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山
草長鶯飛,春到了最濃稠的時候,也到了歸去的時候。
看山跑死馬,除了大桐城,峰河兜兜轉轉,山則一重一重,遠的變近,再變遠,無窮無盡。過了幾百裏之後,山勢變得低緩清秀了起來,大路向前,路邊平整的田野、村莊,越來越多。
從隊伍正式南下開始,侯聰就叮囑了白衣,此後,她要時刻護在莫昌的身邊,那才是“替死者”的戰鬥崗位。
莫昌乘坐一輛八寶珠翠大蓋八乘馬車,由魚鐵、衛瑤一起駕駛,套了六匹馬,還有六匹等著更換。馬車內部幾乎就是間小房子,寬寬敞敞,一應物件兒都是齊備的。翠竹與淩霄碧霄三個,可以隨時在裏麵照顧他的起居。上路之後,莫昌放在手邊兒的已經不是書本,而是畫筆與棋盤——道路平整、馬車穩當的時候,或者停下來休整的時候,就下棋;不然,就隨意畫些路邊風景。他絲毫不問其他人其他事,如果從馬車裏出來,或者僅僅是掀開車窗簾,就是找白衣。
“你會下棋嗎?”
“不會。”
“我教你?”
白衣聽了,先不管答應不答應,抬眼四處找侯聰。這位長官的位置在隊伍的三分之二處,而莫昌與白衣則在隊伍的正中間,所以一般來說,侯聰時時刻刻要看著莫昌的馬車,與白衣的背影,以及馬屁股。
可是他常常要前前後後走動,處理一些事情,白衣偶爾回頭,並不總是能看到他。
這次也一樣,白衣看到哥哥和太子爺派來的李安都、賈方、賀拔春幾個騎馬走在一起,並不知道侯聰在哪兒。長空向妹妹喊了一聲,“有事嗎?”
“不曾!”白衣擺擺手,再看莫昌,還伸著脖子等著呢,就向他笑笑,下了馬,預備進馬車裏去。衛瑤叫了一聲,“宇文姑娘,隻管進去吧,這馬我替你顧著。”
“多謝。”
白衣因為這樣一句話,更覺得心裏歡喜,掂量著,自己的呆氣應該是越來越少了,與剛認識的人,也是可以和別人一樣交接機變。馬車慢了下來,莫昌打開車門,親自接了白衣的手,扶她上去。淩霄碧霄兩個正在裏頭,這時候軟嬌軟嬌地聲音傳出來,齊齊說“姑娘慢著些。”
“這是要幹嘛?”
一句冷冷的話低沉地傳出,正好將白衣固定在馬車踏板上,一隻手被莫昌握住,身上的衣服迎風飄揚。說話的人自然是侯聰,他騎著馬不知道忙什麽回來,這時候就在白衣背後,跟著馬車繼續走著。
“小侯將軍好!”淩霄碧霄齊齊問候。
侯聰又追問了一句“和你說話呢!”
“我教姑娘下棋。”莫昌替她回答了。接著手上發力,把白衣從那個尷尬的位置拉了上去。侯聰斜著眼睛看著白衣,由莫昌扶著在馬車裏坐好,還挺有眼力勁兒,居然抬手去關門。
這個換衣服都不知道關窗子的女人如今學會關門了?哼。
侯聰拿手把門擋住。“慢著,我話還沒說完呢。”
“大公子請繼續吩咐。”白衣說,但是並不專心,因為莫昌在小桌上擺棋盤,放棋罐兒,她最愛看這些,眼睛就被吸引走了。
侯聰一時竟也想不出什麽道理要吩咐,短促地“哼”了一聲,替她關上車門,騎馬走了。
長空打馬到侯聰身邊兒,忽然說話,倒嚇了侯聰一跳。
“大公子,你又輸了?”
侯聰知道近旁沒人,罵了一句“死猴子。你才輸了。”
“您變了,再也不想贏我妹妹了?還是認了?”
兩個人騎馬並排著走著。
侯聰雙眼緊緊盯著馬車,“怎麽可能?我有那麽多地方都比白衣強。她做傀儡不是我教的?最近為人處事不是我教的?”
長空自私自利的小算盤早就打好了,看侯聰的狀態非常適合繼續說下去,“大公子,其實我替你想了一個能贏她的辦法。非常適合這樣的天氣,這樣的環境,這樣的路途,這樣的氛圍。”
長空說完,觀察著侯聰的臉色,隻見他麵無表情,但是雙眼閃過的光。
長空胸有成竹地等著。
過了一會兒,侯聰終於看了看他,“什麽?”
“打獵。”
“什麽?”侯聰提高了聲音。
長空覺得有戲,“打獵啊!您看東南方向那片林子,離這兒也就是一刻鍾不到的路,有高有低有草有樹有山有水,簡直就是天下最好的獵場。我們就這樣錯過了嗎?”
侯聰這時候已經看破了長空的小九九,“你自己一心就想著玩兒,還來我這裏打馬虎眼!滾!”
“怎麽是我想玩兒呢?騎射獵殺本來就是軍人本色嘛!您給我十幾個人,我給您立即摸清楚那邊有沒有可疑人物,有沒有埋伏,全部清場!您再派個妥當人,帶20個兵在外麵路口守著,剩下的人簇擁著咱們殿下一進去!哎呀!縱馬馳騁、爽翻天地啊!雖然這是春天吧,咱們就殺一會兒,就一小小小小小小會兒,不影響以後的繁殖,是吧!再說您還可以定規矩嘛!大公子,您展開想象的翅膀模擬一下,咱們在這種暮春天氣裏,比個賽,立個局,哎呀,多美啊!”
侯聰一直沉默著,長空看著他臉色比剛才鬆開了許多,知道他其實是心動的,於是加緊了攻勢,“說實話,我和白衣,雖然在戰場上給您當過護衛隊,見過您奮勇殺敵的英姿勃發,但那都過去很久了,我的記憶啊,已經模糊,我的情感啊,已經平淡。而且打仗嘛,看不清,太忙了!打獵,就不一樣了!哇塞,大公子左突右衝,那得多帥啊!這比賽打獵,與比武,那價值是相等的,不像別的事情上,您贏了,也不過是贏了,打架依舊是打不過我妹妹。但是打獵您能贏她,那不就扳回一局嘛!這次,我堅決站您,您肯定能贏白衣,贏得她叫爸爸!一雪前恥!”
侯聰的右嘴角已經開始上揚,但是又生生下垂了回去,長空繼續加把勁,“大公子,別的不說,難道您不想看著莫昌難受一把嗎?”
“哦?”侯聰終於把目光從馬車屁股上收回,看著長空,聽他說道“他是俘虜,不能拿武器!打獵他不能參加!他必須眼睜睜地流著口水看我們玩兒哈哈哈哈哈哈哈!想想就痛快!”
侯聰的兩邊嘴角都開始上揚了。長空繼續夢想著,“等打完了,爽完了,那片湖泊正好能跳進去洗個澡,然後架起篝火,把肉一烤,啊,蒼天啊,夫複何求!”
“好,我依了你!”侯聰說著,拍馬向前,扔下了長空。
長空立即變成了真猴子,騎上馬前前後後下通知去了,隊伍裏的一幫公子哥兒,誰不愛打獵,長空所到之處,一片歡騰。
淩霄碧霄聽著外頭熱鬧,打開馬車車窗,碧霄正撞上侯聰探過來的一張帥臉,連忙嫩嫩地喊了一聲,“小侯將軍,外頭怎麽了?”
“你下去看看就知道了。”侯聰說完,命令衛瑤、魚鐵先把馬車停下,他也下馬,親自扶著淩霄碧霄下來。淩霄碧霄離開了幾步,相視一笑,你掐我一下,我掐你一下,附耳說悄悄話兒“這個小侯將軍,果然溫柔起來,是個上好的樣子。”
她們手牽手走出去問消息,知道是要打獵,也雀躍不已。
侯聰正站在打開的馬車門前,看著白衣和莫昌盯著棋盤一動不動,與觀局的翠竹一起,三個人構成了一個世界。
“咚咚咚”,侯聰握拳敲了三下馬車壁,隻有莫昌看了看他。
“是要打獵嗎?”
“您這不是能聽見人說話嗎?”侯聰刻薄了一句。
莫昌笑了笑,一副對侯聰寬容寵溺的樣子。
白衣還在那裏,看著棋盤發呆。
從侯聰的角度看過去,她低垂著眼簾,下頜和嘴巴微微繃緊,心無外物。
侯聰就那麽等著,在越來越高的歡呼聲中。慕容行三個聽見了消息,打馬過來問侯聰具體的安排。侯聰就站在馬車邊上,交代下去,誰負責打前哨,誰負責守外圍,如何取弓箭,命令元又先傳話下去,隊伍暫停前進,等確認獵場安全後再動。誰要與誰組隊,或者誰要與誰比試,現在盡管討論決定。
安排完了這一切,他又看著白衣,莫昌則伸手,要親自收拾棋盤。
白衣方才醒過神來,望著莫昌,“不下了?”
“不下了。我要和你比試。”說話的是候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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