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喜歡
她站起身,剛想走過去,就瞥見了兩道屏風之後的身影。他們靜靜地站在那裏,宛如兩尊石像,也不知站了多久,聽了多久,似乎是被琴簫的合奏,給拽入了另一個世界裏。
她這廂剛動,其中一道身影,像是燃燒的烈焰一般,從那屏風之後,急急地射了進來,人未到聲先至,“哎呀,這琴聲,蕭聲,真真是好聽極了。”
待到竄到近前,她的視線頓時被窗前那道白衣身影給完全吸引住了,“咦——,這麽俊俏的和尚,長這麽大,我還是第一次見。林琅,莫非,他也是你的姘頭?”崔琦湊在慧染的近前,像是發現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一般,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麵前的和尚。
王琳琅一口老血差點噴出,她疾步走了過去,一把將好奇心大過貓的家夥,扯到一旁,“你胡說些什麽,這人是我師叔,法名慧染。”
崔琪瞪大了眼睛,杏眼之中波光粼粼,興奮十足,“哎呀,琳琅,你的師叔竟是一個和尚!而且還是這麽年輕的一個和尚!難道你的師門是一個和尚廟?嘖嘖嘖,如今,這天下可真是怪事多多,和尚不待在廟裏,卻跑到青樓裏來了!”
王琳琅麵上一黑,恨不得一巴掌,將這個言語無狀的姑娘給扇到某一個犄角旮旯裏去,“你給我閉嘴!”她狠狠地說道,心底裏,卻因為這句沒心沒肺的話,泛起了陣陣的波瀾。
青樓確實不適合長久地停留,這裏麵充滿了汙濁之氣,根本不適合慧染佛心的修煉。她必須找一處安靜之地,既能有助於他的修行,又能助他除掉體內的寒食散之毒。
“長生,”她朝緊隨其後的那個身影打了一個招呼,“你來了,你知道,小石城裏哪裏有位置較為偏僻,環境較為安靜的寺廟?”
“你要走?”長生的娃娃臉上露出一抹驚詫,然後急急地追問道,“公子知道嗎?”
“你舍得你那個姘頭?我看他簡直要把你拴到褲腰帶上了,稀罕你稀罕得不得了,你舍得啊?”崔琪抓起案幾上的一個蘋果,哢擦哢擦地啃了起來,一副女漢子不拘小節的形象。
“小琅,姘頭是什麽?”慧染恬靜的目光望了過來,若同高山上的流水,有一種洗滌人心的澄淨。
“姘頭?”王琳琅不由自主地接口,“姘頭,它就是——”剛說了幾個字,她便反應過來,恨不得一下子咬掉自己的舌頭,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她狠狠地瞪了崔琪一眼,便輕聲解釋道,“阿染,不要聽這瘋婆子胡說八道,我沒有什麽姘頭!”
呸,呸,呸,什麽姘頭不姘頭,這麽汙濁的詞匯,她可不想汙染了慧染的耳朵。她隻想快快地結束這個話題,便把目光轉向長生。
“長生,我想帶我師叔到廟裏去住一段時間,暫時不會離開小石城。若是真要離開,我自會跟你家主子說個明白。”王琳琅斟酌著詞語,打量著長生越來越陰沉的臉色,突然有些說不下去了。
“你不告而別也不是第一次了,你知道嗎?公子找了你整整五年,差點都快找瘋了!”好脾氣的長生,第一次衝王琳琅發起火,那張圓圓的臉上,寫滿了不滿與控訴。
王琳琅有些語結,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隻得尷尬地望著對麵的人,一臉的愧疚。
“咦——?琳琅,你那姘頭,竟如此多情?”崔琪一副有好戲看的表情,一下子湊到長生麵前,一隻手搭在他的肩頭,滿眼晶晶亮地盯著他,“哎,長老鴇,你行行好,再透露點實情!”
長生像是受到驚嚇一般,後退了兩步,甩開那隻手,嘴裏嘟噥道,“你不要這樣,我——我——有喜歡的女人了!”一副貞潔男兒遇到惡霸,想要守護清白又驚慌失措的樣子。
王琳琅有些想笑,但想到那風流多情的風三娘,她又突然笑不出來。
崔琪哈哈大笑,差點笑得背過氣去,她用手重重地拍打旁邊的桌子,“你這個人真真是太有趣了,明明一副男兒身,卻偏偏是妓院的老鴇子。是老鴇子不說,還偏偏一副貞潔女子的模樣!真是當了婊子,又想立牌坊,真正是讓人笑掉大牙了!”
她這廂笑得直不起腰,那廂,長生的臉,卻越來越黑,最後他將一個瓶子拋向王琳琅,嘴裏憤憤地說道,“城東二十裏處,有一個名叫清風寺的小寺廟,位置靠近一處江氏的廢宅,你們自便吧!”說罷,蹬噔噔地氣鼓鼓而去。
他這真是惱了!王琳琅暗想,伸出手,有心想要喚住他,可,那人像是身後有惡狗追逐一般,一下子就拐過屏風,急匆匆地消失在門外。
不過,等等,江氏老宅?王琳琅的目光一下子就變了,她將驚疑不定的眸光,投向崔琪,那家夥卻毫無察覺,目光似賊般,緊緊地盯著安靜如花的慧染。
王琳琅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地朝崔琪嚷道,“琦姐姐,你是想留在這裏,還是跟我們一起?”
“自然是跟你們一起啊,你是我未來孩兒的幹娘,我不跟著你,我還跟著誰啊?而且,還有這麽美的男子,可以天天看,時時看,不看白不看啊!”崔琪大大咧咧地說道,一副豪爽之極的模樣。
王琳琅直覺腦袋陣陣發蒙,這個姑娘,真不知是不是在娘胎裏,把性別給生錯了,整天一副嘻嘻哈哈,不拘小節的漢子脾性,讓她一見,就覺得肝疼不已。
“那你還不快去收拾行李!記著,好好捯飭一番,扮成男兒模樣,不要讓人認出你來!”王琳琅認真地叮囑道。
“好了,好了,我記住了,琳琅,你可真是囉嗦,簡直比我那死去的娘,都還要囉嗦。美人師叔,你等等我,我待會再來啊!”崔琪朝慧染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然後又像是一團燃燒的火一般,席卷了出去。
喧鬧的室內,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阿染,你不要在乎崔琪的話,她人就是那樣,瘋瘋癲癲地,沒個正經樣。”王琳琅解釋道。
“我不在意,她眼色純淨,沒有淫邪之意。”慧染的聲音,如流水擊石,清明婉揚,又似清泉入口,水潤深沁。
經過這麽多事,還能這般地清澈如高山流水,王琳琅心中不約一個微微的感歎,“阿染,你不是和慧和,慧覺在一起嗎?為何沒有和他們一起前往建康,反而——?”
慧染眉頭微擰,陷入回憶,“那日,和你分別之後,倉廩米行的人,將我們送到一處客棧,那個曾在客棧裏有過一麵之緣的王姓公子接見了我們,說是第二日帶我們一起離開臨河。晚上入睡之時,他的四弟,那個叫做王康的人,卻趁夜摸進我的房間,想要對我——對我——行那不軌之事,”說到這兒,慧染的眸子閃過一抹厭惡之色,“我逃了出來,想著你生死不明,有些放心不下,就想著尋你。”
蓬勃的憤怒,噴湧而出,王琳琅一掌拍了下去,將那窗前的案幾,生生地拍成一堆碎屑,“該死的王康,遲早有一天,我要將他廢掉!”她咬牙切齒地說道。
琅琊王氏竟會有這樣的子孫,真是讓人大跌門牙!一個王康,縱情聲色,男女不忌,簡直是紈絝中的紈絝,敗類中的敗類。現在,又出現了一個王英,欺軟怕硬,貪生怕死,完全是一坨扶不上牆的爛泥!
“那你如何落到那個中年文士手中的?”王琳琅按捺下心中的那股怒氣,接著又問道。
這個思想單純入世不深的傻瓜,為了找自己,肯定是吃了無數的苦頭!想到這兒,她的眸光,不由地淩厲了幾分,隻恨當時沒有下重手,將那人一拳給打成稀巴爛!
“身上的錢用光了,無法住店,我就落腳在破廟廢墟之中。餓了,就尋些果子充饑,或是化些齋飯吃,就這樣一邊走,一邊尋,約莫過了三四個月光景。有一日,大約是淋了雨,半夜發起燒。燒得迷迷糊糊之中,聽到了兵戈之聲不斷,循聲查去,見到了許多蒙麵的賊人,在襲擊一隊夜行之人。我便出手,助他們打走了那些賊人。那為首的刁姓文士,說是知道你的行蹤。我便跟著他一起。來到了這小石城之後,他便將我軟禁起來。後麵的事,你便知道了。”慧染的講述,平鋪直敘,並沒有隱有多少的情緒,但是在這平靜的陳述之中,卻偏偏有幾分窮困潦倒,和驚心動魄的味道。
王琳琅心裏一陣酸楚,仿佛有無盡的苦水,在不斷地往外湧,將她的心這個淹沒。她深吸一口氣,咽下那股酸澀,“阿染,那個刁文士,他,他有沒有將你——”剩下的話,她幾乎說不下去了。
慧染麵上露出一抹困惑,但旋即,他明白過來,臉上露出一抹嫣紅,然後是一抹寧靜,“未曾。小琅,來得及時。不過,小琅,你怎麽變成了一個女孩?”說罷,拿著那雙如同琉璃一般的眼眸,好奇地看著她,似乎期待著一個答複。
“我本來就是女孩,隻不過這些年來,為了方便起見,一直做男兒打扮。”王琳琅解釋道,麵上不覺地露出一抹愧疚之色,“欺瞞了阿染,希望阿染可以原諒。”
“小琅是男兒身,還是女兒身,有什麽區別了?小琅是男兒時,我喜歡,小琅是女兒時,我也喜歡。我喜歡小琅,無關性別。隻要小琅是小琅,我便歡喜。人的靈魂,都蟄伏在軀殼之內。我在意不是你的皮相,性別,而是隱藏在這幅皮囊下你的靈魂。皮囊再美,也抵不過時光的流逝,唯有精神,曆經歲月的磨礪,越發蓬勃而豐盈。”慧染的眼眸,極淡,極清,像是鑲著兩塊黑寶石的玻璃一般,那般透徹,那般澄明,猶如最純淨的高山湖泊,又如皎潔明亮的皓月。
這番話,慧染說得極為平靜而自然,而王琳琅卻怔立當場,久久回不過神來,“那你喜歡慧和,慧覺嗎?”她有些艱難地說道。
“喜歡啊!師兄師弟們,我都喜歡。師傅,師伯,我也喜歡。”慧染麵目柔和,像是清風吹拂下,微波在輕輕蕩漾。
王琳琅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心中暗暗鄙薄自己,竟然將這一份真摯,自然,純淨的歡喜,差點給想岔了。自己是何德何能,竟然會得到這個呆子這樣一份淳樸之極的喜歡?
“我也喜歡阿染,”她抬頭對著慧染,嫣然一笑。然後伸手將放置在床邊的長劍,拿起來,懸掛在他的腰間,“阿染,收拾一下,我們到清風寺去住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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