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宛如新生
泡完藥浴的王琳琅,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完全地蔫了。任憑那個溫柔美麗的婦人,將自己從水中撈起,小心地拭擦,輕輕地換衣,仔細地上藥,耐心地喂食,最後將她放進柔軟蓬鬆的床榻之上。她虛弱之極,眼皮像是有千斤重一般,很快地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有時候,在昏昏沉沉之中,她似乎看到一個如春水一般溫和的美男子。他麵帶憐惜地望著自己,眼神溫暖之極,使得她恍惚之中,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一般。就在她心思微動,想要費心在腦袋之中搜尋記憶之時,卻總會在極度的疲憊之中,再次閉上眼睛,陷入沉睡之中。
醒來之後,她就又被放進那如煉獄一般的藥桶之中。她在藥桶裏被虐得死去活來,耳畔卻始終縈繞著幽幽的琴聲。每日的琴聲,似乎都不一樣,但是唯一的共同就是,它們都是師傅生前譜寫的,流傳於世的名曲。這些樂曲,伴隨著她在藥桶中浮浮沉沉,生來死去,來來回回,反反複複,直到有一天,她驚喜地發現,那條泛青的手臂,已經完全恢複了往日的白皙。而且丹田之中那股消失已久的氣流,竟然反轉回來,正在蓬勃有力地流轉著,那樣雄渾有力,強勁綿延,而且比以前更上了一個台階。
巨大的欣喜填滿了她的心胸,她飛快地穿戴完畢,轉過身,伸出雙手,抱住近乎半個月以來,像是照顧女兒一般細心照顧自己的婦人,吧唧一聲親在她的臉上,笑語嫣然說道,“謝謝桔梗姐姐。”說完,又在另一邊親了一口。
然後,她便如一陣風似地卷了出去,徒留那一臉驚愕的婦人,捂著自己的臉頰,麵上一陣發燙,嘴裏喃喃自語,“這姑娘,恁地太熱情了些。”但,那上揚的嘴角,舒展在眼角的皺紋,無一不說明她的心情也是極好的。
室外的陽光,一股腦兒地潑灑下來,照在王琳琅身上。那泡得近乎融化散架的身體,在久違的陽光下,似乎一下子就重新活了過來。
其實,七月的陽光,異常的灼熱,可是,在這一刻,王琳琅直覺皮膚被曬得暖暖的,熱烘烘的,身體的陰冷,酸軟,苦痛,似乎被陽光驅散得一幹二淨。她微微閉著眼,用心地感受著陽光照射在皮膚上的溫度,還有空氣中那淡淡的荷花香氣。
一陣清風吹來,拂過她的臉頰,輕輕地撩起她未曾束起的長發。加上此刻,她素衣若雪,緞帶輕飛,真是美得純真而自然,輕靈而縹緲。看得站在窗前的馮宏,臉色微微發燙,眼睛似乎都直了。他將手按在自己胸前,直覺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幾乎要從胸腔裏蹦出來。
“你喜歡她?”沈老頭子不知何時湊到他的近前,舔著一張臉,不知羞地問道。
馮宏微微有些發窘,但他素來善於掩飾自己的情緒,隻是轉眸看了那個為老不尊的老頭子一眼,轉身走到案幾前坐下,拿起筆,開始批閱桌上的文件。
老頭子瞅著他微微發紅的耳垂,心中竊笑:這個小主子,臉皮也恁嫩了些。他踢踢踏踏地走過去,一邊將口中的鹽焗蠶豆嚼得咯嘣咯嘣直響,一邊含含糊糊地說道,“花開堪折隻須折,莫待花謝空折枝。”
那略顯蒼老的聲音,似乎隱隱地透著一股心酸落寞之意,待到馮宏想要再去捕捉之時,老頭子已經邁著八字步,像是一隻大鴨子一般,一搖一晃地汲著一雙木屐踱了出去。
他一身布衣粗衫,樣子邋邋遢遢,胡子上甚至還沾著幾粒蠶豆渣滓,朝著那正閉著眼曬太陽的王琳琅,踢踢踏踏地走去。
“丫頭,你就不怕太陽把你烤糊了?”老頭子在濃密的樹蔭下站定,似乎對火辣辣的太陽避之唯恐不及。
王琳琅睜開眼睛,望著樹蔭下那兀自嚼著豆子嘎嘣咯嘣直響的老頭子,眼眸中亮光一閃,腳尖一點,人已經竄到了眼前。
“你就是替我解毒的大夫?”她繞著那老頭子轉了一圈,鼻尖輕輕地抽動,像是狗鼻子一般,使勁地嗅了嗅那人身上被濃濃的蠶豆味,壓下的那股淡淡的藥草味。
“怎麽,不行啊?”沈老頭有些不高興,這丫頭也太沒禮貌了些。想他沈國手何等地位,出手為一個丫頭片子解毒,而這丫頭竟然一副不相信不領情的樣子。
“老頭,我說,你是不是有病啊?將那解毒的藥浴,搞得像是在十八層地獄裏遭受萬般的酷刑,你究竟是在治病,還是在殺人啊?”王琳琅似乎也不客氣,一張嘴,頓時將沈老頭懟得呼吸急促,一口氣差點沒有抽上來。
“你中的是纏絲,纏絲,江湖十大奇毒之一,你以為是那麽好解的嗎?”沈老頭簡直肺都要氣炸了,他怒目看著對方,胡子都翹了起來。
“纏絲?”王琳琅眼眸中閃過一抹疑惑,她與那黑衣青年往日無怨近日無仇,隻不過偷聽了一番談話,就給她下了這麽毒的手?
沈老頭麵色陰沉,如同黑雲密布,“對,纏絲,那毒,絲絲入肉,寸寸入骨,奪人魂魄,直到死去。不過,算你命大,遇到了我,否則,哼,隻怕此刻,骨頭都已經在地下爛了半截了。”
王琳琅瞪大眼睛看著老頭子,眼眸中似信非信,好像麵前站的不是一個大忽悠,就是一個坑蒙拐騙的江湖野郎中。
沈老頭直覺自己七竅生煙,這不識好歹的野丫頭,真是氣煞他也!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將一顆蠶豆丟到口中,狠狠地嚼了一口,轉身,就要往回走。
“哎,等等,”王琳琅奔過去攔住了他。她的眼珠子像是玻璃球似地,在眼眶裏軲轆軲轆地轉動了兩圈,嘴裏說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得報答你啊!你看,除了不能以身相許,你有什麽要求,隻要不違背道義,我都可以答應你。”
沈老頭一愣,竟然問道,“救命之恩,為什麽不能以身相許?”
這次,輪到王琳琅怔住了,她指指老頭子,再指指自己,麵帶愕然,不可置信,“你一個半截入土的老頭子,要我以身相許?”
“不是我,哎,我指的不是我,我指的是別人,哎——”沈老頭急了,可,越急,似乎越是解釋不清,越解釋不清,他就越急,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兩隻如枯爪子一般的手,在空中胡亂地揮舞,像是要把什麽荒誕的東西給趕走一般。
王琳琅突然哈哈大笑,她笑得前俯後仰,張揚而肆意,簡直要眼淚都笑出來。
“你————”沈老頭臉色鐵青,咬牙切齒,終於明白這丫頭是拿自己尋開心。
“好,好,我不笑了,不笑了,還不成嗎?”王琳琅抹掉眼角的淚,終於止住了瘋魔一般的笑聲,“前輩,誰要您將那解毒的藥浴,搞得那般地別具一格呢?簡直是要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啊!不過,那琴聲,是怎麽回事?”
“不告訴你!”沈老頭傲嬌地一昂頭,將一顆油炸蠶豆丟入口中,一副威武不屈的樣子。
“前輩,如果您告訴了我,我會做出比這蠶豆好吃一千倍一萬倍的吃食,而且這吃食在這天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好吃得不得了,簡直可以將人的舌頭都可以融化掉。”王琳琅眨眨眼睛,一臉真誠地說道。
“你撒謊!”老頭子決定不上她的當,可是那微微滾動的喉嚨,卻泄露了他內心是一個吃貨的本質。
“我做出來,您吃了,就知道我是不是在撒謊了。”王琳琅一臉自信,似乎絕對地相信自己的手藝。
“那——那——等你做出來,再說!”老頭子咽了咽口水,扯著脖子說道。
這一生,他的所求不多。如今到了暮年,根本就沒有任何的追求。唯一的愛好,就是那口舌之欲。這壞丫頭,眼神毒辣得很,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死穴,真是讓人又恨有愛,恨不得抓起來,狠狠地揍上一頓,才能解心中之氣。
他氣鼓鼓地跺跺腳,轉身就走。
“那明晚上見,不見不散噢。”王琳琅在他背後揮手,一臉的笑意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