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明月在_46. 夜色蔥蘢
明沉知道燕驚尋說的樓裏不太平指的是什麽意思。
她也不想再跟嚴捕頭嗆聲耍嘴皮子。
明沉坐在竹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竹筷。
好餓呀!
方才睡著沒覺得,如今一起來便覺得惡了。
嚴捕頭不是說叫她起來是用晚膳的嗎,怎麽晚膳還沒有來。
燕驚尋瞧見明沉正在不耐煩的瞧著竹筷,知道她是餓了。
燕驚尋拍了拍明沉的肩膀,關切道:“晚膳應該一會兒就來,現在還在上菜呢。我先給你去樓裏那幾塊茯苓糕和玫瑰酥墊墊肚子。”
明沉連連點頭,她歡快道:“極好極好,嚴捕頭真是一個秒人。”
她方才還與燕驚尋在鬥嘴,這會兒倒是全忘了。
明沉脾氣執拗,但來的快,去的更快。
燕驚尋推門出去,臨出門前還不忘在叮囑明沉一句:“我先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你就在這裏等著,別亂跑。”
明沉好心情的衝他嘟嘟嘴,揚聲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順便再看看有沒有白糖糕。”
燕驚尋無奈的應了聲,出門去了。
明沉愛吃甜食,這點很不像冀州的當地人。
她小時候喜歡吃甜甜的食物,諸如蜂蜜、白糖等等這些。後來,許是因為漸漸感覺到了生活的愁苦,她愈發愛吃甜食。
母親崔氏常常勸阻她,讓她不要多吃糖,尤其是在睡覺之前。
表麵乖巧聽話、實則任性妄為的明沉從來不聽。她話語上說一句“知道了,知道了”,然而甜食照吃不誤。
明沉偷偷背著母親在睡前還吃幾勺子蜂蜜,甜甜的蜂蜜,仿若能甜到人的心裏。
久而久之,明沉的牙齒不太好。
很快,母親就發現了這一問題。明沉遭到了一頓狠厲的批評,這回連姐姐明澈也不站在她這一邊。
所幸人都有換牙期。
不然,她的牙齒就全都得遭殃了。
長大後的明沉雖然學會了收斂,但骨子裏愛吃甜食的天性並未泯滅。
明沉曾經有一個很偉大的夢想:吃最好的甜品,寫最甜的話本!
然而,明沉寫的話本確實是有甜甜的那種。但更多的卻是甜中帶虐,滿口玻璃糖,咬一口全是渣。
明沉等了大概不到一刻鍾的時間,燕驚尋就回來了。
明沉瞧著燕驚尋手裏的白糖糕、茯苓糕和玫瑰酥,笑彎了眼角。
她輕笑著對燕驚尋說:“嚴捕頭,你的動作真快,比著樓裏的人快多了。你看,你都回來了,他們連晚膳都沒有給我們送過
來。”
燕驚尋將食物放到了竹桌子上。
明沉迫不及待的就要伸手,直接用手拿。
燕驚尋輕輕怕了拍明沉的手背。
明沉疑惑的掃了他一眼。
燕驚尋淡淡道:“這些都是剛出鍋的,還很燙。你先拿筷子夾著吃會比較好。”
明沉笑眯眯的點頭:“謝謝。你也用點吧。”
明沉直接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白糖糕到嘴邊。
她小口小口的吃著,因為是真的很燙,嚴捕頭沒騙她。
明沉一連吃了幾塊糕點,才覺得不怎麽餓了。
她拿起筷子,打算就再吃最後一塊茯苓糕。
她想,吃完這塊,再過一會兒,晚膳便來了。
嗯,也不能吃太多糕點,就不吃晚膳了。這樣,不好,糕點畢竟隻是點心。
這時,燕驚尋又拍了拍明沉的手背。
他將一杯沏好的清茶遞在了明沉的眼前。
明沉遲疑的看著他。
燕驚尋薄唇輕起,嘴角似乎還微微勾起:“方才,崔姑娘一連吃了好幾塊糕點,想必是有些噎住了。喝點茶,潤潤嗓子吧。”
明沉摸了摸耳朵,垂首端起了茶盞,小口啜飲。
今日裏,嚴捕頭對她的態度也太好了吧。
又是給她拿點心,又是讓她注意喝茶的。
明沉不自在的默默喝茶,等著晚膳。
晚膳終於在明沉千呼萬喚中姍姍來遲。
檻露樓裏,所有的菜是一次性上齊了,才端上來的。
故而,等的時間要比其他飯館、酒樓裏要久一些。
送晚膳的侍女送完後,就默默退出了房門。
明沉先給自己碗裏夾了幾個獅子頭。
獅子頭色澤是淡淡的紅色,上麵淋了一層醬汁。輕咬一口,裏麵的層層肉食肌理分明,肥瘦相宜,軟糯可口。
明沉從沒吃過正宗的獅子頭。
正宗的獅子頭是揚州當地的特色菜品。
但她覺得檻露樓裏的廚子做飯水平很有一手。
當年,明府裏曾有一個揚州來的大廚。他在明府也待了五六年。
其中,他最為擅長的一道菜便是獅子頭和大煮幹絲。
明沉對大煮幹絲沒什麽特別的偏好。無他,隻因為它裏麵沒有肉。
明沉常常會在他當值的那一天,點上一份獅子頭。
肉多圓子也大,一口下去超級讚。
明沉吃完了一個獅子頭,才抬起頭來。
她看到燕驚尋碗裏什麽都沒有夾,他連筷子都未動。
明沉呆呆
的問了句:“嚴捕頭,你不餓的嗎?我跟你說,雖然檻露樓裏吃飯等的時間久,但菜品的味道還可以,對得起等它的時間。你嚐嚐這個獅子頭,它就很不錯。”
燕驚尋沒有吃,是因為他方才一直在注視著明沉吃。
明沉吃的很歡,腦袋還一伏一伏的。燕驚尋心裏也很是歡喜。
他並沒有感覺到餓,光看著明沉吃他就覺得飽了。
但現下明沉問起他來,他才發現他也是有點餓的。
他聽著明沉的推薦,夾了一個獅子頭到碗裏。
獅子頭上的醬汁是甜甜的,說不上來是什麽醬。
這種醬汁明沉會喜歡,但燕驚尋對它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偏好。
燕驚尋在明沉期待的目光中吃了一個獅子頭。
他的第一感覺是肉質緊實,層次分明,確實是一道好菜。
明沉見燕驚尋吃完了一個獅子頭,又往他碗裏夾了三個。
她眉飛色舞的說:“是吧是吧,我就說樓裏的師傅做獅子頭很有一手。味道是不是相當不錯?既然我們出來化的錢,大部分都是可以官府報銷的。那也不必委屈了自己。你方才什麽都不吃,到最後可是便宜我了。快點用膳吧,你不是說晚上還有正事要辦嗎?”
明沉心裏其實很是舍不得獅子頭。
那一個盤子裏總共就隻有十二個獅子頭,明沉之前就有數過的。
她方才一口氣吃了三個,燕驚尋又吃了一個,她還給燕驚尋又夾了三個。
現下盤子裏就隻有五個獅子頭了。啊啊啊,這點根本就不夠她霍霍的!
明沉興致來時,胃口可大了。
當然,她的興致不常來,她的飯量通常也很小。
燕驚尋看了看碗裏的幾個獅子頭,也低下頭吃起飯來。
他不時還夾點別的菜品,但不知怎得,就是沒夾過盤子裏的獅子頭。
明沉注意到了這一點。
不夾就不夾吧,剛好便宜了她自己。
反正,明沉很愛吃。
明沉不曾看到,對麵坐著的燕驚尋在看到她低頭吃著獅子頭時,眼裏的笑意。
沒錯,燕驚尋是故意的。
他本來就不喜歡獅子頭上甜甜的醬汁,又見明沉喜歡,他可怎麽願意與心愛的橙子爭搶呢?
當然是全部讓給她啊!
再說明沉之前給他夾了三個,他已經很開心了。
從冀州一別到如今已有三年了。他還是今年年初剛看到的明沉。
兩人能坐在一起用膳夾菜打鬧,這些簡直是燕驚尋許久之前夢中的場景。
如今,夢中的場景一一在眼前複刻,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但或許也是有的,他最大的貪念與妄想,他從未對明沉說出口過。
明沉或許隱約猜到,但也沒戳破。
天色漸黑,月明星稀。
明沉和燕驚尋總算吃完飯了。
這就要怪明沉與燕驚尋時不時的閑聊了。
明沉吃飽之後,見菜還有很多。
她想歇一會兒再戰。
便與燕驚尋嘴上叨叨叨,叨個不停。
誰料,燕驚尋不斷沒有打斷她,反而與她暢聊了起來。
一開始,明沉扯得還有理有據,她在與燕驚尋聊著天地間的奇聞怪談。
後來,那便是天南海北的胡扯,不著邊際的胡言亂語。
偏生燕驚尋還一邊頷首微笑,一邊與她聊天。
燕驚尋有沒有覺得尷尬,明沉不知道。
但明沉覺得挺尷尬的,她並不是那種能被別人的話頭捧得找不著邊的那種人。
明沉訕訕的住了嘴。
她默默偏頭看著窗外,假裝在看著什麽。
半晌,才冷靜道:“嚴捕頭,真是見多識廣。今日裏,興致很高嘛,還願意和我扯皮這麽久。”
燕驚尋笑了幾聲:“我不止今日興致很高,隻要你願意與我暢聊,我都在的。與你聊了這麽久,我真的覺得很愉悅。”
燕驚尋的直男技能居然沒有被觸發,他莫名其妙覺醒了彩虹屁技能。
他有臉誇,明沉沒臉應。
明沉隻要一想到剛剛自己到底都在胡言亂語些什麽,連那種話本子裏的小事和禪宗周易裏的不解疑惑之處她都要與嚴捕頭探討。
嚴捕頭麵上不說什麽,也不知私底下會不會議論她這人腦子有坑,啥啥都能扯一嘴巴。
明沉沒臉,她隻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原地消失。
燕驚尋許是感覺到了明沉的尷尬,他出門將碗筷、空的餐盤都放回了樓裏。
明沉看著燕驚尋一走,就將自己的小腦袋瓜埋到了軟榻上的被子裏。
她的雙腿不住亂晃,嘴裏還喃喃自語。
這也太尷尬了。
居然會對一個還不是很熟的朋友,聊這麽多,還隨心所欲的。
她埋了一會兒腦袋,又猛地將頭抬了起來。
明沉安慰自己,沒事,就當是一場夢,啥也沒發生,夢裏什麽都有。
幼年的明沉渴望與他人交談,但她總是過於緊張,一出口就成了結巴。
很多孩童明麵上看著她是明府嫡女的份上,與她玩樂。背地裏卻都嘲笑她是個不
會說話的小結巴。
久而久之,明沉就不再多語了。她回答也是故意一個字兩個字的蹦出來。
明沉大概知道結巴不好,她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是結巴。
她渴望朋友,厭惡被嘲笑。
母親崔氏還以為她是終於懂事了,所以才沉默寡言。
因為平日不與人交談,但她心裏又是很想與他人談話的。
她便總是將每日發生的趣事寫下來,或者將自己白日裏的情緒寫在紙上。
晚上睡覺時,明沉還總說夢話,嘀嘀咕咕的,但又聽不太清。
母親崔氏和姐姐明澈都有撞見明沉說夢話的場景。
她身體蜷縮的睡在床上,眉毛輕皺,嘴裏喃喃。
幼年的明沉還不知道,她會在書院裏遇上一個人,他不嫌棄她是個結巴。
他包容她,也打趣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