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病患
一個不常生病的人,若是生起病來,那真是氣勢洶洶,凶險無比。
雖然王琳琅自詡身體壯得像是一頭牛,但是長期緊繃的精神一旦放鬆,那些平日裏壓抑下來的病痛,在內傷和外傷雙重導火線的引爆之下,就如雨後春筍一般,全部地冒了出來。
於是,她便華麗麗地病倒了。
白日裏,她的體溫高得嚇人,燒得整個人紅通通地,像是煮熟了的蝦子一般。嘴裏呼出來的氣,都是炙熱的,仿佛要將接近她的人給燙傷。到了夜裏,她又冷得直打哆嗦,就算是蓋上三層厚厚的被褥,她也冷得如同置身冰窖。就這樣,熱熱冷冷,冷冷熱熱,像是打擺子一般,反複折騰了五六日,她的病情終於穩定了下來。
這一日,當她從渾渾噩噩的沉睡中,迷迷蒙蒙地睜開眼睛時,便聽到模模糊糊的低語聲,從遠處傳來。她迷迷瞪瞪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穿過雕花屏風的格子眼,落在兩個倚窗而站的人影之上。一人高大挺拔,沐浴著窗外傾斜而下的燦爛陽光,像是在發著光。另一人站在他側後方,像是那人的影子一般,默不作聲,似乎正在認真地傾聽著對方的吩咐。
他們的聲音,明明很近,卻又仿佛很遠,模模糊糊,隱隱約約,根本聽不清楚。王琳琅凝神聽了一會兒,便覺得疲憊不堪,耳朵仿佛有東西在胡亂地攪動,攪得她的頭,似乎也跟著痛了起來。她不約地放棄了努力,放鬆身體,任憑自己陷入那種如夢似幻的懶懶撒散之中。可是,躺得久了,她便覺得自己身上疼,好像每一個關節都了繡,身體變得僵硬而死板,稍動一下,似乎都可以聽到關節在哢哢哢地作響,像是木偶一般。她不由地微不可查地歎了一口氣。
或許是聽到了她的動靜,屏風外的倆人停止了交談。片刻之後,一人端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湯藥,款款地走了進來。他麵目俊朗,一雙眼神邪魅而張揚,正是蕭博安。
“醒了?”他將藥碗放在一邊,將她輕輕地扶坐了起來,“來,趁熱把藥喝了!”說罷,端起藥碗,舀了一勺子藥,湊到嘴邊吹了吹,待到溫度適合,就遞送到了她的嘴邊。
王琳琅下意識地張開嘴。藥一入口,她差點噴了出來。媽呀,這藥,真得比黃連還苦上百倍,千倍,完全是難以下咽。
“我不想喝,太苦了!”她皺著一張苦哈哈的臉,癟著嘴說道。
此刻的王琳琅,無疑是憔悴和脆弱的。原本紅潤而富有彈性的臉蛋,短短幾天之下,很快地消瘦下來,露出了兩側高高的臉頰骨。而原先像是塗了蜂蜜一般的飽滿嘴唇,此刻,幹裂而蒼白,仿佛一夕之間失去了所有的顏色和水分。整張臉上,唯有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梭轉移動之中,流露幾分往日的神采。
想起長生對他說的話,蕭博安心中就升起了一股無名的暴虐之氣,他板著一張棺材臉說道,“你就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嗎?內傷,外傷,毒傷,甚至——”他略微地頓了一下,臉色難看之極,“你看你自己,現在都成什麽鬼樣子了?好好一個名門淑女你不當,偏要跑到江湖上去鬼混?還結識一些亂七八糟的人,搞得一身是傷!”
王琳琅氣得腦袋一陣陣發黑,她指著麵前的人,渾身哆嗦,“你————你————”
蕭博安也不看她,低頭竟將碗裏的藥一飲而盡,然後像是捉小雞一般,死死地按住她,俊臉陡然湊近,嘴巴貼著她的嘴巴,將那藥一滴不留地送進了王琳琅的嘴裏。
啪!一個巴掌,準確無誤地甩在了蕭博安的左臉上。
“流氓,臭流氓,”王琳琅眼睛在冒火。這個該死的家夥,還是像以前一般毒舌無比,而且行動越發隨心所欲,囂張放肆,根本不顧及他人的感受。
蕭博安捂著自己被打的臉,有些難以置信地瞪著對麵的女孩。他身份特殊,尊貴無雙,還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麵前放肆,可,今天,竟被這個小家夥扇了一個巴掌?
“你打我?”他有些艱難地問道。
“打的就是你,你這個色鬼,你是我的什麽人?你憑什麽對我指手畫腳,說三道四?”王琳琅嘶吼道。被心中依戀的人,如此貶到了塵埃裏,她的心有一種極其酸澀的疼痛之感。
“憑什麽?”蕭博安的眼眸中,翻滾著跌宕起伏的暴虐之氣,“就憑它。”他唰地一聲從衣袖中掏出一張顏色發黃的紙,聲音冷徹入骨,“這是當年你賣身給我的契書。”
王琳琅一時呆住了,她怔怔地望著那張簽著她上一世的大名,按著她手印的紙,臉色一下子變得極其難看,像是有一擊重錘,徑直砸在她的臉上,表情龜裂成碎片,“你——你——還留著它?”
“為什麽不留著?記住,王氏琳琅,這輩子,不管你是縣主,郡主,甚至公主,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身體,你的靈魂,你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蕭博安的聲音,冰冷刺骨,似乎沒有任何的溫度。
言罷,他不再看床上之人一眼,一撩衣擺,竟自離去。
“蕭博安,我恨你,恨你!”一股熱流自胸腹之處奔流而出,王琳琅噗地一聲嘔出了一大口血,撒得衣襟,被褥上,血跡斑斑,紅梅點點。
蕭博安的腳步,似乎頓了一頓,但是他沒有回頭,板著一張如同結了冰的臉,繼續朝外走。
長生低頭對他施了一禮,心中微微一個歎息。他真地是不明白自家主子。明明心中那麽在乎這個人,為什麽出口的話卻全都有毒?生生將人嘔得吐血?雖然這淤在胸口的血,吐出來最好,可為何偏偏用這個法子?
“這淤血吐出來最好,你有沒有感覺內腹好受了些?”他快步走進室內,對著怔怔然望著鮮血發呆的女孩說道。
王琳琅抬頭,看著走進來的這個青年。
這是一個個子高高的年青人,二十多歲左右,長著一副與年齡完全不相符的娃娃臉。見她看來,嘴唇一咧,那圓圓的臉上,便出現了兩個小小的酒窩。
“長生?”她試探性地喚道。
“嗯,是我!”長生的臉上,露出一抹極為燦爛的笑容,那兩個酒窩像盛滿了馥鬱的佳釀,令人感覺如沐春風。
久遠的記憶,從塵封中醒來,帶著一種春風化雨般的感覺,朝她迎麵撲來。她的心,為之一暖。這個人,這個內心赤誠,心思單純的人,是她記憶之中為所不多的溫暖之一。
“這淤血吐出來就好了,你有沒有感覺內腹好了許多?”長生走近她,拿起一個帕子,遞了過去。
王琳琅點點頭,接過那帕子,擦掉嘴角的血漬。
“來,小舞,快把這個藥丸吃下去,然後凝神調息,內力運行三十六個周天,你那有些反複的內傷,就會痊愈,而且還會有許多別的好處噢。”長生從袖囊掏出一個白玉小瓷瓶,從裏麵倒出一個淡綠色的藥丸,語帶催促,神色激動地說道。
他的神情是如此真實,關懷是如此真切,似乎五年的時光,隻是那麽一小會兒,他依然是當年那個一心隻為她好的赤子少年。
“好,”王琳琅眼中含淚,將長生遞過來的那枚淡綠色,仿佛有光華在裏麵流轉的藥丸子,毫不猶豫地扔到了自己口中。
“你快些調息,我在這裏為你護法。”長生說道。
他的身上,有一種淡淡的藥香,聞在鼻端,有一種令人心安的味道。王琳琅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隨即盤膝而坐,凝神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