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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蹤跡

  “撤。”侯聰說。白衣依然去模仿他的動作,尋找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做為落腳點,慢慢退出了鬼街。侯聰一直沉默無語,白衣跟著他走了一段,他似乎才回過神來。


  “給你雇一匹馬,你且回去。”


  “大公子呢?”


  看樣子,他似乎有別的安排。


  “我自然要找些別的人來,查查鬼街那些破房子,哪裏有新修的暗道。”


  白衣答應了一聲“哦”,還是沒有走。


  侯聰這才看她一眼,“你想跟著看?”


  說完,也並不等白衣回答,自己站在晨風裏,想事情去了。白衣在旁邊等著,朝陽洗蛻霞色,一跳一跳地上升。侯聰從自己的世界裏回來,邁步繼續走,這次好像沒有讓白衣離開的意思了。白衣剛跟在他身後離開,就聽到他說了一句“你呆著沒用,而且沒人照顧你。”


  認識他這麽久,白衣才意識到,這才是他最討打的樣子啊!“是大公子召喚屬下執行任務,執行到一半又要人回去嗎?”


  “哼,孩子氣,”侯聰說,好像是哪個熟悉的他回來了一瞬,又離開了,“你提出的問題算是有點兒道理,可是和我說話要這個口氣嗎?”


  白衣簡直懷疑侯聰中邪了,一點兒都不像他,她抓起他的胳膊,夜行衣的袖子是箭袖,包著手臂,白衣的手往裏鑽了幾下,又退了出來。


  侯聰瞪大了眼睛,“你瘋了嗎?你要幹嘛?”


  “反正你的心病好了,把你藥水泡的大手帕子給我吧,你也沒用了。”


  “胡鬧!”侯聰把白衣依然雙手托著的自己的手臂抽出來,甚至甩了甩,頭也不回地走了。白衣一頭霧水,覺得自己與他的距離,有千裏萬裏。她不想說清那陣鼻酸是什麽,重新跟了上去。不知不覺走到了高波街,隻看到侯聰拐到了一個小巷弄,敲開了一家茶樓的後門,主人點點頭,沒說什麽,讓他們兩個上去。已經有備好的衣服等在那裏,好更換下來夜行衣,這個茶樓應該是侯聰屬下的暗哨。因為沒得到命令,白衣就那樣看著侯聰換下夜行服,他好像現在才想起來身邊還有個姑娘,回頭帶著些不滿地望了望她,“該你說話又不吭聲了?”


  “說什麽?”


  “你自己的衣服被你割碎了,要不然早就送到這裏備著了。你或者是要一身,或者是怎樣,什麽也不說,等著我問嗎?你瞧我有那麽好的脾氣嗎?我是你家奶媽子嘛?”


  白衣被這樣沒頭腦地一頓轟炸,第一個反應就是上前去摸他的額頭,看看有沒有發燒。侯聰帶著嫌棄的意味躲開她的手,“叫個人給你拿身女兵的衣服換上。”


  “我不要,我寧願穿你的。”


  盡管說著“胡鬧”,侯聰還是叫人來了,“給她拿一套能穿的新衣服。”說完這句話,侯聰大手攬過那個人,改成了耳語。那人聽完就走了。侯聰也走了,並且留下一句“換好衣服再下來,別我走哪兒跟哪兒。”


  房間裏空洞了下來。白衣聽著他的靴子一下一下踩著木梯下樓,隱約地與幾個人打了招呼,就消失了。一個七八歲的小廝進來,捧著個褐色粗布一包,替白衣打開來看,是一件竹青色男衫,顯然是給少年人穿的,大致符合白衣的身量。小廝交了衣服,退出去,關門守在門口。白衣剛試圖脫衣服,就聽到他脆生生地在門外叮囑“大公子讓小的告訴姑娘,別忘了關窗戶、下簾子。”


  唉,他果然色色想到了。白衣笨拙於這一切,他都知道。莫非就是因此生了厭?白衣走去研究窗子如何關上,就看到樓下走出去五個人。想來是得了侯聰的命令,去往鬼街的吧。


  白衣換好衣服下樓,小廝把她帶到前廳,重新上樓,這才是茶樓待客的地方。侯聰在窗邊一個桌旁坐著,喝著茶,旁邊還留著一碟子點心。小廝把人領來就撤了,白衣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輕輕走過去,坐下來,捉摸不定是不是該自己主動說回家。


  侯聰似乎沒注意到她,不是看著茶樓裏吃早點的人,就是看著樓下高波街上越來越多的車馬。白衣剛剛開口,就看到他拿了一隻筷子,戳破了那碟子裏的一塊點心,露出餡兒來,“雖然是甜的,但是有碎核桃還有豬油,又有鴨肉丁兒。”


  意思是告訴她,能吃。


  白衣把點心一口口吃掉,隻覺得渾身不自在。“你是要攆我走嗎?”她還是問了。


  “什麽話?我帶你出來學習跟蹤,是為了攆你走嗎?”侯聰終於看著她說了句話。


  “那你依然恨我打敗過你,要給我下馬威嗎?還是前一段我們鬧得太不像了,你後悔了?”


  侯聰把眼神挪開,半天回應了一句,“宇文小姐,這世界上,我要忙的事很多,不是都要關於你。”


  這下明白了,他就是那天在常府花園被嚇到了。白衣又回味了一下一幕一幕的相處,包括他偶爾把自己裹在懷裏,手握在手裏,甚至拿自己褻衣——要不然,他就是個人渣,惱恨自己不從;要不然,他就根本沒把自己當成個女人。


  不管是哪種,都足夠在常府花園被自己的那番舉動嚇到。


  其實對他沒有過期待——哪怕是夢裏,從未想過,如果大公子的夢裏人也是自己會如何。但總覺得,至少是越親近越好。


  原來並非如此。


  這樣也好,自己赴死,就絕無牽掛了。白衣暗暗想著。


  有人上樓來了,是獨孤正——侯聰最信任的那幾個心腹裏,如今隻有他在大桐城。他直接走到了侯聰麵前,“大公子,有暗道。出口在鑼鼓巷,我們在那附近看到賈方了,而且確定了他找誰。是一裏外,牲口飼料行裏雇的一個老頭兒。我們沒敢驚動,外圍打聽了打聽,那個老頭也姓賈,是個啞巴,別的就,不知道了。”


  “嗯。”侯聰點點頭,“人都撤回來了吧?你繼續去跟賀拔春那邊兒。這邊還是交給我們。走吧。”


  “是。”獨孤正向白衣點點頭,離開了茶樓。


  侯聰再次看著白衣,“這幾天要日日如此,跟著賈方,你吃得消嗎?”


  “是。”


  “走吧,回家。”


  侯聰起身,白衣跟著他下樓,發現青鬆和車馬就等在那兒。侯聰上了馬車,白衣還站在下麵。


  “我騎馬吧。”


  “隨你高興。”他說著,閉上了眼睛。青鬆把車門關上了。


  馬車動了,他知道白衣騎著馬跟在車窗外,就像護衛著自己似的。其實他心裏是有一種病態的喜悅的,因為白衣對自己的態度竟然如此在意。這真的是意外之喜。


  想起自己去宇文家見她回來,被侯老夫人喚進內室密談,祖母隻問了他幾個問題“太子爺的人,這一路上,你覺得會不會見血?”


  “免不了。”


  “誰會死?”


  “誰與孫兒親近,就會是目標。”


  “滿大桐城都說,你是為了宇文家的丫頭,拒絕了三公主。你小心白衣被當成靶子。”


  侯聰從內室出來,就像渾身被浸泡在冰桶裏一夜,疼而清醒。所以外人看起來,自己與白衣有男女之情。他從未想過,也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將軍與手下女兵,這是大忌。


  因此,侯聰絕然地決定改變與白衣之間關係的形態。他認為自己挺成功,可這竟攔不住自己對於“白衣在意”這四個字的在意與狂喜。


  難道自己對白衣果然有男女之情嗎?侯聰問自己。頓時嚇得他去袖子裏掏手帕子。他掀開馬車的簾子,“隻看到青鬆,不見了白衣。”


  “人呢?”侯聰問。


  青鬆當然知道他問的是誰,“姑娘說,前幾日奶媽子替她在高波街這裏一個店訂了洛維那三個人的裹屍布,她覺得日子差不多了,要去收貨。”


  “放肆!你們是賊嗎?說句話要瞞著主子嗎?我怎麽沒聽見?她是傻子嗎?要去辦私事不知道和我報備嗎?你是死人嗎?不能教導她嗎?她那裏懂得講價錢看貨物?她懂什麽?你怎麽不攔著她?”


  青鬆如今的眼神,簡直是逼視靈魂,活活把侯聰逼得放下簾子,退回了馬車。


  該死,舊病複發。


  侯聰決定餓了,白衣此後就是熒光——幹脆改名叫白熒算了——總之,她去收個貨與自己何幹?侯聰鼻子上蓋著大手帕子深吸,內心雜草叢生。


  他要緊緊繃住,到最後一刻,為了任務,為了自己,為了三個毛。他的一舉一動,都能害人,也能救人。


  不過,最後一刻是哪一刻?

  侯聰不知道的是,白衣記著奶媽子說的店名,真的摸索到了一家壽衣店。店主問她是否帶了銀子,帶了條子,白衣都搖搖頭,一無所知。


  店主反而笑了,“這個樣子,不就是宇文家的姑娘嘛?今兒怎麽穿男裝啊?裹屍布縫好了,包好了給你,剩下的銀子,我找你們家馮媽媽要去。”


  白衣羞澀地笑了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瞧著店主人打開包袱給她檢視,嚐試著搭訕了一句“您貴姓?”


  “不貴,姓桂。哈哈哈哈哈哈哈。”


  桂老板準是很喜歡這個玩笑。白衣也“嘻嘻”笑了兩下,看著包袱裏蓮花白的裹屍布,繡著平針的江河湖海、日月山川,桂老板解釋著“這是有樣式的,咱們店裏接過這樣的活計,不會錯的。馮媽媽叮囑過了,說是三位義士。”


  “嗯,包起來吧。”白衣頓了頓,想想應該多加一句,“有勞。”


  她抱著包袱,依舊沒想著走,“凡是軍隊裏有人死了,都是找你們置辦嘛?”


  桂老板笑開了眼,“那感情好!那不是我們家就發了嘛!隻有這種三三兩兩的。告訴姑娘不得,多半都是有些瞞人的。”


  “比如說呢?”


  桂老板把聲音放低,“比如說,長官為了保守什麽秘密,把人弄死了。那幾個死了的人,又沒做錯什麽,豈不冤枉?得好好給人家裝裹一番是不是?”


  白衣若有所思,“這倒是,有些人的來曆查不到,興許就是把知道的人都殺了。”


  “哈哈哈哈哈哈”,桂老板一陣大笑。“對,姑娘說的這意思,就是最準確的。”


  白衣笑了笑,算是告別,抱著包袱走出了這家店,牽著馬來回踏看了一下,同樣的店,有個四五家。她又想起了鬼街,印象裏也有這樣的店,不多,滿打滿算四五家。


  很簡單,她決定入夜之後,把兩條街上這種店的賬本,全部翻看一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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