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江樓
王琳說完了這些場麵話,自己往一直沉默著的侯聰那裏瞅了瞅,因為說了算的人,畢竟不是莫昌。
“煩請王將軍前麵帶路。”侯聰說完,親自把莫昌扶著上了馬車,自己和慕容行騎馬走在王琳身邊開路,回頭看到白衣與長空護在馬車旁邊,衛遙一臉謹慎地駕駛著駿馬,而獨孤正、元又、熒光等自己人順次帶著兵馬,延伸到城門外的路上。
露水城的氛圍,又與一路上的風光完全不同。按理說,這才是成國理國的邊界城市,卻隻見房屋排列森嚴,看起來更像軍營而不像民房,並不曾見熱熱鬧鬧的商貿往來,倒是聽得見浪濤拍岸,那或許就是大江。
穿過半個城,王琳帶著眾人到了一處所在,六層高的紅牆金瓦,大門前的匾額寫著“臨江樓”,侯聰先行下馬,和白衣一左一右扶著莫昌下了馬車。然後隨著王琳往樓上去,這分明是一副明麵兒上的警惕狀態了。王琳隻裝作視而不見。走到四層樓上,已經能夠俯瞰整個城市,和南麵波麵淼淼的大江。
江邊渡口,一條大船就停在那裏。王琳這次看著白衣說話,“姑娘坐過船嗎?”
“坐過一次。”
“大江麵寬而闊,風浪不定,坐過的話,倒不怕了。自從接下了皇上的旨意,我部就奉命造船,昨兒剛剛完工下水試航,今兒殿下就到了。”
莫昌自己收回了目光,先一步繼續上樓,白衣也沒有說什麽,緊貼著莫昌走了上去。宴席就擺在最高層,大排桌的最頂頭,又單放了一張案子,因為莫昌身為皇子,不能與其他人同桌共食。大排桌上,除了侯聰在旁邊陪著,其他客人都是王琳一邊兒的,白衣和長空隻是在後麵侍立,而慕容行等人就護在門口、樓梯和下一層樓,與王琳手下的兵一一對應。
菜上齊了,王琳手下的親兵拿銀針一一試過,擺在案子上呈給了莫昌,又傳給了侯聰。得到了這兩個人的認可後,銀針被捧走了,王琳也就端起了酒杯,“今日末將率部下迎接陽獻王殿下與武衛將軍大駕光臨,蓬蓽生輝,薄酒一杯,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莫昌與侯聰都飲了酒,燭光裏,皇子的白龍袍散發出幽幽的光。莫昌向後看了一下白衣,“姑娘那兒帶來了嗎?”
“回殿下的話,帶著呢。”
白衣把一個長長的錦盒奉上。
莫昌單手拿著錦盒,淡然灑落,“路途遙遠,難免簡陋,此物聊表寸心,”
王琳的小步趨前,想接過來,卻是白衣在最後一瞬,將錦盒取回,打開,是幅畫軸。
白衣未有一絲一毫的大動作,輕輕展開了畫軸。
正是芳妹那幅《龍吟處處月照花》的畫兒。
王琳身邊一左一右兩個將官見畫大驚,拔劍欲起之時,白衣將手裏的畫兒向上隻是輕輕一揚。
畫兒,在空氣裏上浮了僅僅一丈,白衣斜向左,再向右,沒人看的清楚怎麽回事,兩個將官頸部被短劍切開,倒地而亡,白衣回到原來的位置,正好重新接住了落下來的那幅畫兒,如同什麽也沒發生一樣,保持著同樣的動作,連那畫兒的那隻手,也沒有改變一絲一毫。
王琳與手下其他將官,紛紛將手按在了佩劍上,但未曾敢輕舉妄動。
輕微的金屬摩擦聲音,是無數拔劍的動作匯成的霧網——臨江樓下,王琳身為邊將集結起來的兵馬已經從隱蔽的地方走出,圍住了層樓。
盡管白衣有這樣的身手,但是難敵幾千人的大敵,如果人在馬上衝鋒,幾十個人或可有機會衝破層層包圍。但是,身在樓內,就是已入陷阱。
對於王琳來說,唯一的不利是,自己離白衣太近。
他到底打過仗,見過世麵,笑著問莫昌,“殿下這是何意啊?”
莫昌沒答話,侯聰站了起來,站在白衣身邊,“你敢質問殿下?連皇上都要對殿下以禮相待,你算什麽東西?臨江樓中,你身為皇上的將領,是代替皇上禮送成國皇子回歸,你手下將官不老實,居然拔劍,是要造反?”
“並非如此。”王琳也站了起來,計算著自己能逃出白衣第一擊的把握“宇文姑娘手上的畫兒,是太子爺的大作,末將曾有幸獲贈。我的手下也觀看過,傳閱過。因此看到類似之作,拍案叫絕而已。”
侯聰笑了笑,“可不是嘛?畫兒裏還有預言,還實現了一些。你們就更服氣,心甘情願當牛做馬,比如他讓你殺了我們,你就準備動手。”
王琳也笑了笑,“以小侯將軍和宇文姑娘的身手,覺得從千軍萬馬裏衝出去,有多大的把握啊?”
侯聰的笑更深了“以王將軍對部下的駕馭,如果他們知道下命令讓你殺人的是惠王而不是太子,他們還有多少聽你的話?你又有多大把握啊?”
不知道是江風還是江浪,似乎卷來了一陣喧嘩聲。
獨孤正與元又早就在臨江樓下滿了一通,準備擺上做大好幾倍的竹耳朵,沒想到這個工作,王琳早就做了,看來是已經決定讓所有兵士都能聽到樓上的動靜,好見機行事。
帶著殺氣的靜夜裏,六樓上的對話,對等著一聲令下就廝殺的官兵來說,無異於平地一聲驚雷,自然炸起了議論。
莫昌“哈哈哈”笑了幾聲,似乎覺得很好玩,“北有國曰羅刹,據說產一種叫套娃的玩意兒,大娃娃裏還有小娃娃,層層套進,令人迷惑。今日這臨江樓上,莫非也成了這種局麵嗎?小侯將軍奉皇上之命護我南下,可是王將軍的部下以為奉太子之命,為理國國運誅殺掉我們整整一行人,聽起來嘛,不僅僅是因為太子以畫作和預言多次相贈,還因為太子與小侯將軍不睦,格外可信。誰知道,王將軍其實是奉惠王之命行事。我若死在江北,成國必與貴國宣戰,太子就成了惹禍的人。太子如果被廢,你們這些聽從過太子號令的人也一起不得好死。到時候,大家不管是哪天死的,都一起在黃泉喝酒,遙祝惠王殿下平安,豈不快哉?”
莫昌的這些話,卻再也沒有引發什麽討論,因為,所有人都等著聽王琳的回應。
王琳的聲音冷酷而堅定,“是太子是惠王,有什麽區別?我們接到的命令,就是不許你們隊伍裏的任何一個人靠近江邊。這兩位雖然死在宇文姑娘劍下,還有其他人,大家各有親眷老小在千裏之外的故鄉,活在上麵兒的控製之中。身為軍人,也隻好從命了。”
這話,與其說是講給樓裏的人聽的,不如說是講給樓外的人聽的。
王琳死心塌地跟著惠王,部下們大部分以為是跟著太子——未來的皇帝,等他登了基,就算是戰隊成功。惠王哪有那麽多力量控製每個人的家小,倒是王琳可以——大部分底層官兵的家小就在本城,此刻,你也分不清哪些人是王琳的親信,哪些人不是,哪些人來了,哪些人不在現場,如果自己不聽話,不知道隔著幾條街正在燈下祈禱今夜趕快過去的家人,會不會立即出事。
王琳的話音剛落,還在六樓的他的手下將官就紛紛推開了身邊的窗子。
江浪滔滔、江風颯颯,與露水城的夜,與全城盡帶兵甲的殺氣,一下子湧了上來。
遠遠的,也似乎聽到了一聲嬰兒的啼哭,像濃霧裏唯一的一盞昏暗的燈,生死權謀中的一星人間煙火。
莫昌的心情好像很好,他甚至有興趣推理了一下,“我想,你們動手,把我們不分國界男女尊卑,全部殺死之後,也隻能擁兵自重,仗著露水城的地理位置挾兵自重,等著皇上的決定,等著惠王當太子。不過,萬一這些不發生呢?”
王琳輕輕挪了一步,“不需要再拖延時間了,我心已決。”
“不用著急,”這次說話的是侯聰,“請王將軍到窗邊看看景色。真正的套娃,比你以為的,還要有趣。”
王琳其實正想去窗邊。因為他聽說過白衣的名頭,卻沒想到她這麽厲害。見識過她動手殺人後,早就想著找個退路保住自己的命,在動手拿這些人的命。
但是到了窗邊,他卻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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