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招惹
侯聰在等著白衣的短劍抵在自己的脊背上,自顧自地緊張著。
但終究是沒有。
她無聲無息,以至於侯聰在決定回身的那刻,其實是想看看她是否走了。
還在。
她漆黑的長發散開,漂在水上,花帽是略有些斜地,戴在上麵,一根嫩枝還若有若無觸著水麵。薄紗一般的霧裏,白衣還在原地,靜靜看著他。
“把那個花帽摘了。”他命令道。
“這就是大公子要說的話嗎?”
“你不應該答應一聲遵命嗎?”
白衣不僅沒有,還冷笑了一聲。笑聲是冷的,笑容卻是熱熱乎乎的,眉眼含春,突然綻放開來。
侯聰決定還是好好說話,“難看死了,才要你摘下來,軍容風紀不懂嗎?”
“不難看啊。賈方還說好看呢?”
“原來是賈方編的?”
“是殿下編的,但是賈方說好看。”
侯聰覺得隻能出大招了,“你不摘下來,我就過去。在水裏,你未必打得過我。”
白衣哪裏怕他,足尖輕輕一挑,身體浮了起來,自己劃拉了一下半下,飄飄然到了他的緊麵前,仰頭看著他,表示示威。
侯聰的聲氣軟了下來,“你聽話,隻要你摘下來,放哪兒都行,我都答應你。總之我不許你戴。”
白衣又踮起了腳,小小動作踩著水,身體浮出水麵,澈清的水,他什麽都看得見。
他也沒有故意避開不看,也許自己足夠不堪吧,現在總覺得隔著湖水去看,不算是“看見”。
她終究是夠到了一個高度,把花帽摘下來,戴到他的頭上。
有那麽一瞬並未“隔著湖水”了,但他還是看著。
和自己想過的差不多,似乎是上天為自己造出的一個小人兒。就好像自己造出過一個小白衣。
其實已經說不清造出來是為了什麽,以後又要怎樣。但肯定是為了他,絕對不許是為了別的人,別的事。
呼嚕嚕的水響著。她又落下去了。還是倔強地看著他,“戴好了,不許摘,這就是我的條件。”
然後,她又劃拉了一下半下,回到對麵岸石邊,踩著水上到岸上,開始穿衣服。侯聰低著頭,但是水裏也有她的倒影。他覺得自己又要發怒了,“先擦幹淨身上,再穿衣服,不然中了風邪,怎麽辦?”
白衣“哦”了一聲,結果團團轉了半天,找不到什麽。侯聰遊了幾下到她腳下,替她拿起一段棉巾。她在擦了,他還在水裏,透過她走動著的腳踝看向暮靄山裏的花花草草。
“我和你說的話,你聽得懂嗎?離開大桐之前?”侯聰問她。
白衣套上了中褲,綁好了肚兜,蹲下來揪著侯聰的臉,瞅了瞅,給他正了正花帽,“懂,不就是前路艱險,你是隊伍裏的負責人,和我要一板一眼,不能太親近嗎?懂!我又沒招惹你。你為什麽要來招惹我呢?”
侯聰也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有些心虛膽怯,“什麽叫招惹呢?我怎麽招惹你了?”
她又揪起了他的臉,“你是跟我裝嗎?”
他們對視了一會兒。就覺得千言萬語,也無從說起。
“我改。”他說,“這次是真的改。”
白衣把他的臉放開了。竟然整整齊齊穿好了衣裳,夜色裏,他看著她,也不知道哪裏的光,照著他的眼睛,看到穿素色外衫的她,與這野外的湖與山融為一片,與他卻甚遠。
篝火點了起來,長空自己站在人群外,究竟是擔心加上揪心。淩霄碧霄回來的時候已經說了,“小侯將軍單獨留下宇文姑娘說話兒”,“衣服還沒穿呢”。莫昌提議先把獵物處理了,眾人也就將這個話題混過去,三三兩兩忙碌起來。
長空拂著心口,想起臨行前一夜,父親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大公子對白衣是有意的,隻要促成了他們。白衣或可不死。”
長空當時就捂著心口,還被宇文興踢了一腳,“從一早,我就琢磨著不對頭,你白在街頭巷尾樓上樓外的混,竟然沒有察覺嗎?”
“怎麽可能?他敢想我妹妹的褶子,我殺了他。”
又捱了一腳。
宇文興急得要冒煙,“那現在我說了,你自己想想!能想明白了嗎?”
長空於是想了想,果然像那麽回事。“爹,先別接著打我,我心口疼。”
宇文興最後也懶得再和兒子分辨計較,交給他的任務就是,使壞也行,耍賴也罷,把侯聰白衣湊到一起。在宇文興看來,侯聰不是個無情的人,但凡與白衣發生點什麽事,不至於依舊舍得自己的女人去死。
長空從回憶中,晃過神來,看到穿戴整齊的白衣從遠處飄然回來,他迎了上去。怎麽觀察怎麽不像“發生了什麽”,再看遠處,侯聰也穿戴整齊,不知道為什麽晚了這些時候,頭上還戴了個花帽,向這邊走來。
長空拉了白衣的手,隻管向篝火那邊走去,貼著她耳語,“妹妹,你猜,誰贏了?”
“我。”
“嘖嘖,沒那麽順利。”
長空說了這幾句,沒有再繼續,為的就是先把白衣情緒挑起來。莫昌看到自己編的花帽換了主人,並不作聲,拉了白衣讓她看兩個裁判記得賬。
侯聰緊趕慢趕,隻看到火光裏白衣和莫昌、李安都有說有笑湊在一起看一張破紙,那隻死猴子宇文長空竟然不管妹妹,又追著賀拔春逗弄去了。
一個戴著花帽的侯聰,果然是花容月貌,眾人皆向前了幾步表示迎接,而且淩霄碧霄兩個又湊近了過來,滿臉笑意融融,其中一個還端著倒好的一杯熱酒。
但是,正趕上侯聰心情不好。
“你們是伺候陽獻王殿下的人,不要老想著玩鬧勾搭。熒光呢?”
淩霄碧霄前也不是後也不是,僵在那兒。獨孤正提醒侯聰,熒光還在路口守著。
“既然如此,拈花擒花兩位校尉,帶幾個人給熒光他們送肉和柴火去,順便傳我的口令讓她好好訓訓你們。這幾天別亂跑了,呆在女兵隊伍裏學規矩。看看你們這個樣子,差太遠了。”
聽了這句話,最高興的是翠竹。他對於洛維幾個,就看不順眼,更不要說淩霄碧霄了,自己才是莫昌獨一無二的“跟前人”,就是他最堅定的信念。這時候,他看似無意地接了一句,“小侯將軍終於回來了,大夥兒等著您,一起聽成績呢。”
侯聰也覺得自己太“不務正業”了,方才跑去和白衣為了個花帽吵半天,又忘了比試的事——雖然,究竟這個比試,也是為了贏白衣。
“你說的對,”他甚至對翠竹笑了笑,背著手走到莫昌旁邊,回頭看看淩霄碧霄苦著臉沒走,眉頭一皺,“獨孤正送一下。”
“啊?那,那也等成績宣布了嘛。”獨孤正小心翼翼撒個嬌。
侯聰也沒有興趣非揪著誰難為,沒有回應,算是默許,轉頭故意不看白衣的情況下,看了看莫昌,“裁判,宣布吧!”
莫昌和李安都還挺盡職,一起捧起了賬本,挨次念著,“聰之隊共獵得麅子11頭,兔子8隻,狐狸2隻,各色飛禽15隻;衣之隊袍子8隻,兔子5隻,各色飛禽17隻;沒有狐狸,但是山豬一頭,熊一頭。”
眾人雖然早就數出了結果,但是經過裁判的口中說出,畢竟意義非凡,這時候異口同聲地所以了一句“勝負難分啊!”
侯聰這才接上白衣的目光。
“敵方戰隊隊長,你覺得如何?”
她應該不會覺得自己又招惹她了吧。
“接著比。”白衣說得很痛快,立即引起歡呼。
侯聰也不能服軟,“怎麽比?”
“急行軍!”白衣向前一步,離他更近,“小侯將軍就是隻服氣身為軍人的本事嘛!下一個地點在哪裏?我們分開走,看誰先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