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也包括你
掉落在地上的那副麵具在月光照射下顯得格外耀眼,淌著一片銀白色的光澤。
宮抒墨彎腰拾起麵具,他的手指在觸及到麵具的時候遲疑了一下,剛剛被她摘下麵具的那一刻,他竟然沒有反應過來,多少年沒有讓世人見過他的臉了?他自己都忘記了。
離開那個地方以後,為了不讓人發現他額心的印記,他便終日戴著麵具示人,連他都快忘記自己長何樣了。
就在方才,他竟然在那個女子的似水如星的雙眸裏看見了自己久違的容貌。
有那麽一瞬間,他心裏竟浮起一絲歡愉,滿足於她眼裏隻有自己的模樣。
“嗬嗬……難道這張臉真的粗鄙不堪,居然把你嚇暈了。”宮抒墨扯了唇角帶著無奈的輕笑說到,細心的為阮綿綿拉了拉絲棉薄被蓋好,他不知自己的容貌為何會突然將她嚇暈過去,見她氣息起伏不定,蛾眉糾緊,檀口吐出一串夢囈呢喃,似乎昏睡中情緒也十分不安穩。
“你到底夢見了什麽?”
月光下,宮抒墨的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卻俊美異常,劍眉星目,鼻梁高挺,緊抿的薄唇,額心有一處青色的扁平的倒三角印記,一襲白衫,夜風中使他身上透著一股涼薄的氣息。
不知何時天空中飄來一朵薄雲,它淺淺地遮住了這一輪月輝,天地之間突然暗了幾分,從耳際刮過的風也變得更加幽涼,整個夜籠罩在一片寂靜裏。
他緩緩地將那副麵具重新覆於臉上,將自己的情緒掩飾在這冰冷堅硬的銀質麵具之後,透過麵具他的眼中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好像這種感覺才是他最熟悉和安心的狀態。
宮抒墨站在她的窗前,輕撫著她擰起的蛾眉,用衣袖拭去她額上泛出的薄汗。
“別怕……都會好起來……因為……我會保護……你……”他小聲地說著,就像是說給自己聽,他低沉的聲音隨著夜裏的風,在穀中細細地飄散。
遠處岩壁上的星蘿被掀起,層疊的星狀葉片激起一陣翻湧,一片瑩瑩藍光蔓延開來。
直到阮綿綿氣息平穩,已然是熟睡,宮抒墨這才敢放心準備離開。
夜風微涼,穀中泛起絲絲霧氣,染潮了他的衣襟,他輕聲小心地合上了她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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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卿……不……不是……”她整個人跪在地上,痛苦地低喃著,雙膝布滿血跡,她用力的用雙手捶著地麵,卻感受不到一絲疼痛。
原本在她腦海深處封鎖的記憶出現了一道道裂痕,裂痕隨著她波動的情緒一點點擴張開,直到完全破裂,仿佛放出了一頭噩夢巨獸,它在她腦海深處叫囂著、嘶吼著、悲嚎著,將阮綿綿埋藏的悲傷如猛獸衝破桎梏一般的奔湧而出。
那一幅幅畫麵,一段段記憶如潮水一般席卷而來,她目光渙散地呆坐在地上,不敢動彈。
一位赤足少年從遠處踏雲而來。
他伸手突然向她甩出一記耳光,他的手掌重重地落在她容貌姣好的麵容上,阮綿綿耳邊隻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響,臉上一陣灼熱,卻沒有任何疼痛的知覺。
她依舊看不清赤足少年的五官,隻覺自己的雙肩開始被劇烈地搖晃著,那個少年一把將她抱住,他的懷抱讓她有些恍惚,他把自己沉重呆然的頭顱按進他清瘦的肩窩,她能感受到少年凸起的肩骨,一雙無比溫暖的手掌撫過她一頭淩亂不堪的發絲。
“綿綿!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了——”少年閉上眼,終於忍不住還是開了口。
這個聲音像一支利箭穿過她腦海中的重重迷霧,狠狠的刺中她的心髒,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痛……好痛……好痛啊……”
“是你嗎?少卿……白……少卿……”她一字一字慢慢地從口中吐出,這個名字在她心中似乎有千斤重。
“不,我已經不是你要找的那個白少卿了。”少年冷靜地回答道。
“你是他!你就是他!你是白少卿!!你是我的白哥哥!是你,告訴我是你!”她握著少年的雙手,像是哀求般的望著他。
少年的容貌在她眼中越來越清晰,正是她所見過的年少時白少卿的模樣。
“綿綿,不要騙自己了。白少卿已經不再了,你看到的都隻是你自己想看到的,這些並不是真實的,也不是真實的我。”少年掙脫了她的手,將五指覆蓋住她的雙眼,一道白光從他手中發出在她眼前一晃而過,少年撤了手,凝重地看著她的反應。
阮綿綿看清眼前的少年的麵容,並不是她記憶裏那個白少卿,極度絕望地發出哭嚎,淚水如一串串斷線的珠子散落而下。
“不——”
“你騙人!你說的都是騙人的!”阮綿綿用力的推開地那個麵孔陌生的少年,卻發現根本推不動他,反而自己跌倒在地上。
“我隻是被你捆束在心中的一個幻影,是你把我想成他的樣子,但我並不是他!”少年殘酷的開口告訴她實情。
“你們的聲音那麽相似,你若不是他是誰,你若不是他為什麽要出現在這裏?”
“我隻是你放不下的執念,等你放下了,我自然會消失……”少年端詳著她的麵容,這幅悲傷的情緒,她眼中那涓涓細流就像有生命一般,滋養著他的軀體。
“放過自己吧!綿綿……”
她完全聽不進他說的任何話,白少卿是她心中最深的傷疤,是任何人都不可以觸碰的逆鱗,如今被徹底撕開,她無法控製自己的悲痛的情緒,隻能任由它將自己席卷。
“你會好起來的,因為我會保護你,既然你還不能放下,那就讓我將它再次鎖上!”少年化作一道白光包裹住跪在地上蜷曲著身子的阮綿綿。
“總有一天,你會放下的,在那之前,我都會在,不要悲傷,不要再哭了……”他的聲音輕輕響起,溫柔而平靜。
阮綿綿周身的白光越來越亮,卻在一刹間消失了。她雙目緊閉,看不出任何情緒,祥和地臥倒在這一片綿軟的蒼茫大地上,少年早已沒有了蹤跡。
一片片瑩白的雪從天而降,她就這樣沉沉地在這個夢境裏睡去,雪愈下愈大,鋪天蓋地般,她眼角的淚水凝結成一顆閃爍的晶石,她就這樣在這個夢境裏被一點點掩埋,直到與這蒼茫大地融為一體,再也找不到一絲痕跡。
……
“呼——”
阮綿綿猛然睜開眼睛,好像是受到莫大的驚嚇,她瞪圓雙眼,卻一時間沒有焦距,隻覺一片刺目的白光,伴隨而來的是一股熟悉而清淡的木質香味進入鼻息,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深吸了幾口氣。夢裏的情緒仍未退去,一雙空洞的眸子,淚水漱漱而下,直到在眼前的人影從模糊到一點點清晰。是他,那張極好看的臉,隻是今天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笑意,眉宇輕皺,透出屢屢擔憂。
“白朔景……”阮綿綿幽幽的開口,她的聲音像是從捆束的枷鎖裏掙紮而出,有點無力,有點委屈,有點不安,顯得這般柔弱,與以往倔強、驕傲都不同。
“我在。”他語氣平緩,心卻好似被狠狠的紮了一下,倏忽緊縮,隱隱地抽痛。
阮綿綿看著白朔景伸出一隻手,輕柔地為自己擦拭著眼角的淚水,感受著他冰冷的指腹劃過自己傷痕縱橫的麵龐,她輕輕地瑟縮了一下,想撇過頭去躲開他的觸摸。她是不在意自己臉上的傷疤,但這不代表她願意讓白朔景看見。
白朔景並沒有讓她輕易躲過去,他語氣堅定不容拒絕的說:“別動。”
“你再亂動,我可不保證自己會不會對你做別的事……”他壓低聲音,極力克製住心中的試圖將她一把揉進自己懷裏的衝動。
阮綿綿聽到他的話便不敢再掙脫他的觸碰,就見白朔景從他懷中的暗袋內取出一個精致的小金瓶,在掌心倒出一粒粉色藥丸,他將藥丸按在手心,細細碾碎,塗抹在自己臉上的傷疤處藥丸似乎帶著一股曇花的清香。
他的動作非常輕,好像生怕一施力就會將她打碎了一樣,阮綿綿能感受到從他手指傳來的微微地顫抖。
“這是什麽?好香!”她有些慌亂地問著,試圖蒙混過自己此刻劇烈跳動的心跳聲。
白朔景一雙清亮深邃的眼眸緊緊盯著眼前的女子,在他的注視下,阮綿綿的臉越來越紅,突然他垂下眸子,像是非常滿意她的反應,終於決定放過她一般,柔聲說道“這是尨高山才有的玉曇花製成玉容丸,對消除疤痕有奇效。嗯?別動,很快就抹完了……”
“噢!”她乖乖地應聲,羞赧的一臉通紅,白朔景的觸摸讓她臉上感到有一絲微微地癢,但又不敢伸手製止,隻能任由他為自己臉上的傷疤上藥。
“你!你怎麽來了?”她像是猛然想到一般,吐口而出,阮綿綿是被他突然出現愣住了,竟然沒有問他是怎麽知道自己在這的。
“我自然知道,隻要我想知道的,沒有不知道的。”他看著眼前這張被他塗滿藥粉的小臉,滿意的收了手。
阮綿綿被他盯地有些不自在,刻意地垂下眼睛不去看他。
“當然也包括你。”白朔景傾身附在她的耳邊低聲說道,惹阮綿綿耳根一陣酥麻,隻覺得此刻他的聲音像是一道鉤子般一下奪取了自己的呼吸。
“白朔景,你怎麽能這麽對待一個病人!!”她一把推開他,呼吸有些急促地說道。
被推開的白朔景見到她如此反應,眉眼舒展,似乎心情很好,好看的唇角掛上一絲淺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