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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暗塵

  亥時初刻,天黑透了。白衣拉開馬車的門,看到侯聰已經走在裏麵。她今天穿了件肥大的杏子紅衫子,依舊是梳了男髻,上來坐好,就寬衣解帶。侯聰本來是轉向另一側的車窗的,這時候回身越過她,把馬車的門關上。


  白衣手裏的動作沒停,但是眼睛看著他。侯聰耐著性子教訓,“以後上了路,青鬆也照顧不了那麽多。像這樣開門關門、拉窗子、下簾子、免得風吹到你、旁人看到你的事情,你要自己記在心裏。你腦子裏不能隻裝一件事,如果真的拙於這些,就把四五件事一一地排開,想明白了,再照著做。習慣了就好了。”


  侯聰今日白天就睡了兩個時辰,剩下的時間,都把自己關在工具房做風箏。弄好一個個部件,能讓他頭腦平靜,內心清明。他懊悔起來,之前不該總是忙著逗弄白衣,結果連最基本的事情都沒調教好——從皇帝下旨白衣加入南下隊伍做替死者,他就挑了她身上好幾個毛病呆氣,沒有軍人意義上的服從和協作意識,挑食,生活上斷手斷腳,什麽也不會,會鬧小性子,常做驚人之舉。


  好了,現在這些都一如往常,一樣兒也沒改。


  這時候,他正好往下看了一眼白衣的鞋帶——肯定是自己係的,兩隻短靴上,是兩坨黑疙瘩。


  “大公子,我有件事要告訴你。”正好白衣終於把衫子脫下來了,侯聰也把腦袋轉開。


  “說。”


  “是,”她因為要弄好衣服的事,說話裏就帶著些“嬌喘籲籲”的感覺,“你知道空雀軍裏,出過大事嗎?”


  侯聰猛地回頭,直接把身上隻剩下一件繡著獅子滾繡球紋紅色芯兒、藍色鑲邊肚兜的白衣拉住,“這可不好亂說,長空回家了?長空說給你聽的?”


  真喜歡這樣的侯聰啊,白衣想。


  白衣把他的手推開,繼續穿夜行衣,這次他倒是沒挪開腦袋。


  “怎麽是我哥哥呢?他忙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換洗的衣服都是小廝帶回家的。我就在今兒,翻了高波街上、鬼街上全部壽衣店的賬本兒。發現了一件巧事兩年前的九月,有個叫賈啞巴的收貨人,從一共五個鋪子裏,同時下了訂單,每家做了兩到三個不等、國士之尊規格的裹屍布。收貨地址就是那家飼料行。”


  “你會看賬本?你落日後去翻的?那麽快?”


  “大公子你真是傻,鬼街白天沒人,我先翻完了那邊,正好趕上高波街的鋪子歇了,又去翻了那邊兒,然後還來得及回家穿新衣服。”她很得意的樣子,帶著一種孩子氣的無邪。


  侯聰想了想“裹屍布”幾個字,基本上明白白衣是如何想到這個線索的。他倒是一幅好長官的樣子,點點頭,“你還算機靈。”


  “自然,一個人在空雀軍呆過,怎麽沒人能說他的來曆?或許不了解底細的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了解底細的人呢,都死了。死人的事兒,就要去壽衣店查,這個道理,我很懂的。”


  侯聰憋著一股想笑的衝動,臉上依舊是一幅冰雕的表情,把話題扯回來,“兩年前的九月——”


  白衣接過了話茬,似乎怕自己想好的答案,被侯聰搶了去,“太子爺就在兩年前的九月,在郊外祭祀的時候,遇到刺客,有空雀軍將士護駕而死。”


  侯聰想了想,“那件事我記得。時間對的上。”


  當然了,“太子遇刺”這種事,涉及太多,細節不會讓太多人知道。既然沒有細節的話,這種事,就不該在長空回家和她眉飛色舞地聊起外麵的世界的熱鬧範圍內。那白衣是如何知道的呢?

  侯聰看著白衣不言語了,隻顧換衣服,咳嗽了一聲,示意馬車開動,“你接著說,不要以為我說了那些,就是打斷你的意思。為太子爺護駕而死,自然有專門的工坊做這些,為何拿出去做?”


  白衣這時候把夜行衣穿好了,抬頭看著侯聰,似乎是要取得認可的樣子。侯聰覺得她這身衣服穿戴的效果吧,依舊有哪裏不對,但沒有昨兒夜裏那麽別扭了。他替她把幾乎踩在腳下的杏子紅衫子拿起來,“你要疊疊好,不然,再穿上就是皺的。你就要從茶樓穿著皺巴巴的衣服回家,懂嗎?”


  白衣接過衫子放在膝上,回憶著奶媽子們的操作有樣學樣,顯得安靜乖巧。侯聰對她說出自己的想法,“很簡單,死的人數,比宣稱的多。一部分是真的護駕而死,另一部分就難說了。可是至少那個賈啞巴,認為他們也該享受國士之禮。”


  “哦,原來如此。”白衣說。


  “兩年前九月的時候出事,你是怎麽知道的?你哥哥說的?”侯聰還是很介意這一點,就是白衣如何把查到的事,聯係到了空雀軍頭上。


  白衣搖搖頭,也不想想自己接下來說的話多麽氣人“獨孤正說的。我想著,你這兩天凶得很。我翻了半天賬本,也不知道死人是哪裏的,說不定要挨罵。就去他家找他了。他正好從外頭回來,就告訴我,一定和空雀軍有關。”


  “我哪裏凶!你現在倒是滿大桐城轉悠得很溜!”


  馬車裏沉默了下來。他們停在了和昨天不同的地方,白衣要下車的時候,卻被侯聰拉住了,“今天白天,你既然沒睡,就在馬車裏眯一會兒,明兒早上去茶樓等我。”


  白衣看著他,知道他的話還沒說完,“你的心固然是好的,貿然行動不做請示,是萬萬不可的。情急之下自然另說,昨天有情急之事嗎?”


  白衣搖搖頭。


  “沒。”


  “以後改嗎?”


  “改。可是,不是讓我跟著你學跟蹤嗎?”


  “要學的事很多,你看看我跟蹤的時候,青鬆這些人如何在外圍配合也可以,許多事以後就有個分寸,懂嗎?”


  “哦。”


  “什麽叫分寸?就是真切地知道一件事情,不是你一個人在忙,別人也在冒風險、出力氣。你又很重要,牽一發而動全身,所以務必要細致,要聽命令,要顧及別人,懂嗎?”


  “那你怎麽那麽愛衝鋒?那你怎麽一直不記得人家的名字?”


  他盯著她,頗為凶狠。


  “哦,我知道了,是。那,你去吧,大公子,小心。”


  侯聰笑了笑,這一聲笑與觀花樓上三公主要送他兩個姑娘的時候有些類似,帶了些不滿,又帶了些縱容。帶了些見怪不怪,帶了些無奈和親近。


  白衣心裏一動,又想把腦袋蹭到他胸口了。甚至往上一點,一點,想要拿唇去蹭他的下巴。


  她低下頭。


  他也就走了。


  白衣聽著他的腳步聲辯位,身下的馬車重新動起來,她打開車窗的簾子,夜色中侯聰已經上了高牆,與其說是看得見,不如說是想得見。他匍匐著躍動,爬在她心裏。他那身夜行衣,一定在紅塵裏掀起了無處暗地的灰塵,撲騰著被人早早遺忘的寂寞,繼續暗淡回去。


  馬車七拐八拐到了另一個巷弄,有三個人在黑影裏等著他們,其中一個看到馬車,就上了牆,很快不見了。青鬆讓白衣不要下車,把馬車拉到角落,隱蔽了起來。


  “我們都是自己人,那個走了的是去放哨了,要替大公子在外圍警戒,要替大公子和我們之間傳消息。三個人,三班倒。明白了嗎?今兒就學這些。姑娘隻管眯一會兒吧,好讓大公子放心。”


  “你等等,”青鬆走到一邊與另外兩個人袖著手蹲下去歇息,白衣小聲把他叫了回來,“你說實話,大公子這幾天,是不是有些厭煩我?我得罪了他,是不是?”


  青鬆笑著搖搖頭,“姑娘隻要記得一句話就行了,我們大公子做什麽,都是為了姑娘好。你要是想多了,豈不是辜負了他的心?”


  “啊?是嗎?”


  青鬆不理她了。白衣惱恨沒把“小侯聰”抱來,現在懷裏空落落的,夜晚又冷,隻好把終歸沒疊好的衫子蓋在身上,朦朧睡去。


  等她醒了,居然已經身在茶樓。霞光萬道輝映著茶香和點心香,昨日那個七八歲的小廝聽到聲音過來,就站在門口,“大公子早已來了,吩咐說姑娘醒了就過去。”


  白衣連忙下地,小小慌亂中及時記起來把夜行衣換下去,不過身上的衫子確實皺巴巴的。小廝就在門口等她,帶著她來到二樓昨天那個靠窗的座位。


  侯聰拿筷子戳開了一個包子,讓她看裏麵的羊肉,“坐下,吃吧。”


  白衣邊看他的臉色邊坐下,他今天換下夜行衣後,穿了件黃綠色的簇新的衫子。“賈方的行動一切如前日。因為我們知道了暗道,所以見到了他和啞巴老頭兒。一會兒,繼續跟蹤的人就回來了。”


  他剛說完,熒光就來了。


  “大公子,賈方從賭場荷官手裏接下的東西是黃眼藤。由啞巴老頭送給城西一個方姓人家裏。鄰居們說,那家裏的老頭子尿血尿了二十幾天了。方家原本有個空雀軍校尉,兩年前為了護駕而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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