不破,人家這裏出來一個“打小兒胡鬧”的女人。
她款款地踱步到白衣麵前,輕輕踏出一隻腳,用繡鞋抵住白衣的肩膀,來回研磨著,“喲,我算是長了見識,原來北地的人,打鬧起來這個樣子啊。這叫得慘兮兮的,是打鬧?”
公主一用力,白衣向後倒在地上,又爬起來,跪好。
“別在我麵前裝這個樣子,誰也別求情。打一頓吧。”
“別,”侯聰這時候才開口,“她以後還要陪我,打壞了怎麽辦?別上棍,你要是要解恨,上鞭子吧。”
莫昌在這一刻,徹底確認侯聰是有什麽針對白衣的小動作了。
白衣在這一刻,已經什麽都不願意想了。
公主在這一刻,認定侯聰是個浪蕩子,又勾著自己,又勾著手下的女校尉,但還好,總還是給自己點兒麵子。她喜歡這樣被他拿捏的感覺。命令小宮女兒快去辦。
白衣被帶下去,也沒脫衣服,在後背和後大腿處抽了三十鞭子。她走出柴房,渾身是血。連哥哥也不知道在哪裏。淩霄從角落裏躲著,這時候跑出來,拉了白衣到僻靜的地方,拿著手帕子和一小盆溫水,給白衣擦了擦傷口。
白衣什麽都沒說。
淩霄悄悄安撫她,“姑娘快回去吧。殿下也不好見你的。最近就別來了。你也別怪小侯將軍,江北什麽消息都沒有,他護送殿下南歸,結果自己恐怕都回不去了。如果留在江南,總要找個靠山。公主這麽喜歡他,也是個選擇啊。”
淩霄這些話,沒人教她,是她認真這樣認為的。白衣對她笑笑,表示感謝。時至今日,淩霄這份好心,總是讓人動容的。
“我知道了,我聽姑娘的話,不辜負姑娘的一片心。”
白衣離開了公主府。她心裏痛到已經沒有了心跳。淩霄那番話自然是讓人難過的,但更讓人難過的事——那不是真的。
侯聰如果真的是選擇了公主做個將來的打算,就好了。
他肯定不是的。
他在做什麽,都是以不計代價作為代價,要白衣活下去。
兩個一心為了彼此的人,現在卻不能對彼此說句真話了。
白衣走在街上,傷口疼得火燒火燎,又有血水滲了出來,黏在了破了的衣服上。她並不想回客棧,官驛裏也都是侯聰的人。如果侯聰有什麽計劃,他們一定配合。
一個梳著雙髻的女孩子拉了拉呆立的白衣的手,用平都街頭的當地軟語問她,“姐姐,你怎麽了?你找不到自己家了?”
她是找不到自己家了。
白衣笑了笑,問那個孩子,“囡囡,秦賢秦校尉家怎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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