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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混亂

  正值皇太後六十壽誕來臨,建康城的大街小巷,裝扮一新。絢爛的秋陽,慷慨地鋪灑在層層疊疊的紅牆綠瓦之上。色澤豔麗的樓閣飛簷,散發著琉璃一般的光澤。高高飄揚的商鋪招牌旗幟,粼粼而來的馬車,川流不息的行人,商販們高聲的叫賣聲,路旁酒肆裏酒客們暢飲流連的歡笑,無一不反應了泱泱盛世的繁華富庶。


  馮宏一身便裝,帶著兩名隨從,穿行在人潮洶湧的街市,心中思緒起伏跌宕,久久不能平息。


  少年時代,由於治病求藥,他曾在建康做過短暫的停留。如今,故地重遊,瞧著滿眼的喧囂繁華,再想著自己的人民逐草而居遊牧不定,心中難免有一股強烈的落差之感。


  就在他思索著如何學習南朝,改變鮮卑族的某些習性時,冷不防一朵盛放的菊花,飄飄搖搖地砸到了他身上。他在驚愕之中昂起頭,卻發現一個圓臉的婦人,正俯在二樓的木柵欄之上,笑嘻嘻地看著自己,嘴裏兀自嚷嚷道,“好一個俊俏的郎君!”


  “是啊,真是俏,勾得姐姐我心裏癢癢的。”她的同伴,抄他拋了一個媚眼,腰肢一扭,手中的錦帕,攜裹著一股甜膩的香風,超他飄來。


  身側的賀星麵色大變,手腕一個抖動,天蠶絲從他的袖底飛出,像是一根無形的奪命鋼絲,直向空中的錦帕劈去。


  淡粉色的帕子,被霹靂一般的絲線,震成了無數的細小碎片,宛如天女散花一遍,撒了馮宏一身一臉。惹得樓上的那些女人咯咯咯地笑成一團,於是,更多的花朵,錦帕,甚至珠花,像是雨點一般,朝地上的美男子砸來。


  自己竟成了這晉朝的女子追逐看殺的對象,著實讓馮弘大吃一驚。這一刻,說不出心中是高興,還是懊惱,他拽住了處於暴走邊緣的兩個護衛,像是身後有猛獸追逐一般,急急地離去。將身後那些鶯鶯燕燕肆意放蕩的笑聲,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不行,公子,我要潛伏回去,偷偷地殺了那幫賤人,她們,她們竟敢侮辱您!”賀星眼中有暴烈的火花在閃耀,他身子一轉,便要回轉。


  “回來,”馮弘低低地嗬斥了一聲,白淨如玉的臉龐上,閃過一絲薄薄的怒意,“她們沒有侮辱我,記住,這裏不是大魏,而是南朝。”


  他雖外表柔弱,容貌俊秀,但長期位居高位,語氣之中自有一份淩冽之意。像是無形的霜雪一般,使人在顫栗之中,感覺到了隱隱的寒意。


  “是!”賀星臉色一白。


  馮弘瞥了他一眼,眼神雖淡如琉璃,但似乎有湧動的風雲在裏麵起伏。


  長街的熱鬧,還在眼前,耳邊繼續。主仆三人,像是沿岸回遊的魚兒一般,隨著水流的湧動,來到一幢豪華精美的小樓。


  食味齋三個大字,像是秋風之中最美的風景一般,映入了馮宏的眼簾之中。看著那三個飄若驚龍的字,一抹微笑爬上他的臉頰,使得那張淡雅若菊的麵孔,有了一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客官,請進,請進,”熱情的小二哥,一看對方的風度衣著,滿臉笑容,便殷勤地將一行三人,往二樓引。


  “一樓,”馮宏淺然一笑,對著那夥計說道。


  夥計有些為難,蹙著眉頭說道,“一樓太吵,太雜,恐怕不會讓您滿意。”


  賀星上前,將一枚碎銀塞到那夥計手中,低低地說道,“我們公子喜歡熱鬧,煩請安排一個靠窗的位置。”


  “好咧,好咧,”顛了顛手中分量十足的銀子,小二哥眉開眼笑,喜不勝喜。熱情似火地引著三人順著擺滿各種菊花的走道,將三人帶入了熱鬧的大廳裏。


  待到馮宏在一個靠窗的位置坐定,周圍的喧囂和議論,就像是翻湧滾動的潮水一般,從每一個可能的方位,朝他耳朵湧來。


  “我說,那個溫昊然真夠膽大的,竟敢調戲福馨公主,真是色膽包天啊!”


  “所以說啊,他死有餘辜。”


  “可是,我聽說,當時他是喝醉的,根本不知道那人是公主。”


  “哎,你們說,溫家的人會善罷甘休嗎?”


  “不善罷甘休又能怎麽,誰要刺死他的是公主呢?”


  “不過,福馨公主真夠狠心的,一劍穿心啊,那溫家小子,當時就死翹翹了。”


  “不然,她怎麽會被人稱為三毒公主呢?克夫克人克己啊!”有人在竊笑出聲。


  “是啊,我跟你們說,當時,我親眼看見,她倒在地上,全身抽搐,嘴裏吐著白沫,活像是被鬼上身!媽呀,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似是想到了當時的恐怖場景,說話之人打了一個寒顫,趕緊喝了一杯酒壓驚。


  “那漂亮和尚也是倒黴,救了她的命,可是被她訛上了,非要搶回去,哎喲,這造的是什麽孽哦?”


  “怪也隻怪那和尚長得實在是太漂亮,是個人,見了也會心癢癢地,就是老子我,雖不好男色,但看到那般的顏色,腿也挪不動啊!”一片嘻嘻之聲,頓時響起。接著便是無數的汙言穢語。


  馮宏皺了皺眉頭,不忍蹙聽,便慢慢地吃起桌上的飯食起來。他吃得慢,吃得文雅,於漫不經心之中,帶著一股天生的貴氣,以及良好的修養。


  周圍的喧鬧,如同一波又一波的海浪,無數個波峰**之後,慢慢地便陷入了平靜的低穀之中。


  然後,一道戲謔的聲音,衝出了低穀,“倒是那崔歡顏小子福大命大,沒有被她克死。我聽人說,當時他被公主一劍割斷了脖子,血啊汩汩汩地直往外噴,噴得老高老高。我的娘呀,那個樣子還能被人救活,真是佛祖保佑啊!”


  “聽說救他那個人,是一個蒙麵的紅衣女子,長得甚是貌美。”


  “錯了,錯了,你們都錯了。我當時在場,親眼看到,救他的是一個郎君,半張臉美得驚人,另外半張臉,上麵有一條醜陋至極的傷疤,醜得嚇人。真是,太可惜了!”


  “對,對,這個郎君好像被喚做,被喚做阿琅。哎呀,我跟你們說,當時所有的人都嚇傻了,此人卻異常鎮定,不知用的什麽辦法,就止住了那嘩嘩嘩直流的血。然後,還用針線把那麽長的一道口子給縫起來了,真是太他媽地神奇了!”那人用手筆畫著傷口的長度,極盡誇張之能事。


  嘖嘖嘖的讚歎聲,唏噓聲,甚至口哨聲,在四下響起。


  馮弘的心裏,卻仿佛突然掀起了一場海嘯。用針線縫合傷口,這一個場景為何這般地熟悉呢?


  一段零碎的片段,陡然從記憶的深處衝出,攪得他全身一個震動:一個粉衣的小女孩跪在一具屍體旁,麵無懼色,正全神貫注地,用針線將那被腰斬成兩截的屍體縫合起來。


  莫非是她?


  阿琅?阿琅!真得是她!可是,半張臉美得驚人,半張臉醜得嚇人—————


  馮弘的心,怦怦直跳,像是激蕩的湖水一般。他夾起一口菜,慢慢地放入口中,待要再聽下去,一陣稀裏嘩啦的聲響,卻突然打斷了所有人的交談。


  隻見鄰座的位置上,一個麵色陰沉的青年,像是被惹怒的豹子一般,轟然一聲掀翻了隔壁一座的桌子。湯湯水水,菜葉飯粒,濺得到處都是,簡直是一地的狼藉。


  還沒有待人反應過來,那滿麵猙獰的青年,一把扭住一人的手臂,使勁地一扭,隻聽哢擦一聲響,那人的手臂竟被生生地折斷。一聲淒厲的尖叫,陡然響起,幾乎要把人的耳多給震破。


  “敢傷我兄弟!”幾名同桌的漢子,唰地一下逼近,作勢撲向那暴虐的青年。


  “阿狼,我怕!”一切怯生生的聲音響起,卻是那青年身旁的一個少年。長得格外地眉清目秀,精致無雙,像是一個玉做的瓷娃娃一般。他緊緊地抓住青年的衣袖,一張臉上盡是懼怕和不安。


  “別怕,”被稱作阿狼的青年,陰惻惻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凶狠之極的目光,他將那少年往身後一退,長拳打出,淩厲之極,直接擊向一個漢子的太陽穴。


  躲避不及的漢子,被打個正著,一個趔趄,滑倒在湯水狼藉的地麵之上,一屁股坐了下去,正好坐在一個破碎的瓷片之上,頓時,一聲撕破了嗓子的嚎叫聲,幾乎要把屋頂給掀翻。


  圍觀的吃客,俱是一驚,屁股齊齊一抽,一涼,再一痛!

  “一起上,”其餘幾個漢子,互相使了一個眼色,牙關一咬,如同惡狗撲食一般,向那青年圍攻而去。


  豈料一陣紛遝的腳步聲,突然響起,卻是數名帶刀的護衛,像是一道急湧而來的海浪一般,穿過走道,飛掠眾食客的頭頂,朝那幾個漢子席卷而去,刀鞘左拍右打,竟將那幾個氣勢洶洶的漢子,像是蒿草一般,掀倒在地上,哎喲哎喲地叫喚個不停。


  “殿下,請恕屬下救駕來遲!”來人齊刷刷地半跪在地上,朝那狼一般的青年請罪。


  石隧臉上的肌肉憤怒地抽動著,眼睛裏崩出火一般淩厲的光,“殺了他們,”他指著躺倒在破瓷亂菜上的那幾人,惡狠狠地說道。


  “殺了他們?我看誰敢?”一個方臉漢子,帶著一股衝天的霸氣,氣勢洶洶地來到一樓大廳,來人正是謝嵐笙。


  “我看誰人敢在我食味齋放肆?”他眼含煞氣,麵色不善,踏過那些湯湯水水,像是盯著敵人一般,盯著那些帶刀的侍衛。


  在他的身後,帶著數十名隨從。這些人甚是奇怪,不是缺胳膊斷腿,就是瞎眼麵醜,總之各種各樣的殘廢。但是站在那裏,卻有一種驚天的氣勢。那是一種鐵血的沙場氣息,是經曆過無數生死之戰之後,鍛煉而出的鋼筋鐵骨,猙獰殺意。淩冽之極,駭人之極!


  被扭段手臂的長臉漢子,約莫是覺得此刻有人撐腰,抱著扭成麻花的胳膊,忍著鑽心的疼痛,齜牙咧嘴地說道,“謝掌櫃,這人扭斷我的胳膊,你得為我做主!”


  滿臉匪氣一身倨傲的石隧,冷冷冷地哼了一下,“我不僅想扭斷你的胳膊,還想扭斷你的脖子。”說罷,還用舌頭舔了一圈嘴唇,盯著那先告黑狀的長臉漢子,就像是盯著一盤菜,渾身上下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邪氣。


  這般挑釁十足的話語,還有那尋畔滋事的動作,徹底地惹惱了謝嵐笙,“敢在老子地盤上動手,你是活膩歪了嗎?”他濃眉一挑,那些缺胳膊斷腿奇形怪狀的護衛們,動作迅速如風,立刻將石虎一行人包圍起來。


  雙方劍拔弩張,一場混戰似乎一觸即發。


  近前的吃客們,唯恐遭受無妄之災,趕緊散開,騰出了一大片地方。


  一個夥計見勢不妙,唯恐自家掌櫃衝動壞事,疾步上前,湊在謝嵐笙耳朵旁低語了幾句。


  殿下?這是哪門子殿下?這般凶殘暴虐,動不動就要扭斷別人的脖子,他可沒有見過這般別具一格的殿下。莫非是鴻臚寺那邊來慶賀皇太後壽辰的外國使臣————


  “哎,聽說你還是一名殿下,你是哪裏的殿下?敢在我食味齋鬧事,欺負我朝百姓!你娘難道沒有告訴你,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要夾起尾巴,低調行事嗎?”謝嵐笙大大咧咧地說道,絲毫不管自己的話,根本就是火上澆油。


  果然,石隧的牙咬得咯嘣咯嘣直響。親娘早逝,娘這個字早就變成了他心中的禁忌。他怒睜著眼,額角的青筋,一股一漲,眼睛裏更是射出憤怒的火焰。他怒吼一聲,像是地獄的惡鬼一般,撲向謝嵐笙。


  兩人像是野獸一般,扭打在一塊。謝嵐笙的身手不錯,拳打腳踢,虎虎生風,迅速就處在上風。但是,石隧身上有一股狠勁,那是一種視生命為無物的瘋狂。他完全不顧自身的安危,隻攻不妨,像是被惹怒的猛虎一般,隻管撕咬暴打,縱然自身鮮血淋淋,但要叫對方脫下一層皮。


  他被掀翻在地,在地上滾落了幾圈。那些破碎的瓷片,割破他的衣裳,深深地紮入他的血肉之中,他卻不啃一聲。


  一旁的親衛衛隊長,看著眼前這一幕,急得臉紅脖子粗。上一次,殿下與大部隊失散,他們隻差以死謝罪。好不容易在機緣巧合下尋回了他,卻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打,那他真是枉自為人!他牙關一咬,提著長劍,如流星火光地加入進來,招招直攻謝嵐笙生死要害。


  劍鋒淩厲,劍氣如霜,逼得謝嵐笙,竟隻有招架之力,毫無還手的可能。他連連後退,左避有閃,一時間狼狽不已。


  “退下,”一道陰沉若水,仿佛地獄暗流的聲音,卻突然響起,正是那從地上爬起來的石隧。


  他如一隻受傷的猛虎一般,身上血跡斑斑,那些紮在後背之上的瓷片,有數十片之多,他卻毫不在乎,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一般。隻是拿著一雙煞氣逼人的眸子,死死地盯著謝嵐笙,“我來和他打,任何人不得插手。”他對著親衛隊隊長陰測測地說道。


  說完這一句,他便撲上前來,如同鬼影子一般,死死地纏住了謝嵐笙。此時的他,不同於先前的暴力蠻打,拳風突變。出拳刁鑽古怪,令人防不勝防,而且招招帶著暗勁,直攻生死大穴,讓人心驚膽戰。


  謝嵐笙被他飄忽不定,狠厲毒辣的拳招,搞得焦頭爛額,心火飆升。這廝的腳法變幻,變得捉摸不定,配合著那古怪刁鑽的拳法,幾次閃避不及,被拳風掃到,俱是火辣辣地疼得厲害!


  他頭大如牛,進退兩難,他不可能真得將這個殿下給殺了。不然,一件小事,上升到國之高度,他家老頭子豈不是要打斷他的狗腿?可是,這個所謂的殿下,實在是陰險暴虐了,像是瘋狗一般,纏著他不放,時不時地偷襲幾口,咬得人火冒三丈,恨不得一拳將之拍死。


  兩個人鬥得風生水起,驚心動魄,如膠似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觀眾,則是瞧得津津有味,饒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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