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言淒淒慘慘戚戚的從冰冷的湖水裏怕了起來,用手擰了擰衣衫上的水跡。
他對著湖水的倒影,看了一下自己的形容。
唔,糟糕透頂。
對鏡梳妝,不,是對著湖水梳理了好半天,子言才慢吞吞的從這個黎未湖旁離開。
破曉的街道,依然很暗,街上除了擺攤的商販,了無行人。
他記得城中有一個叫八方客棧的地方。
之前,少樓主和他便住在那裏。
他照常往那個客棧的方向走去。
但願,他還在那家客棧。
不然,他就要拖著這身沾了水的早已濕透的衣衫到處找少樓主。
唔,這可不好。
被子言所尋找的少樓主燕驚尋確實是在八方客棧裏。
昨日夜裏,在子言在黎未湖的湖水裏翻找奇怪圖案的同時,僧人空明子與他一道來到了八方客棧。
燕驚尋向僧人空明子請教明家的舊事。
兩人在廂房裏秉燭夜談。
燕驚尋向空明子大師問出了他埋在心底已久的疑惑。
他淡笑著問道:“大師,可知明沉的姐姐明澈她年幼時既然沒有死,卻為何在明府裏除了名?明府眾人隻知道大小姐明沉,卻不知道明沉她還有一個一母同胞的雙胞胎姐姐。”
空明子麵無表情道:“原來你要問的是這件事啊?你既然知道這件事,那一定對明家了解很多了。你怎麽還會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呢?”
燕驚尋頷首溫柔一笑:“因為這隻是我猜測出來的。我雖與明沉交好,但她並沒有與我說過個中緣由。我想,或許連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空明子倏爾一笑,像是回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情,聲音也不再冷淡:“明沉,她確實不知道。”
“不,應該這麽說。這件事情知道的就隻有我師父華一大師、明沉她娘親崔夫人、明老爺,最後再加一個我。我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才從師父口中得知的。”
空明子歎了一口氣,悠悠的說道:“崔氏一直生育艱難,好幾年都不曾有子嗣。她常常來寺廟裏虔誠禱告,捐的香火錢又極為豐厚。寺廟裏的住持都對她印象深刻。
我記得那一年,她終於生下了兩個孩子。而崔夫人便在生了雙生子之後,帶著雙生子一同去普度寺還願。我師父華一大師知道崔氏一直以來的心願,知她得償所願,故出門迎接。
華一大師看了看繈褓中的兩個幼兒,便建議兩女分開養,且要行事隱秘。說什麽‘這雙生之子,二子具佳,有大機緣。’。
然而崔夫人好不容易才得了兩
個孩子,她怎麽忍心將兩個孩子分開來養。而且她聽我師父的意思,這兩個孩子一個還要秘密的養起來。等於是明府裏隻能有她的一個女兒,另一個女兒隻能活在隱秘的角落裏。
可憐天下慈母心,崔夫人自然是做不到的。她拒絕了我師父的提議。”
燕驚尋追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空明子輕輕敲了敲木桌,“後來,隻能按我師父說的來做了。他是有遠見的人。”
燕驚尋支棱著兩隻耳朵,細細聽來。
空明子娓娓道來:“明沉和明澈出生時,身體裏就含了毒素。這是沒辦法的事。她們的母親崔夫人不知為何,中了一種很奇怪的毒藥。這種毒藥幾乎已經絕跡了。明沉的姐姐明澈因毒素過重,出生時便氣息微弱,快滿月時陷入昏迷險些快活不成了。而明沉也因此毒常年病弱,纏綿病榻。
崔夫人為了救活明沉的姐姐明澈,也就是我師妹。便連夜將明澈送來寺廟裏,交給了華一大師。可華一大師對此毒也束手無策,說是不能根治,隻能一步一步的慢慢緩解。至於兩個姐妹能活到多少歲數,那就隻能看各自的造化了。
至於明府,為了隱瞞這件舊事,使它徹底成為一個秘密,便將當年知事的奴仆也盡數換了一批。因而明府裏的人都隻知道明府有一個叫明沉的大小姐,卻幾乎沒有人知道明府的大小姐明沉還有一個叫明澈的姐姐,隻當她是幼時夭亡了。畢竟,這年頭的孩子,生出來之後,因為病痛而早夭的並不在少數。
明府成功的瞞住了這個秘密。就是當在年冀州與明家交好的世家大族,也不知道這一件舊事。”
“那明沉是怎麽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姐姐的?”燕驚尋做起了一個好奇寶寶,他什麽都想問。
空明子訕笑一聲:“這個,應該是她母親崔夫人說的吧。
我記得,姐妹兩個人第一次相見,是在六歲的時候,就在冀州的普度寺裏。那時候,明澈的身體被我師父調養了好幾年,灌了不少湯藥,已經好很多了。至少明澈那時看起來就像一個康健的正常人一樣,並沒有以前病氣纏身的虛弱慘白的臉色。
而明沉雖然中毒較輕,但看起來並不比明澈好多少。這個毒啊,不是一般的毒藥,是沒有解藥的。明沉也是喝一些從我師父那裏拿去的湯藥,市麵上大夫開的湯藥多是一些養身補體的湯藥,治標不治本。
甚至因為個人體製的原因,明沉後來便一直身體虛弱,常年臥病在床。她也並沒有很早就去書院讀書。她母親崔夫人給她請了一個西席先生,在病痛之餘將她念書習字,分散痛
苦。也是可憐。”
燕驚尋連忙急切地問道:“大師,可知那個毒究竟是什麽毒啊?”
空明子頓住了,半晌才回答道:“要知道是什麽毒就好了。那就可以快速的對症下藥。可它並沒有什麽奇特的症狀。我師父給明沉和明澈看病好幾年,才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說這個毒可能是中原早就遺失的劇毒:芳菲盡。
芳菲盡這個毒藥的名字很好聽,但中此毒者終年體弱多病,身帶異香,大都活不過二十歲。香味愈濃,中毒愈深。最後異香環身,引來蝴蝶翩翩起舞,在睡夢中死去,死相淒美。”
“異香,你是認真的嗎?沒在開玩笑?我在明沉身上可從沒聞到過異香。”燕驚尋質疑的說道。
“我當時也是這麽跟我師父說的。可我師父告訴我,異香如果能讓人聞到的話,已經是病入膏肓了。異香雖然叫異香,在最開始中毒、中毒較為輕微之時,異香是極淡的,非人的鼻子所能聞道。到底這個異香怪異在何處,我師父現在都沒琢磨出來。在中毒較為輕微之時,這個毒藥其實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危害。除了病發時,身體會一陣一陣的痙攣抽痛,以及身體虛弱之外,並沒有其他不好的影響。”
“不對啊。”燕驚尋及時的發現了盲點,“既然在最開始中毒的時候,此毒危害並不大,怎麽明澈滿月時就要不行了,而明沉又一直纏綿病榻呢?”
空明子抬眸看了他一眼,笑出了聲:“你倒是很機靈。不錯,我剛才說了,在最開始中毒的時候,此毒危害並不大。可是,芳菲盡這個毒,它難治就難在它一開始的並發症上。因為中此毒者,身體必然虛弱。這個虛弱,可不是一般的虛弱。可以說是身體的底子都被此毒給搞壞了。因為身體虛弱,所以各種各樣的病症都找上門來。有時候,一個風寒都能讓人陷入生命垂危之際,更不要提一些可怕的其他病症了。”
燕驚尋心疼的問:“那明沉她就一直這樣,知道她後來去書院上學時,才不再躺在病床上了嗎?”
僧人空明子注意到了燕驚尋臉上一閃而過的心疼之色,垂眸問道:“你與明沉是什麽關係?我看你很關心她啊。”
什麽關係,這話讓燕驚尋自己來說,那他自然可以大言不慚的說兩人是彼此戀慕、心心相惜的關係。
可燕驚尋在外人麵前,他還是要臉的。
他也不可能在沒有得到明沉的應許之下,便隨意的張揚兩個人的關係。
老實說,到目前為之,兩人還隻是單純的同學關係,隻是交情好一些的書院舊友。
雖然燕驚尋能夠隱隱感受到明沉對曾
經那個在書院裏的自己的在意,以及後來對陪伴在她身側、一同去兗州查案的那個叫嚴捕頭的他的在乎。
可是,兩人之間卻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進展。誰也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
有時候,他也會想起幾年前,他在書院裏與明沉的舊景。
也不知道,是那時候那個能夠遇到她的那個他更幸運,還是後來在兗州得以用嚴捕頭這個馬甲陪伴在她身側、與她重逢的這個他更幸運。
可能就是因為難以分辨出來,他才經常有了自己綠自己、自己吃自己的醋的錯覺。
明明隻是一時的靠近依賴,他卻一個人腦補了很多很多。
哦,或許他在兗州的那個叫嚴捕頭的馬甲還要幸運一點。
至少,在他披著嚴捕頭這層馬甲的時候,兩人有過牽手擁抱,還有過親吻。盡管,那個吻隻是在陰差陽錯之下才造成的,但燕驚尋本人還是深感滿足。
甚至因為那段在兗州的時光太過美好,與他心愛的橙子得以天天相見,他每一天都覺得很快樂。
空明子看著燕驚尋臉上變幻莫測的神態,清咳了一聲。
燕驚尋這才從放飛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他淡淡道:“什麽關係,我與她可是最要好的朋友。她的事,那就是我的事!”
空明子瞥了他一眼,又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