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赴會
侯聰發現這一路回程,除了他,都憋著笑。白衣的笑意都要溢出了是怎麽回事?多年前丹娘離京的時候,他曾經在城門口默默相送,那段憂傷的少年往事啊……
當然,到了早秋和晚冬的嘴裏,再講給白衣聽的時候,自己就像個傻子。那段夕陽裏、城樓下的生離死別,也成了個笑話。
該不會是慕容行早就探知了丹娘在此地的情報,並且告知了白衣吧?該不會這讓她難過了吧?
白衣騎在馬上,看著侯聰整個兒地變成了一個木頭人兒,身子是一動不動,隻隨著馬匹起伏。不過眼珠子來回在轉,顯然在想事情。
他要見到16歲時的“開蒙恩師”、花魁丹娘這件事,有點兒活脫脫把他扒光了給眾人看的意思。無論怎麽想,都有些好笑。
當然了,白衣的心裏,也不全是好笑。就仿佛你彩下了一叢玫瑰,香甜滿懷,手裏卻已經紮了滿滿的荊刺。她初次見他,兩個人都還小。後來,白衣因為被養父關在宇文府,不再到外麵來,心裏頭,夢裏頭,唯一能念念一下的人,就是侯聰。那被她壓在身子下麵毒打的他的身子,又過了兩年,終究是躺在了別人懷抱裏。雖然說是禮節上如此,但揪在她心裏,也像個小疙瘩。
想著想著,侯聰竟然打馬過來了,搭訕了一句,“冷嗎?”
“疙瘩是熱的。”白衣說。
“嗯?”侯聰一臉不解,“你的小腦袋又在想什麽?”
白衣脫口而出,“我總覺得,太遺憾了。”
侯聰心裏的“嘻嘻”飄成了一萬行墨汁淋漓的大字,——她果然在意!
“哦?遺憾什麽?”
“你和丹娘的事。”白衣這個人有時候吧,就是這點兒不好,心思單純,想一件事兒、說一件事兒的時候,總忘是忘情,這一句的聲音已經提高,弄得全隊都聽見了,紛紛凝神屏氣注意白衣的下文。
侯聰一麵心裏癢了一下,一麵心疼白衣就是傻,說什麽呢,都沒有忌諱,都不怕人聽見,一麵故意嗔怪她一下,“小點兒聲。”
“是你問的我嘛!又不讓我說。”聲音更大了。
“我和丹娘的事怎麽了,你遺憾什麽呀?”
侯聰,應該後悔自己問出這句話,因為,白衣的回答是“哪怕我不參與,我在旁邊瞧瞧也行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隊伍裏不分尊卑,不論你我,笑了個人仰馬翻。侯聰頂不住誘惑,腦袋裏還按照這個思路演了一遍,頓時羞得臉通紅。
“傻!再胡說!看我不罰你!”
“哼!”白衣被賀拔春拉走了,兩個呆子專心致誌討論長空關於大河裏有沒有魚的問題去了。侯聰不便太計較,就想用沉默來對付這陣大笑。長空又開始使壞,“我說青鬆啊,你隨身帶了多少香料啊,一會兒回去,你主子不得大桶沐浴大爐子熏香,幹淨淨白嫩嫩香噴噴地去會老情人兒嘛!”
青鬆也是討厭得很,“這個您放心,早預備好了!”
侯聰劍眉一豎,“胡說,死猴子!輪到你放什麽心?”
笑聲更大了。隊伍在笑聲裏回到了客棧,唯獨慕容行還記得差事,到身邊兒把一大處圍牆裏的宅子指給侯聰看,“大公子,就是那兒。如今派人看起來了。”
“嗯,等咱們明天去瞧。”
人和人最怕比,此刻一臉嚴肅細膩的慕容行,深灰色的眼睛格外動人,高大的身軀依舊是警惕緊繃的,隨時預備著對付任何意外。慕容校尉這個樣子,讓人真想抱過來親一口,再看看獨孤正和元又、長空幾個,歪在馬上前仰後合,張牙舞爪,給幾根杆子可能就爬上去了,哼!
那個義塾中廢棄了很久的偏院兒裏,慕容行趁著眾人歇息準備去不忘樓的空兒,又過來巡查了一遍,且帶著熱湯和燒雞給守夜的兄弟們。一座破敗的房子裏,還有些殘破的家具,桌子腿兒都被流浪的人砍了燒火了。地麵挖了個大坑,沒埋全,坑裏,已經分化了的幹屍臉上,有種平靜的猙獰。
客棧裏,白衣陪莫昌下著棋,這次她總算領會了一點點意思,把“氣”多留了幾個,雖說是攻守難以兼備,可是對抗的時間就久了起來。莫昌倒要打起精神來對付這個弟子了。走廊裏響起了重重的腳步聲,是青鬆叫的熱水從老虎灶上送來了。
“果然還是要沐浴熏香。“淩霄做著針線觀局,耳朵時常聽著外麵兒的動靜。翠竹抿著嘴兒笑。
白衣沒接茬,忽然問起莫昌琴的事兒,“殿下還撫琴嗎?我的手生了,新買的琴,殿下給開開弦兒?”
棋盤收了起來,琴音又響了起來。侯聰泡在大浴桶裏聽著,想聽出個曲目來,結果發現都是指法。挑、抹、拂、滾,頂多連成一小段兒,都是小時候彈著做練習的。
這個莫昌,又開了一門課教白衣?真是無孔不入啊!賤人!
巳時過了三刻,萬眾期待中,“香噴噴”的侯聰閃亮登場——輕鬆開了房門,侯聰一出來,就覺得氣不打一出來——這都等著自己呢!
他也是,穿了件淺紫色的外衫,頭戴銀冠,是不是太騷氣了些?連腳上的靴子都是新的。隻見白衣換了一身暗紫色裙子和淡紅色短衫,顯然也沐浴過了,頭發有些濕漉漉的,沒有用釵,卻是拿那種便宜的花股兒插在耳朵上方,格外有種俏皮的嬌媚,和剛剛被解禁、可以穿新鮮顏色衣服的獨孤正配成一對兒——估計這衣服就是獨孤正給選的吧!而去獨孤正也好死不死插了個一模一樣的花股兒!
兩個暗紫色的妙人兒,正時而看著對方,時而看著侯聰,點頭讚歎。
“行了行了!看你們!沒見過世麵!走吧!”
長空還在作死的邊緣試探,“這世麵誰見過啊!”
不忘樓挺大的,這時候正是賓客盈門的時刻,也多虧慕容行早派人訂了位置,三樓上的五張桌子包了下來,甜點小菜兒也都點好了,當地的“細雪酒”訂了三壇。侯聰一行人騎著馬剛剛接近呢,就看到燈火輝煌和笑語連天裏,有個讓人惘然若失的影子。
丹娘。
她是個高個子,比白衣還要高出半頭。人,過去了這麽多年,還是瘦的,可是身材勻稱,要哪兒有哪兒。不管京城和外地的女人們,時興什麽,她總是一絲不苟地穿著自己愛穿的樣子——藕荷色衫裙,淡藍色胸衣,大紅地兒上金線繡著小朵菊花的百褶裙,腰裏束著藕荷色緞帶,飄然若仙。
常年不變的天仙髻上,一邊擦著絨球和芍藥花,一邊斜插著一小掛金步搖。
她身後,是四個年輕的徒弟,個個俊俏可人。可是任誰路過,一定看整個天下都模糊,唯獨隻看到丹娘的臉龐彎彎的月牙眼,掛著淡然的滄桑,鼻梁並不高,鼻翼甚至略寬,帶出的憨直感,瓦解了整個臉部的過於美麗帶來的威脅,豔麗豐滿的唇,肌膚勝雪。
“哇……”
侯聰前後左右的同行者,都不約而同讚歎了一聲。
數長空聲音最大。
侯聰回頭看了看白衣。偏偏隻有白衣不看丹娘,就看他。
“去吧。”白衣說,“快去呀。”就像一個母親允許兒子去玩耍一般。
算了,不計較了。侯聰下了馬,向丹娘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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