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跟蹤
白衣把自己的手放到領口上,果然就停了下來。侯聰既不冰冷也無其他色彩的聲音響起,“這時候不要對我說你不會脫衣、換衣,南下的路途,沒人跟著你,你且要如何?”
白衣扭頭看著他。
“不用看我,我既不會脫女人的衣服,也不會穿女人的衣服。”他說。
現在白衣有了人生第一次悔意,應該是自己在常府花園做的那些事,嚇到他了。他又不是真的傻,如何猜不出自己的“春閨夢裏人”是他呢?現在這個樣子,就是明確告訴自己,除了任務,別無他事;除了將軍與校尉,別無幹係。他對自己的確好,可是自從到了北方,也想不出什麽人對自己不好。
白衣不是不知道如何脫下自己的衣服,隻是現在心慌意亂,手腳冰涼而已。
他說的也沒錯,總要人照顧的話,如何是好?
白衣想起自己帶著一把短劍,從袖中抽出,劃向自己。新做的衫子裂開了,她也元神歸位,把衣裳的殘片扯下來,又將侯聰手裏的夜行衣擺弄了一下,先褲後衫,雖則係衣帶遇到些困難,總算是穿上了。
侯聰一直向著他那側沒有開的馬車車窗。這時候,回過頭來看看白衣,上下打量,“穿得有些別扭,不過不妨事,再說,我也不知道你哪裏穿錯了。等這次回去,問問你那些奶媽子,出發前學會穿衣服。不難。”
“是。”
馬車停下了,侯聰從左、白衣從右,下到地麵。馬車又不急不慢地走了。侯聰拉了一下白衣,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到牆根下。“這條巷子叫太學巷,是老太學的地址。那邊不遠就是皇宮東北角,也就是東宮。太子爺的人,上下差從東北小門出來,大部分人常住在這裏,太子給他們配的屋子就在這裏。賈方今日的值,一刻鍾後就該下了。他家門就在對麵,既然空雀軍那邊打聽不到什麽,就必須日夜盯著他,看看有什麽破綻。”
“是。”
“跟上我。”侯聰說完,飛身上牆,隻是身體一直沿著牆麵匍匐,白衣如此這般照做,兩個人在黑夜裏確實不引人注目,上到院牆之後,一路幾乎是爬行,從一角有樹的地方,蹲了下來。
侯聰看一眼白衣,“看懂沒有?宮城東北角小門就在那裏,出來之後,無論去哪裏,都在我們的視線範圍內。”
“不要趁他沒回來,進屋搜索嗎?”
“不用,這種關係的人隻能跟著,搜索容易落下口實。”
接下來是漫長的等待。白衣先是覺得無聊,繼而是疲倦,接著,她懷疑自己和身下的高牆已經融為一體。宮城的小門終於打開了,顯示出來了兩個太監,打著燈籠,接著,就看到一個男人出現,接過了燈籠。可是太遙遠了,麵目模糊。白衣看了半天,發現那個打燈籠的人也不過向這邊移動了一點點。她又扭頭看著侯聰,侯聰全神貫注,呼吸也非常平穩,看著自己要跟蹤監視的對象。
那個人,向這邊走來了。
等他終於靠近,白衣看清了他的麵目,嶙峋傲氣的五官,警惕地、緊繃的。他經過白衣、侯聰呆著的牆角,轉入巷子,然後進入了家門。
周圍的世界依然是一片安靜。賈方開門、關門的聲音,隻引來遠處的一片犬吠。很快,他房間裏的燈點上了。白衣又看看侯聰。
“跟上我。”他說。
依舊是用那種緊貼著牆麵的方式,他們從牆頭一路爬行,回到最初落腳的地方,然後侯聰左右觀察,確定沒有“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其他跟蹤者,極速橫穿巷子。白衣緊緊跟著他,兩個人如同黑色的光。
他們從賈方家外牆攀援而上,沿著牆頭匍匐到一棵槐樹的枝葉下,重新潛伏了下來。侯聰這時候看著白衣,對著自己的嘴巴做了一個“拉索”的手勢,意思是不要再問,不要再出聲。
白衣點點頭,就看到侯聰的手迅速地在她身側揮動了一下,接著就再無動作。她不知道兩個人在等什麽。隨著時間漸漸流逝,賈方房間內的洗漱聲響起、落下,又過了一會兒,一陣朗朗的讀書聲傳來,然後消失。再接著,是舞劍的聲音。大概過了三刻鍾,舞劍的聲音也結束了。白衣憋住了洶湧而來的困意,聽到了一陣琴音。
已經不知道今夕何夕,到什麽時辰了。琴音也消失了。賈方房間裏,燈滅了。安息香的香氣幽幽傳來。他要歇息了。侯聰仍然是目光炯炯,一動未動。
他的一隻手忽然按住白衣肩頭,以推動的力量,將她的位置移動了一寸。一開始,白衣還不明白,但是緊接著就感受到,僅僅是這一寸地挪動,她清醒了很多,麻木的身體也覺得舒緩了下來。
也是因為這一寸地移動,她看清了侯聰的另一隻手上,纏著一條蛇——他剛才揮動手臂,原來是發現了一條靠近白衣的花蛇,但是他不說話,不出聲,甚至不能殺掉蛇扔掉,因為會有屍體、會有聲音。
白衣想起自己在戰場上,座下的馬趔趄了一下,被他拖住的往事。可見侯聰的觸覺是全部打開的,隨時準備護住一起戰鬥的人。慕容行三個應該也被這樣照顧過。
她是他的兵。
白衣也明白了一件事,說是跟蹤,不過就是死死盯著賈方在做什麽,也許根本沒有什麽例外的事情發生。
剛剛想到這裏,就看到賈方屋裏,亮起了一盞燈籠。侯聰拿那隻沒有蛇的手,按了按白衣的手臂,示意她打起精神。
燈籠又滅了,可是過了一會兒,房門開了一道縫,賈方出來了,然後,就出了院門。等他走得有些遠了,侯聰帶著白衣,用原來的方式匍匐在牆頭,沿著賈方前進的方向繼續追隨。啟明星已經升起來了,賈方孤獨清冷的身影,獨自走在巷子裏,轉身拐進了大道。
侯聰與白衣依然利用牆頭作為自己前進的路線,不得不計算與賈方的距離,以及甲方腳下的道路與他們身下的高牆能相交的部分。就這樣,兩個人跟蹤甲方來到了賭場外,看到賈方在那裏等了片刻,從一個出來的荷官手裏接下來一個小布包,繼續走向離太學巷相反的方向。
侯聰手裏的蛇這時候才被放下,爬走了。
這時候,侯聰與白衣已經下到地麵。很快發現,賈方帶著他們來到了鬼街。說是鬼街,其實不過是天亮前一個時辰進行交易的場所而已,官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這裏進行一些不太見的光的買賣,到底裏麵布置了暗哨,沒出過大事。小打小鬧的東西——壯陽藥啦,死人身上扒的衣服啦,就在街邊,至於奴隸、禁品,就在街旁的屋內。
這時候,賈方時隱時現,侯聰不得不多費了些力氣,判斷著鬼街內小巷的方向、通路,才能一次次把他找出來。
天色已經大量,朝陽升起。鬼街閉市了。賈方又一次失去了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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