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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論功

  不管內心如何地翻滾錯亂,當司馬紹坐在獨屬於自己的皇帝寶座上時,望著底下安然落座的各位臣子和家眷,以及外邦使臣時,他的表麵還是不動聲色,唯有那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裏,有無限的浪潮在滾動,推擠,碰撞。


  新一輪的吃喝大業,在絲竹聲聲中,再一次拉開了帷幕。


  在一片燈紅酒綠,鶯歌燕舞之中,一道懶洋洋的身影,踢踢踏踏地走出了席間。此人一身寬袖長袍,行走之間,腳下的木屐,碰擊著木質的地板,發出清脆的聲響,一聲一聲地,壓著樂聲的節點,仿佛是踩在人的心間。


  “陛下,”有些醉意朦朧的阮鹹,拎著一個酒葫蘆,搖搖晃晃地站在大殿的前端,“您要封賞林芝縣主,以臣拙見,不若將她父親榮國公的爵位,賜封給她得了!我大晉朝第一位女國公,想想,就令人熱血沸騰,心潮澎湃啊!”言閉,他一昂頭,清冽的酒水,像是噴湧的清泉一般,汩汩汩地流入他的口中。


  一記重磅砸下,震得殿中眾人驚訝愕然,幾乎在這一瞬間,變成了雕像。兀自張大了嘴巴,呆呆愣愣地望著殿中那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言語。所有的喧囂,幾乎在這一刻,被這一重錘,砸成了碎片,然後被碾壓在地底之下。


  阮鹹卻混不在意,長袖一甩,甚為灑脫地說道,“林芝縣主,今日,真讓人佩服不已!雖然素手纖纖,但卻總能在關鍵時刻,扭轉局麵,變劣勢為優勢,於逆境之中,走出了一條路來。其心性之堅韌,能力之強大,真可謂為世間少有。”攫欝攫

  說到這兒,他的身影晃了一晃,似乎是不甚酒力,但微微地梭轉的那雙眼,卻清亮如水,透著一種對於世事的洞明,“一曲,縹緲瀟灑,美妙絕倫,恍如天外之音。首創的急救之法,待到他日傳揚天下,自可活人無數,積無上之功德。對抗呼衍單於,更是傲然不屈,一戰成名,揚我國威。如此,榮國公的爵位,舍她其誰?”


  最後一個音,微微上揚,似乎是帶著一種詰問,但實際上更像是一種陳述,一種強有力的,仿佛無人可以辯駁的陳述。


  寂靜,整個大殿,死一般的寂靜,就連那持續不斷的絲竹之聲,也不知在什麽時候悄然地隱去。氣氛突然變得凝重起來,好像是結了一層寒冰,所有的人,似乎被定住了一般,說不出任何的話來。


  高座之上的司馬紹,端坐不動。那張瀲灩著風情的桃花眼,似乎一如既往地光彩閃爍。隻是龍袍遮掩下的手指,卻緊緊地攥在一起,用力之猛,似乎要將指骨生生捏斷。&21434&21437&32&29609&21543&23567&35828&32593&32&119&97&110&98&97&114&46&110&101&116&32&21434&21437

  “可是,縣主是一個女人啊!如何能繼承榮國公的爵位?阮大人,您喝多了,就別在那兒說笑了!”宋貴妃掩嘴一笑,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般。


  她話語剛落,底下的附和聲,就如田野之中的蛙聲一般,此起彼伏,響成一片。


  “說笑?”阮鹹哈哈大笑,一仰頭,又是一大口酒咕咕而下,那張狂放恣意的臉上,流露出一股鄙夷嘲弄之色,“世人笑我癲,我笑世人看不穿啊!”


  說罷,那雙因為醉意而變得水潤清明的眸子,斜斜地睨了宋貴妃一眼,“這世間如縣主一般的女子,能有幾個?嗯———?”


  這個慵懶疏狂的名士,此刻,身上自有一種不懼皇權的傲氣,以及一種風流至極的灑脫。


  在這樣略帶嘲諷的質問之下,宋貴妃一時語結,竟不知如何回答,一張白裏透紅的俏臉,變得煞白,氣氛一時變得極其地尷尬。


  “的確,這世間有女子千千萬萬,但如縣主,這般的女子,卻是獨一無二,天下無雙!”一個青衣身影出列,正是中書舍人蕭博安。


  他麵色青白,身影消瘦,但是看向貴妃的目光,卻如深潭一般,帶著一股幽幽的寒氣。聲音,深沉喑啞,在說到縣主兩個詞時,微微地停頓了一下,似乎隱著無限的深情,又暗含著絲絲自豪之意。


  司馬紹的目光唰地一下,落在蕭博安身上,雖然輕飄飄地沒有任何重量,但灼熱憤怒,形同有物一般,似乎要將他戳出幾個洞來。或許是因為飲了少許的酒,他的眼尾暈染了點點的紅色。目光更是亮得驚人,似乎有霹靂之火,從黑色的瞳仁之中,劈裏啪啦地迸裂而出。


  蕭博安似是有感知一般,目光立刻迎了上去,不避不讓,不卑不亢,沒有任何的閃躲,任何的心虛。巘戅玩吧小說網戅


  兩人目光在空中相遇。一個出離地憤怒,有一種被忠心臣子背叛的磅礴怒氣,一個坦然而陰沉,裏麵全是維護心上人的拳拳心意。這兩種目光,相擊碰撞,仿佛有無限的電流一般,炸起無數的火光。


  “就是,就是,那娘們太厲害了,老子都自歎不如。”一道雄渾有力,仿佛黑熊長嗷的聲音,募地插了進來,正是換過一身衣裳的呼衍越。


  他坐在貴賓席上,用手大力地擊打了一下桌麵,發出啪地一聲巨響,“那娘們能在老子火龍槍下,將老子刺傷,根本就不是一般人,為什麽不能賜給她爵位?這樣的女人,若是在老子的底盤上,早就封她為大將軍了?那容得你們這些人在這裏嘰嘰歪歪?”說罷,提起案幾上的酒壺,就往嘴裏灌。


  這廝動作粗魯,言語粗鄙,但是直言快語,話糙理不糙,竟將一眾人都鎮住了。


  “阮大人的提議,臣附議,”又有一人出列,卻是一直安安靜靜看戲的盧家家主。珠圓玉潤的身軀,套在一襲緞青色元寶圖案的錦袍之上,配著一副和氣生財的相貌,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既有人牽頭,就有人附議,那跟隨而來附和之人,就如一根藤蔓之上的葫蘆,一個接著一個,不大一會兒,殿中的正廳之上,已有數十人之多,皆是各大世家的代表人物。攫欝攫

  司馬紹的手指,痙攣般地捏緊,再捏緊。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肉裏,刺破柔軟的肌膚,滲出了點點紅色的血水,他卻渾然不知。


  “王愛卿,你看呢?”長長的睫毛輕顫,掩下了他如烈火一般灼灼燃燒的眸光。


  一直巋然不動,冷眼旁觀的王佑,一斂衣袍,從座位上慢慢地站了起來,對著上座的皇帝,彎腰恭敬地施了一禮,不疾不徐地說道,“陛下,臣以為,以林芝縣主之能,足可以承繼榮國公的爵位。”


  這個簪纓世族出來的子弟,內斂沉默時,如亙古的大山,於蒼莽無言之中,沉澱著力量。氣息外放時,如夏日烈烈的驕陽,耀眼奪目,根本不容人小覷。


  “有這樣傑出的女兒,繼承榮國公的爵位,我想,長眠在地下的榮國公,定會含笑九泉。”王佑繼續說道,略顯蒼白與消瘦的臉頰之上,流露出一股淺淺的淡然。仿佛,他說的不是一個爵位,而是蘿卜白菜一般。既沒有得意忘形之色,也沒有懊惱沮喪之態,就那樣平平淡淡,平平常常,真正是像是一個旁觀者一般,似乎所說的事情,與王家根本就沒有任何關聯一樣。


  想不到王導那個老狐狸死了,王敦那隻老虎被滅了之後,王家下一代竟又冒出了王佑,王琳琅這般驚才絕豔的人物!

  這個王佑,看起來文質彬彬,謙謙有禮,仿佛文弱書生,可是,笑談之間,不卑不亢,胸有溝壑,似乎心中自有一副乾坤之圖。


  司馬紹的心裏,似乎有一把火在燒。可是,麵上卻巋然不動。波光瀲灩的桃花眼裏,似是有無數的光影閃爍。他用手撐著自己的腦袋,目光微微地一個梭轉,瞟向下首站著的眾位臣子。


  “陛下,臣以為不妥,大大地不妥。”一個霹靂暴躁的聲音,突然響起了,卻是一臉悲憤之色的溫氏家主——溫卯。


  他那瞪得溜圓,泛著紅絲的眼睛,像是看著前世的仇人一般,死死地盯著王佑,“我兒溫銳在大相國寺無辜慘死,與林芝縣主有著密不可分的聯係!”


  “溫大人,飯可以亂吃,話卻不可以亂說。”王佑那張一向雲淡風輕的臉上,露出一絲皸裂,絲絲的怒氣噴湧而出,“林芝縣主,是先帝親封的稱號,我王家絕不容許,你朝她身上潑髒水,安置莫名其妙的罪名。”


  “陛下,”溫卯朝砰地往底下一跪,捶地頓足,嚎啕大哭,絲毫不顧及任何的形象,大哭大喊道,“誰從當時的慘案之中獲利最多,那誰作案的嫌疑就最大,臣不得不懷疑慧染師傅。他能從大相國寺事件中安然脫身,與那疤麵郎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而林芝縣主恰恰就是疤麵郎君,又是慧染師傅的師侄,她肯定就是背後之人!”


  “溫大人,沒有真憑實據,單憑憑猜測臆想,就可以定罪嗎?如果這樣,我還懷疑,東部蘇俊叛亂,有你的參與!”王佑冷冷地一笑,雙膝一彎,亦跪在地上。隻不過,背脊挺著直直地,像是白楊樹一般,“陛下,臣告溫卯汙蔑誹謗之罪。”


  “王佑,你血口噴人!”溫卯勃然大怒,手腳並用,撲過來就要撕打王佑,卻被周圍之人,死死地拉住。


  高座之上的司馬紹,麵色凝然,眼神冰冷,一股獨屬於帝王的威壓,像是一團濃霧一般,在空中迅速地凝固,結成了冰渣渣。


  “大相國之事,因福馨公主而起,但她當時突發疾病,性命垂危,頭腦糊塗,性情衝動,因而做出了難以挽回的事情,朕已罰她去歸雲庵思過兩年,兩日後便會啟程。溫卯,你還有什麽不滿嗎?”


  京郊之外的歸雲庵是皇家寺廟,專門懲罰皇室中犯下重大過錯的女眷。不僅清規戒律更是多如牛毛,而且條件極其艱苦。在那裏受罰的人,事事必須親力而為。有許多挨罰之人,承受不住那裏的清苦與苛罰,不是瘋了,就是死了,真正是皇室之人的噩夢!


  “臣不敢!”溫卯一把抹掉麵上的淚,粗噶著嗓子說道,微微下垂的眼眸之中,掩蓋住刻骨的恨意。


  “大相國寺之事,不必再提!”司馬紹衣袖一拂,透著冷意的雙眼,像是冬日裏結了冰的湖麵,微微地一個對視,便感覺到浸入到骨髓的寒意。


  畢竟涉及到皇室的醜聞,眾人神情一凜,嘴巴一閉,將所有的嘀嘀咕咕,竊竊私語,全部地咽回到了肚子裏麵!

  在一片寂靜之中,一道溫雅細潤的聲音,突然響起,正是一身靛青衣袍,清絕風姿的崔浩,“陛下,林芝縣主承繼榮國公的爵位,臣有異議。”


  他的話語一出,王佑的臉就繃緊了。崔氏原本答應得好好地,此刻突然反水,讓他頓生一種不妙的感覺,果然,他聽到那道和煦如春風,卻暗含無限殺機的聲音,繼續地說道,“陛下,臣有事啟奏。請宣召等候在殿外的盧家莊莊主——盧劍,滄源鎮麓山村岑娘子!”


  盧劍?岑娘子?


  一直遵從王琳琅囑咐,安安靜靜待在了塵大師身側,仿佛一根草般的慧染,此刻呼吸不由地一滯。一雙疑惑的帶著審視的眼睛,不由地鎖在兩名正朝大殿走來的一男一女身上。


  看到這兩個人,他的心就猛地一提,仿佛懸在半空之中,極為地惴惴不安。&21434&21437&32&39030&28857&23567&35828&32593&32&120&105&110&100&105&110&103&100&105&97&110&120&115&119&46&99&111&109&32&21434&21437

  正在他心緒不寧的時候,一個貌不起眼的內侍太監,悄悄地走到他的身旁,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在他耳邊低語,“慧染師傅,林芝縣主有急事找您。”


  小琅?本就擔憂忐忑的心,似乎在一刹那跳得更快了。慧染立刻起身,朝著了塵大師躬身一禮,低語了幾句,便要隨著那小個子太監離開。


  “等等,你是哪一個宮裏內侍?叫做什麽名字?”了塵大師叫住了那個瘦小單薄的太監,那雙似乎看透人心的眸子,直直地看著對方。巘戅戅

  “回大師,奴婢是慈寧宮當差的,賤名喚做劉全,大師可以叫我小全子。”這個麵容普通,混在人堆裏絕不會讓人再看第二眼的小太監,卻是個伶俐的,臉上笑意坦蕩,姿態坦然大方。


  了塵大師凝視了他片刻,最後才對慧染說道,“去吧,小心謹慎些!”


  像是汪洋大海裏兩艘不起眼的小舟,兩個人悄然地消失在大殿之中。


  而殿中,滿身風塵,麵帶悲戚的盧劍,已經跪在大殿中央,正在慷慨激昂地陳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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