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0 章

  數日之後的某一天, 對徐立晨來說,也是一個極為特殊的日子。


  他從早上起來就心神不寧,卻又不知道為什麽。


  他的禦用經紀人給他打電話都察覺出來他的不對勁:“喂, 你在聽嗎?”


  徐立晨猛回神:“在聽呢,在聽呢。”


  經紀人不滿:“你用心點, 你這樣的新人,跟張導合作的機會太難得了!你別大大咧咧的, 上點心!”


  “當然,當然!”徐立晨立刻保證,“我是昨天晚上看劇本看得太晚了。”


  徐立晨是個放蕩不羈的大少爺, 但在專業方麵一點不含糊, 肯下苦功, 這一點經紀人還是信任他的,對他說:“你別緊張, 到時候放鬆, 就照你的水平發揮。我跟張導好好談過了, 我揣摩著,他想要的就是你這類型……”


  聽著聽著,經紀人的聲音又縹緲了。


  “喂?喂?”經紀人放大音量喊。


  徐立晨猛驚醒:“在呢,在呢。”


  “我說你怎麽回事啊?”經紀人說,“沒事吧你?”


  “可能沒睡好。”徐立晨說。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今天就是集中不了精神, 總是恍惚。


  他這恍惚的狀態持續到了晚上,拍一場夜戲。休息的間隙,一個助理跟另一個助理說:“哎喲, 有個飛往國內的國際航班失事了,飛機上有一半是國人呢。”


  徐立晨猛回頭, 站起來走過去:“什麽飛機,讓我看看……”


  他幾乎是一把搶過小助理的手機,點進了新聞標題。


  新聞裏,失事飛機的出發地、目的地、航班號……


  “啪”的一聲,手機掉在地上摔碎了屏幕。兩個助理愕然看到徐立晨這個子老高的大小夥子……昏倒在了地上。


  張雁聲本來都躺下快睡著了,又被電話吵醒,迷迷糊糊拿起來接了。那邊卻半天不說話,隻有呼吸聲。


  張雁聲揉揉眼:“喂……?”


  半天,那邊才響起徐立晨的聲音:“飛機失事了……”


  張雁聲翻了個身:“什麽飛……”


  她突然頓住!

  因為就在前幾天,她才剛剛跨過了人生的一個重要的時間節點,她跨過了前世她自己的死亡點。


  算起來,明天或者後天,就該是她的葬禮了。


  徐立晨前世,坐飛機往國內趕,想參加她的葬禮。


  然後死了。


  徐立晨握著電話,聽見那邊張雁聲的聲音戛然而止。


  過了片刻,她輕輕地說:“我好好在K市呢,你好好拍戲呢。我們都活著呢。”


  徐立晨的心頭,像被什麽猛地撞了一下!

  她竟然,聽他說了一句“飛機失事”就知道他在說什麽!如果那隻是夢,她怎麽會把他一個荒唐的夢這樣放在心上,反應這麽快?可如果那不是夢……


  徐立晨感到暈眩。


  “你……你都知道。”他說。


  張雁聲卻閑聊一般地說:“我明天有課。我們現在基本上沒什麽課了,就明天還得去學校。你明天什麽安排?”


  麵對她平靜的提問,徐立晨不由自主地回答:“明天拍室內戲……”


  張雁聲問:“拍得還順利嗎?”


  “還行。”徐立晨說,“就女主演總不來,我隻能對著副導演念台詞表演,後期再合成鏡頭。”


  電話裏傳來張雁聲的笑聲。


  “誰叫你咖位還不夠大啊。”她說,“或者你自己投資啊,你自己當甲方爸爸看看這種小花還敢不敢這麽輕慢你。”


  徐立晨拒絕:“那沒意思。跟作弊一個性質。”


  張雁聲又笑了。


  “行了。別想太多。”她說,“大家都好好的呢。沒發生的就是沒發生,發生了的才是真實的。別去想那些沒意義的。”


  許久,徐立晨才“嗯”了一聲,掛了電話。


  跟她聊這幾句,心情似乎平靜了許多。


  他擼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結實有力,肌肉富有彈性,皮膚年輕光滑。


  一個針孔都沒有,幹幹淨淨。


  【沒發生的就是沒發生,發生了的才是真實。】


  但,是什麽使一切的走向都變了?

  明明,那時候他已經因為吸/毒瘦得脫形。明明,到他死的時候,媽媽都還在國內忙著和爸爸鬥法,完全顧不上他。


  ……


  徐立晨坐在病床上想了很久,終於想明白了。


  對照“夢”裏,分歧點是從高一時張雁聲沒有進八班開始的……


  那個使他的人生拐向了別的方向的分歧點,就是張雁聲。


  經紀人推開病房的門進來,看到坐在病床邊,一隻手握著另一隻手的手腕,那袖子擼得老高,盯著自己的光胳膊不知道在想什麽。


  “醒了?”他鬆了口氣,“你怎麽回事,可嚇死大家了。醫生檢查又說查不出什麽來……”


  徐立晨抬起頭來,眸中目光百感交集。


  他霍地站起來,“啪”地捧住了經紀人的臉,使勁地拍了拍,又搓了搓。


  經紀人:“……”


  經紀人真給嚇著了:“立晨、立晨你沒事吧?”


  這他媽怎麽看著像失心瘋了?

  徐立晨感歎:“趙哥,你好真實啊!”


  經紀人:“……”


  完了,真瘋了!都開始說胡話了!


  經紀人作勢欲叫醫生,被徐立晨扯住了。


  他眸子精亮,生機勃勃,一如往常那樣笑嘻嘻地:“別扯犢子,誰瘋了?我餓死了,快走,趕緊離開這吃飯去。我跟醫院八字不合。”


  他摟著經紀人的脖子一邊走一邊絮叨。


  “明天女主演來不來呀?再不來老子砸錢換人了!他媽的,大不了鏡頭重拍。不帶這麽不敬業的。”


  “餓死了!餓死了!”


  “趕緊吃飯,吃完我還回家背台詞呢!”


  “對了,我是不是把小王的手機給摔了?明天賠他一台新的。”


  ……


  秋高氣爽,晚上雖然有些涼,但白天是真舒服。


  張雁聲周末坐在自家的庭院裏吹著舒適的風,看著奶奶布置給她讓她看的資料。


  張寰溜溜達達地過來了。


  “綺綺那邊出事了你知道嗎?”他問。


  張雁聲詫異:“出事了?出什麽事了?”


  張寰說:“就武山子公司那邊。”


  前兩年張綺一直跟在總部,跟在張宇和老太太身邊學習。這兩年老太太把一間子公司交給她打理,進進出出的,別人也都稱一聲“張總”。


  現在總部三個張總,也沒法分大小了。


  “不是說綺綺姐一直管得挺好的嗎?”張雁聲有點意外。


  張寰“嗬”了一聲:“報喜不報憂唄。”


  他拉開戶外椅在她旁邊坐下,告訴她:“研發的骨幹帶著整個團隊集體跳槽了。”


  那可是大事件了。


  張雁聲有點吃驚:“這麽嚴重的嗎?綺綺姐事先沒察覺嗎?”


  “綺綺啊……用力過猛。”張寰搖頭,“她總想在你奶奶跟前表現表現,可她做事的風格吧,又有一股子……”


  難以描述。


  張雁聲頓了頓,補充說:“拉幫結派?排除異己?”


  張寰:“唷,你也知道?”


  “她就那樣,以前在學校就那樣。”張雁聲說。


  張雁聲初入學生會還是新人的時候,聽大二大三的學姐講起從前“張師姐”的事,還當成八卦聽呢。結果鬧到最後才發現,那個定下了“不穿山不背山”這規矩的所謂的“張師姐”,就是她堂姐張綺。


  她脫離學生會之後,當時的大三那一撥學姐們做事,都還殘留著她的風格呢。


  畢竟與她悖行的人,早在那之前就被她擠出學生會了,留下來的,都是屬順從者。


  張雁聲大一大二做學生會幹事的時候,沒少跟這群師兄師姐鬥智鬥勇。到她大三做會長的時候,便肅清了學生會的風氣。


  “綺綺啊,唉,她這個性格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張寰念叨,“總覺得不那麽敞亮。叫人怪膈應的。”


  他說:“你奶奶問她有沒有男朋友,她又說現在年輕,專心事業,不想讓談戀愛分心。真是,大學時候不也照樣談戀愛嗎,還帶男朋友出來見人呢我記得。怎麽這就分心啦?那你談戀愛算怎麽回事?不好好學習?”


  張雁聲無所謂:“她就這樣。別搭理她就好。”


  “嘖。”張寰翹起腿,抖,“談戀愛怎麽了,這大好的年紀,不正該談戀愛嗎,真是的。現在不好好談戀愛,以後怎麽結婚,生孩子?年紀到了,天上掉下個男人來跟你結婚?雁雁我跟你說,好好地跟小嶽談,差不多我覺得咱們就可以結婚了。再生幾個孩子,齊活了。”


  “爸跟你說,你別聽綺綺的,爸跟你大伯都在呢,也輪不到你們頂門立戶,著什麽急啊。人生大事,成家立業生孩子,一件都不能落下。”


  “別操心我。”張雁聲盯著資料說,“你有那閑工夫,去操心張鶴翎去。她有男朋友了你知道嗎?”


  “哈?”張寰騰一下坐直了,“鶴鶴交男朋友了?怎麽沒人告訴我?”


  張雁聲鎮定自若:“那就該問你是怎麽當人家爸爸的,對自己女兒夠不夠關心。”


  “我怎麽不夠關心了我?我這一個人要開兩個家長會!虧得初中部和高中部不是同一天開,要不然我還得會分/身術才行!”張寰忿忿。


  他牢騷發完了又問:“鶴鶴男朋友怎麽樣啊?老實不老實?”


  “不怎麽樣。”張雁聲說,“我見過兩回,半個小時裏聽他說了兩回‘我媽說’。”


  張寰一聽,立即一票否決:“那不是典型的媽寶嗎?”


  張雁聲嘿了一聲,說:“你猜猜你小女兒喜歡那男生什麽?”


  張寰:“別賣關子!”


  張雁聲也有點無奈:“她喜歡那個男生聽她的話。”


  張寰沉默了很久,居然改口說:“那其實……也還行。”


  張雁聲:“???”


  “我女兒,又不缺錢,又不指望靠著對方穿衣吃飯。”張寰往後一靠,又把腳翹起來,“能讓我閨女開心,比較重要。”


  張雁聲:“……”


  居然無法反駁。


  要是從這個角度來思考的話,似乎的確也……


  張寰又把話題拉回來了:“別管鶴鶴了,她還小呢,從中學到大學且得交上三四個五六個男朋友呢,離結婚早著呢。不急。”


  他斜著眼睛問:“倒是你和小嶽啊,以後是怎麽打算的?”


  張雁聲資料擋住臉:“別管我。”


  “怎麽說話呢,我當爸爸的能不管嗎?”張寰說,“我跟你說,嫁妝都給你準備好了。你隨時,爸都接著!其實我覺得畢業就結婚挺好的,趕緊趁年輕把孩子生了,挺好的。你奶奶也盼著曾孫輩呢。你看綺綺吧,口口聲聲做事業不戀愛,小麟吧,外邊生一個混血的還不肯回國,你奶奶也不待見混血,這不,就指望你了。”


  他絮絮叨叨的,有更年期來臨的趨勢。


  張雁聲在他準備祭出她去世的媽媽並擠出幾滴眼淚之前,先站起來走了。


  隔了兩天她問嶽鬆:“爺爺那邊催過你結婚的事嗎?”


  嶽鬆摸了摸她的頭:“都被我擋了,你不用擔心。”


  “別有壓力,我們兩個的事,由我們倆自己決定。”他親了親她的臉,“你什麽時候準備好了,我聽你的。”


  張雁聲沒再談這個話題,但她確實考慮起現實來了。她和嶽鬆在一起,到底未來要怎麽走呢?


  過了幾天嶽鬆忽然接到了表姐薛欣桐發來的信息,是她帶著孩子和張雁聲一起吃飯的合影。


  嶽鬆驚奇,打電話過去:“你們怎麽湊一起了?”


  薛欣桐笑著說:“我們樂意。”


  姐弟隨便閑聊了幾句,直到掛電話,嶽鬆都始終覺得薛欣桐笑得怪怪的,總覺得不懷好意的樣子。


  幾天之後謎底就揭曉了。


  那天回家推開門就感覺氣氛不一樣。從門廳走到餐廳,驚訝發現張雁聲竟然準備了燭光晚餐。


  當然不可能是張雁聲做的,張雁聲唯一會做的就是炒雞蛋。在這方麵,她還不如嶽鬆呢,嶽鬆還會煎個牛排。


  總之,親手做不親手做不重要,反正張雁聲用心準備了一頓燭光晚餐。


  嶽鬆頗是驚訝,笑著問她:“今天是什麽日子?”


  張雁聲一頭長發如瀑一樣散落在肩頭,隻告訴他:“心情好的日子。”


  嶽鬆笑了。兩人用過愉快的一餐,他問:“總得告訴我因為什麽心情好吧?”


  張雁聲卻拉著他:“先洗澡。”


  心愛的女孩發出這樣盛情的邀請,不接受就不是男人了。


  嶽鬆愉快地和張雁聲鴛鴦共浴,危急關頭想要退出去留在外麵的時候,卻被張雁聲纏住了月要,一招不慎,都給了她。


  在當時當然是歡愉的,但出了浴室嶽鬆就懊惱了,打開衣櫃拿衣服:“得吃緊急避孕藥吧,我去買。”


  張雁聲卻慵懶地趴在床上,說:“不吃。”


  嶽鬆微愕。


  張雁聲翻了個身側躺著,撐著頭說:“今天,是我的排卵日,適合受孕。”


  嶽鬆目光凝住。


  “嶽鬆。”張雁聲說,“我不想結婚,但我們可以先生孩子。”


  嶽鬆腦子很快,立刻就想起來前幾天張雁聲忽然去拜訪薛欣桐。他問:“所以你前幾天去找我姐是為了……”


  “嗯。”張雁聲裹著浴巾坐起來,“我找薛姐姐取了一下經。關於養孩子這件事,她給了我很經驗和建議。分析下來的話,是可行的。”


  “我現在大四,基本沒有什麽課了,這一年都很輕鬆。”她嚴肅起來,“我不是一時興起,我是認真思考過了,可以把這一年的時間好好利用起來。”


  “現在我和你的身體都處在人生的巔峰狀態,這樣不僅我恢複得快,生出來的寶寶質量也高。薛姐姐是非常建議我早生早育的。她就後悔自己下決心得太晚了,身體恢複得沒有那麽好。”


  “嶽鬆,你同意嗎?你要是不同意,”張雁聲看著他,“那我會尊重你的意思,我馬上就下樓去買緊急避孕藥。”


  嶽鬆思考了片刻。


  張雁聲屏住了呼吸。


  生孩子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是兩個人的事。嶽鬆如果不願意,她不會強人所難。因為畢竟對她來說,這也隻是一個選擇,而不是必須的選項。


  嶽鬆問:“真不結婚?”


  張雁聲很堅定:“結婚不是必選項。我選擇不結。”


  嶽鬆又問:“你考慮過長輩們的反應嗎?”


  “這是我們兩個人的選擇。”張雁聲說,“隻要你同意和支持,我認為我們兩人一起,什麽都能扛住。”


  嶽鬆本來已經套上了褲子,又開始解褲扣。


  張雁聲:“?”


  “怎麽能保證一次就中?”嶽鬆慢條斯理地說,“還是得多來幾次才有保障。”


  張雁聲捂臉笑。


  又是一通胡天胡地。


  年輕的身體不負期望,一槍中標。


  張雁聲懷孕兩個人卻不打算結婚的事炸了兩家人。


  不僅嶽鬆的父母急急忙忙地從國外趕了回來,嶽老爺子還親自給張家老太太打了電話,鄭重表示:“想上門提親。”


  嶽老爺子的態度讓老太太感到滿意,但她卻說:“提親什麽的,先不必著急。我們先見一麵,坐下來好好跟孩子們談談,聽聽孩子們是怎麽想的。”


  要照嶽老爺子的意思,大可不必。孩子都有了,壓著他們倆穿上婚紗禮服辦個盛大的婚禮就可以了。


  都願意一起生孩子了,怎麽就不願意結婚呢!

  現在的年輕人腦子裏裝的都是啥!


  但張家老太太的話落地就有分量,嶽老爺子隻好同意了。


  他還不知道,張雁聲已經單獨與老太太談過了。


  老太太原本也是生氣張雁聲胡來,畢竟老人家的傳統思想,都是要先結婚再生孩子,但和張雁聲談過之後,她改變了主意。


  張雁聲顯然不是胡來的,她很冷靜。


  “不想結婚。”她說,“現實婚姻更多是一種經濟關係,男女雙方一起生活更多是為了分擔生活成本,共同扶持養育後代。在我們這種家庭,無論是生活還是撫育後代,都不是必須需要另一方的經濟支持才能進行的。”


  “之所以生孩子完全是出於優生優育的考慮。我和嶽鬆也不是分手,也不是鬧矛盾,我們隻是選擇了不同的生活方式。這個選擇出於我們兩個人共同的意願,也不傷害任何其他人。”


  “趁著大四輕鬆,把生孩子這件事先辦完了,離開學校,我就更能有精力去做別的事。初期階段,我能做的事情比較低層也比較簡單,這也正好是孩子需要更多母親陪伴的階段。等我在事業方麵比重加重的時候,孩子也長大到可以上幼兒園和小學,可以離手了。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比離開學校後再結婚再生孩子更好的規劃。”


  這個規劃有悖於常人的人生規劃,但確實打動了老太太。


  最重要的是,她明白張雁聲為什麽不想結婚。


  她隻能一聲歎息。


  張雁聲乘勝追擊:“奶奶,我需要您支持我。”


  老太太譏諷她:“你不是主意大著呢嗎,怎麽還需要我這一把老骨頭支持。”


  張雁聲看天花板:“我爸要瘋,他聽說我不結婚,要擼袖子去揍嶽鬆。”


  “所以您要是閑著沒什麽事……”張雁聲誠懇拜托,“活動活動筋骨,揍您兒子一頓,讓他冷靜冷靜。”


  所以托人辦事,一定要托對人。


  張寰本來要炸,老太太果然讓他冷靜下來了。


  “你就不想想雁雁為什麽不想結婚。”老太太罵道,“她不願意跟你談這個事,是因為一談起來就難過。你想想小敏,你再想想鶴鶴和碩碩,你個當爸爸的,給孩子做出來一個什麽樣的榜樣?有你這樣的爸爸,雁雁不願意結婚,我一點都不想怪她。”


  張寰叫老太太罵得狗血臨頭。


  他自己深感委屈,都陳年舊事了,怎麽又拿出來說他呢。


  可要反駁吧,真沒什麽能反駁的。而且他一張嘴想辯駁,老太太就揍他。


  這不比小時候了,小時候他敢跑,現在老太太年紀這麽大了,他不敢跑,挨揍隻能生受著,疼得齜牙咧嘴的,叫得誇張。


  明明是兩個小的胡來,怎麽是他挨揍?


  倒黴!


  最終,嶽老爺子、嶽鬆父母,張家老太太還有張寰,這幾個長輩坐到了一起。


  坐在對麵受審的,是張雁聲和嶽鬆。


  “又不是感情不好,孩子都有了,我看你們也挺開心,怎麽就不肯結婚呢?不像話!”嶽老爺子吹胡子瞪眼睛。


  嶽鬆很冷靜。他一貫是個給人以冷靜、沉穩之感的年輕人,麵對這樣的三堂會審,也不緊張,說:“不結婚的想法,我已經跟您好好地溝通過了。這是我和雁聲一起做出的選擇。時代不一樣了,結婚不是一個必須的選項,還是希望您能接受。”


  嶽老爺子指著嶽鬆,對老太太說:“您看看這小子,我要被他氣死了。您來說,隻要您開口,我這邊聘禮都準備好了。”老太太微微一笑。


  嶽老爺子的作態,老太太怎麽會看不出來。


  結婚不結婚的,雖然不太符合老一輩的觀念,但是對嶽家來說,根本什麽損失都沒有。老爺子更在乎的是趕緊抱上重孫輩,圓他一個四世同堂的夢。


  老爺子這番做派,完全是作為男方家庭,向張家表明一個鄭重的姿態,表示雖然兩個小的胡鬧,但是他們家絕沒有輕慢張雁聲的意思。


  兩家的麵子全了,才好進入實質階段的商談。


  老太太說:“聽聽孩子們的想法。”


  她給張雁聲機會講話。


  張雁聲也跟嶽鬆一樣,不慌也不忙,十分鎮靜:“爺爺,我和嶽鬆感情很好,也願意一起生育和撫養孩子。隻是我們年輕人對婚姻的想法已經不一樣,不認為婚姻是必須品。另外……”


  她甚至比別人更明白嶽老爺子在擔心什麽,直接說清楚了:“我們的孩子生出來,肯定是姓嶽的。”


  張雁聲這話一出,嶽老爺子麵上不顯,心裏卻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不結婚這個事,孫子好好地跟他談過了。對嶽家沒有實質上的利益損害,其實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尤其是兒子媳婦也說,現在國外也有這樣的,不結婚卻一起生孩子,不過是一種生活形式的選擇而已。


  所以嶽老爺子其實唯一擔心的,就是姓氏權。聽張雁聲這麽一說,他就徹底放心了。


  張寰卻又炸了。


  “這不行!”他反對得很激烈,“既然不結婚,當然是跟誰一起,就跟誰姓!”


  張寰這種中年人,終究還是擺脫不了在這種事情上“女方吃虧”的這種傳統價值觀。特別是他是女方的爸爸,這種“吃虧”的感覺就特別重。雖然明知道是張雁聲不願意結婚,可是總覺得好像是嶽鬆占了大便宜似的。


  張雁聲卻瞥了他一眼,平靜地說:“孩子的姓氏權歸屬父母,法律規定跟父母的任何一方都可以。孩子姓嶽,是我跟嶽鬆一起決定的。”


  張雁聲的性格也不可謂不強勢了,但她在未婚狀態下生育,完全不想爭奪姓氏權,說到底……就是她不想讓孩子姓張寰的姓。


  正如她曾經和張鶴翎說的那樣,誰也沒法選擇自己的投胎。如果她不是重生,而是獲得投胎的選擇權,她一定會選擇不要做張寰的女兒。


  比起來,嶽鬆的父母雖然有些沒擔當和嬌慣,但的的確確在婚姻這一方麵,給晚輩做出了更好的榜樣。


  這兩個人至今都還黏黏糊糊膩膩歪歪的,像剛戀愛似的呢。


  同時,也是為了感謝嶽鬆對她的理解和支持,關於孩子的姓氏,她早就作出了決定。


  老太太自家有兩個孫子,根本不在乎,鎮壓了張寰:“年輕一代有自己的想法,我們這些老胳膊老腿的,就別摻和了。他們也是大人了,能對自己負責,讓他們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在老太太的跟前,沒有張寰反嘴的份兒。老太太一發話,這事就算這麽定下來了。


  嶽老爺子說:“行,聽您的。這個您看看。”


  他把早準備好的讓渡協議推過去:“我們家不能虧待孩子,這個是給雁聲的。”


  老太太翻了翻,看出了嶽家的誠意,很滿意。也拿出來一份東西:“這是我們給孩子們的。”


  就這樣,聘禮和嫁妝一換,雖然沒有婚禮和證書,但是兩個大家長心裏邊,已經把張雁聲/嶽鬆當成自家的孫媳婦/孫女婿了。


  氣氛十分融洽友好,除了張寰臭著臉,每個人都興高采烈地談起即將來到世間的寶寶來了。


  溝通迅速地推進,已經想到給兩個年輕人置辦更大更寬敞的居所、請營養師調理孕婦的身體、安排醫院、找最好的助產士、招聘真正的有水準的月嫂,一個不夠,起碼得仨……等等等等。


  隻有張寰氣鼓鼓地像隻青蛙。


  張雁聲大伯把這件事的消息帶回了家裏。


  因為張綺工作上出現了重大的失誤,趙蘭芬和張綺最近很有點抬不起頭來。忽然聽說張雁聲懷孕了卻不結婚,兩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覺得自己雖然運氣不好吧,但好像張雁聲的運氣更糟呢,未婚先孕,結不成婚。


  隻是這口氣鬆到一半,張宇又感歎:“倆孩子挺胡鬧,但大人還是曉事的。”


  他就把嶽家給的聘禮的內容告訴了老婆和女兒,感歎:“很有誠意了。”當然,能這麽有“誠意”,也是因為家大業大。


  趙蘭芬和張綺這一口氣沒鬆完,又生生地給梗回去了。


  大人們瞎操心,張雁聲的身體卻健康得令人嫉妒,她連孕吐都沒怎麽吐就度過了前三個月,基本沒影響生活。


  照常上課,照常去公司實習。奶奶卻想讓她回家養胎,不想讓她做事。


  張雁聲答應了,轉頭就去了健身房――考慮到生育對身材的影響,張雁聲就沒打算中斷健身。她仔細研究過國內外一些女模特和女演員的孕期健身心得,在專業教練的指導之下,一直保持著運動量。


  奶奶知道了差點暈倒,又把張雁聲召喚回來。


  兩個人好好地談判了一番,最後奶奶答應讓張雁聲做事,張雁聲也答應適當減少運動量。


  “你們就是瞎擔心。”張雁聲說,“ 秘書台的楊秘書,八個月了吧,不照樣在崗位上嗎?我問了,她說沒到宮縮陣痛,她決不離開崗位。”


  這倒是真的,這個崗位薪水豐厚,楊秘書十分擔心被人頂了。她以後有孩子,更需要掙奶粉錢了,打算出產假立刻就回來上班,做一個背奶媽媽。


  奶奶氣得直揉太陽穴:“心疼你還有錯了!”


  雖然話這麽說,還是知道自己也是關心則亂了。普通職業女性哪個不是挺著肚子堅持工作,何況張雁聲身體這麽好的。


  到底還是任她了。學習、實習、懷孕,張雁聲什麽都不耽誤。


  第二年的夏末,張雁聲順利產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孩。


  孩子取名嶽岩,小名小石頭。小石頭特別健康,出生的時候就一頭濃密的黑發,那眉毛眼睛鼻子,太像嶽鬆了,將來肯定也是一個大帥哥。兩家人都高興得不得了。


  嶽老爺子悄悄跟嶽鬆說:“想不想有媳婦?趁現在,女人這時候都心軟,趕緊去求婚。”


  嶽鬆扶額:“您別管了。”


  嶽老爺子嘟嘟囔囔:“我們家這麽多代,就你最沒出息,連個媳婦都娶不上。”


  十分地嫌棄。


  張雁聲一覺醒來,嶽鬆正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怪不得夢裏都覺得手裏好像抓著什麽似的。


  “醒了,喝點水。”嶽鬆先給她倒水喝。


  張雁聲是真地渴了,就著他的手喝完了一杯溫水。


  嶽鬆放下杯子,又握住她的手:“辛苦了。”


  他看她的目光特別溫柔。


  他們雖然仍然是情侶的身份,但有了共同血脈的孩子,又仿佛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張雁聲有所感覺,她問:“有話跟我說?”


  嶽鬆摩挲著她的手,良久,說:“我是個耐心特別好的人,不輸給你。”


  張雁聲凝視著他。


  年輕英俊的新爸爸微微一笑:“我會一直等到你願意的那一天的。”


  張雁聲默然許久,輕聲說:“對不起。”


  她孩子的爸爸攏攏她微濕的額發,告訴她:“不用道歉,這是我和你一起做的決定。”


  張雁聲的身材恢複得極快。


  其實她在孕期的時候,除了肚子隆起來,其他地方都保持著良好的狀態。等出了月子,就完全看不出來生產過的痕跡了,滿滿都是少女感。


  徐立晨回來看她,跟她說了一件事。


  “關於汪倩的。”他說。


  徐立晨和張雁聲各有人生,關於那“夢”裏的種種,徐立晨早就決定邁過去,要活在真實裏。


  他大學時候參演的影視劇就已經紅了,成了不折不扣的明星。K市一中八班同學聚會,同學們商量了一下,試著給他發出了邀請。


  原本隻是試一下,沒想到徐立晨這大明星真地來了,大家很是驚喜。


  飯桌上,那個被汪倩搶了男朋友的蔡妍忽然提起了汪倩。


  別人問:“汪倩?誰呀?”大部分同學已經完全不記得汪倩了。汪倩隻跟他們相處了很短的半個學期就轉學了,他們對她的記憶早就模糊了。


  但徐立晨的眉頭忽然一跳,他問:“汪倩怎麽了?”


  蔡妍很高興還有人記得汪倩,否則她講起來沒人知道汪倩是誰,那不是錦衣夜行了嗎。


  她說:“我跟她在一個城市讀書,有一段時間,我忽然發現汪倩從我們那邊的華人圈裏消失了。我就覺得很奇怪,她那個人啊,超級喜歡派對的,怎麽會突然就不見了呢。我就四處打聽了一下,結果你們猜怎麽樣,原來啊,她被家裏發現吸毒,家裏人把她強帶回國內戒毒去了。”


  大家嘖嘖了幾聲,發出些事不關己的感歎。


  隻有徐立晨,默默地舉起杯子,把一杯酒都幹盡了。


  轉頭就找時間來看張雁聲,把這個事告訴了她。


  “關我什麽事呢。”張雁聲毫不在意,“汪倩怎麽樣,關你和我什麽事。喂,你別戳他臉,你洗手了沒有?”


  徐立晨笑嘻嘻去洗手,回來逗小石頭,還說:“我要當幹爹!”


  張雁聲不客氣地說:“紅包先拿來。”


  張雁聲為了母乳喂養,在家待了半年,等給小石頭斷了母乳之後,終於正式地加入到家族企業中來。


  隨著時間流去,張綺通過各種渠道了解張雁聲在總部的日常,有些擔心地對張宇說:“怎麽感覺奶奶對雁雁特別看重呢。”


  張宇說:“瞎說什麽呢。”


  張綺委屈:“您感覺不出來嗎?”


  張宇當然感覺得出來,他人就常在總部,天天跟張雁聲和老太太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怎麽可能察覺不出來。


  老太太對張雁聲,那是手把手地教導了。跟對待張綺的時候,真地是有區別的。


  這意味著什麽,張宇心裏很明白。


  他其實也覺得滿不是滋味的。


  但他是張家長子,他不能把這個話說出來,他要說出來,張家第三代就別想和睦了。


  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認,和自己女兒同時期比起來,張雁聲做事真地要沉穩很多。她不驕不躁,並不急於表現,在老太太身邊,學習得非常踏實。


  他還記得當初張綺剛加入家族企業時那副急於表現的樣子。他當時就說過她,不要著急。


  但沒用,她就是著急,非常著急於在老太太跟前表現自己。特別明顯地用力過猛。


  老太太不是沒給過她機會的,怎麽說都畢竟是第三代裏的長姐呢。但張綺總是渾然不覺,等到將她外放,給她實權的時候,她又沒做好,導致子公司人員動蕩。


  妻子將那件事歸結為“運氣不好”,但張宇知道那其實不是運氣。那是上位者的行為偏好累積後達到質變的矛盾激化。


  雖然自那之後,他盡心盡力地去指點張綺,張綺也的確進步了許多……但,顯然老太太心裏另有打算了。


  在興南裏做事的張家的各路親戚,和公司的一些元老級的人物,在後來的幾年慢慢看出來了。在張家第三代裏,老太太選中的人是次子的長女張雁聲。


  漸漸地大家對待張雁聲的態度和對待張綺有了區分。


  並且,雖然是私事,但高層的人多多少少是聽說了,張雁聲大學畢業那會兒就生了[[醋.溜.文.學-.發.最.快]]孩子。


  那個孩子是慶霆集團四代單傳的繼承人。這是,強強聯合。


  一轉眼小石頭已經四歲了,聰明健康,而且帥。幼兒園裏已經有小女生為了爭奪和他一起玩而打起架來的事。


  兒子帥,爸爸更帥。年輕得不得了。


  幼兒園老師都盼著能是爸爸來接小石頭,讓她們好多看一眼年輕帥爸爸。


  又感歎:“小石頭怎麽這麽會投胎呢。”


  帥爸爸,美媽媽,含著金湯匙出生,這……是投胎技術得十級吧。


  張雁聲已經是興南的“小張總”。以前這個稱呼是屬於張寰的,現在變成了她的。


  年輕的小張總做事沉穩,不驕不躁,紮紮實實的,很是得到了老一輩元老的交口稱讚。


  她今年主持的和政府合作的項目成績斐然,興南已經為她申請參選“K市十大傑出青年企業家”的評選了。


  勝率很高。


  這一天,從早上就陰天,憋了一早晨,臨近中午的時候,雨終於落下來了。不算暴雨,但也算大雨。


  張雁聲到發改委去見了一位領導,談完事情出來,正好門廊外雨連成了水幕。


  發改委的大院裏隻許內部停車,他們在附近有個院子是外部停車場,張雁聲的車子停在了那邊,要走過去,還有段路。


  張雁聲很少遇到這種情況。因為她去的大部分場所,要麽是地下車庫,要麽車停在門廊,鑰匙一丟,有專門的泊車員。隻有在這種地方,才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張雁聲站在門廊下等雨停。


  百無聊賴中,腦子裏想著各種事情。


  想剛才的談話,有沒有哪裏不夠圓滑。


  想公司最近的資金調度。


  想她自己的幾筆私人投資。


  想張鶴翎這丫頭本來去了國外讀書,暑假回國卻被街上的某選秀節目的宣傳吸引,跑去報名,結果一路披荊斬棘地打到了決賽,被包裝成“才女”,然後休學出道,進入了娛樂圈。


  徐立晨這年輕的影帝在娛樂圈混得風生水起,有資本有人脈,拍著胸脯答應照顧張鶴翎,還讓她參演自己的電視劇。結果沒多久氣急敗壞地打電話來,低聲下氣地求張雁聲趕緊把她妹帶走,別毀了他一部精心打造的好劇。


  張雁聲納悶:“她那麽差嗎?”


  不應該啊。張鶴翎要臉蛋有臉蛋,要氣質有氣質,要身材有身材,彈一手好鋼琴,學識也不淺薄。比起同一個選秀節目出道的其他女孩的高中學曆、中專學曆,說一句才女還真當之無愧呢。


  不應該啊。


  徐立晨仰天長歎:“演戲,是需要天賦的。”


  徐立晨就屬於有天賦的,與他相反,張鶴翎就屬於沒有天賦的。


  “她唱歌跳舞都不錯,我也是萬萬想不到她在演戲這一塊死活不開竅。我他媽……我本來想著就一個主角師妹的小角色,讓她露個臉沒事的,我萬萬想不到……凡是有她出現的鏡頭,就基本上毀了,我艸。”


  張雁聲更無語:“那你跟她說就行了,鶴鶴很懂事的。”


  “就是太懂事了,沒法說。”徐立晨抓頭發,“你不知道她多努力!多認真!我艸,導演都在求我,讓我去想辦法!導演都不忍心直接去跟她說!

  最終還是張雁聲給張鶴翎打了個電話。


  張鶴翎如釋重負。


  “其實我也覺得不行,可是沒人跟我說‘你不用演了’,那我隻能硬挺著。”張鶴翎委屈,“徐哥幹嘛不早點跟我說呢,我早就想走啦。我也不是很喜歡演戲,我就喜歡舞台。”


  張鶴翎最終還是跟另幾個女孩組成了女團,做專職的偶像而不是演員。


  在圈裏有徐立晨為她保駕護航,圈外有張家親奶奶親爹親姐給她當金主爸爸。最好的資源向她傾斜,張鶴翎的女團火得一塌糊塗。


  張雁聲又想張碩成。張寰不止一次抱怨張碩成太宅,他想帶他出門見人,他不肯去;他想把他送到國外讀書,他也不肯去。


  最後,張寰為張碩成選擇的學校,就是上輩子張雁聲讀的學校――就在K市,張碩成好歹是願意去了。


  張寰總是找張雁聲發牢騷,抱怨到最後,又自我安慰:“你知道李家的小子嗎,犯事了,進去了。老李想盡各種辦法想撈他出來呢,有點難。事情有點嚴重。哎,這麽比的話,你弟弟還算好的了,起碼不幹違法犯罪的事。”


  這麽自我安慰著,他又平衡了。


  張雁聲又想著小石頭,今天該她去接他了呢。


  想到小朋友排排坐在椅子上,看到家長出現的就可以站起來,歡快地撲向家長的懷抱,那小模樣都太可愛了。當然最可愛的是自家孩子。


  每次走,都有一堆小女生追著他說再見。


  嘴角正含著笑意,雨幕中忽然影影綽綽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修長挺拔,西褲裹著長長的腿。黑色的皮鞋,雨水濺起來,打濕了褲腳。雨傘抬起,露出一張俊美的臉龐,正對她微笑。


  張雁聲訝然:“你怎麽來了?”


  嶽鬆說:“剛開完就看到下雨了,想起你今天要來發改委這邊,再一想發改委的那個停車大院遠得……果然沒來錯。”


  他撐著傘的胳膊衝她支起臂彎:“走吧,正好一起吃午飯。”


  張雁聲挽住他的手臂,和他一起踏入雨中。


  雨水順著雨傘滑落,仿佛形成了一個水的世界,世界中,隻有他和她。


  他說:“晚上一起去接小石頭吧,他最喜歡我們兩個一起去了,能驕傲好幾天。”


  他說:“這雨憋了好幾天,一時半會停不下來。早上不該給他穿短褲的,該穿長褲了。”


  他踏著雨,絮絮叨叨地說的,都是些瑣碎平常的話。


  日複一日,毫不稀奇。


  張雁聲盯著水幕,好像清楚地看到一滴雨水從傘骨滾落到地上,飛濺。那撞擊像是發出了很大的聲音。


  張雁聲側過頭去望著自己孩子爸爸的臉。


  他俊朗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好看得不得了。


  張雁聲忽然覺得心髒收縮,收縮得很厲害。


  她其實一直都不明白,明明婚姻中有那麽多算計、醃H、齷齪、惡心,為什麽這世上還有那麽多人前赴後繼。


  但在這一刻她忽然懂了。


  因為如果你足夠幸運的話,終會遇到那麽一個人。你明知道也許前方有風浪,會顛簸,還是想與之長長久久,共度一生。


  婚姻,便是這份“長久”的儀式。


  當你這想法足夠強烈的時候,你便渴望這儀式,不僅向全世界宣告你的主權,還要和這個人通過誓言彼此承諾。


  這樣的甜美,令人渴望。


  嶽鬆忽然覺得手臂上一緊,張雁聲停住了腳步。他跟著停住,轉頭:“怎麽了?”


  張雁聲在雨中凝視著他的眉眼,在他的眸子看到自己的影子。他看著她的時候,總是這麽專注,眼睛隻有她的影子。


  於是張雁聲知道,嶽鬆就是那個人。


  於是張雁聲放開他的手臂,在雨中向嶽鬆求婚:“嶽鬆,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或許是等得太久,嶽鬆竟然怔愣了片刻,眼睛眨了又眨,才反應了過來。“哦……”他把傘遞給她,“拿一下。”


  張雁聲本能地接住了傘。


  嶽鬆執起她的另一隻手,自己的手探入了西服的內兜……掏出了那枚家傳的戒指,套在了張雁聲的手指上。


  張雁聲抬起手,碩大的寶石在雨光中柔潤而美麗。


  “怎麽會帶著這個在身邊?”她驚詫。


  “一直都帶著。”嶽鬆微笑,沉穩如他,也難得地眼中流露出一絲狡黠,“一直都貼身放著,就等著有一天,你說願意。結果……”


  他扶著額頭失笑。


  “我願意。”他說,“張雁聲,你讓我等了好久。”


  【全文完】


  庚子?秋袖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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