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明月在_39. 緣牽於狗
明沉故意調侃道:“哦?隻要給了銀子,你就幹活。什麽活都不挑的嘛。”
小廝覺得明沉說的話不太對,似乎在影射著什麽。
他立即就反駁道:“這也要看是什麽活?殺人放火的事情我可做不來。”
小廝的頭仍然低低的垂著,聲音也很是低沉。
明沉抬眸看了燕驚尋一眼,整個人又趴伏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這個小廝還有兩分心思在,沒往明沉準備好的話頭裏鑽。
明沉從之前他的回答來看,紅芍姑娘上吊一案與這個小廝幹係應該不大。這個小廝膽子也很小。
明沉沒有了繼續盤問他的心思,她又恢複了原來的愜意坐姿。
明沉打算聽聽燕驚尋接下來的話語。
燕驚尋注意到明沉給他的眼神提示,他很快就接過了話頭。
燕驚尋輕笑幾聲,安慰了一下那個小廝。
“我們可沒有別的意思,隻是一個玩笑罷了,你也不必當真。對了,那你昨天搬運屍體的途中和後來把屍體安放在後院裏時,周邊有誰注意到嗎?”
小廝麵色突然僵硬起來,倏爾又緩和了下去。
他不確定的猶疑道:“貓叫算嗎?其實樓裏有好幾個姑娘都養貓的,也常常讓貓咪自己去後院玩耍。我搬運屍體時,特地選了個好時辰,夜半子時。樓裏大多數人到這個點,早就睡著了。”
燕驚尋連忙追問:“什麽樣的貓叫,你知道那隻貓的主人是誰嗎?”
小廝話語一頓,片刻之後,才慢慢答道:“貓叫就是尋常的貓叫吧。這個季節,貓咪好多還在叫呢,叫聲像嬰兒啼哭一樣,可嚇人了。我那時是被突然竄出來的貓嚇了一跳,之前走在那條路上我都沒看到貓。或許是陰氣太重,把貓給引來了。”
燕驚尋見小廝像是話語快說完的樣子,他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我方才問你的,那隻貓的主人是誰,你還有印象嗎?”
小廝眉頭緊蹙:“啊,我正要說呢。我得好好想想。昨日夜裏天很黑,因為是幹的這麽個不大好的事情,我就隻提了一盞小紙燈籠。燭光也很微弱,天太黑了,那隻貓又一半都躲著灌木叢裏。我沒看清那是哪位姑娘的貓。但那隻貓的右腿應該受了傷。”
“你怎麽確定它的右腿受了傷?”
小廝這時很是篤定:“這個,就要怪那隻貓自己走路不長眼睛,非要往我身上撞。我當時左手扛著屍體,右手舉著紙燈籠。那隻貓突然一下子竄到我身前,我沒收住腳,右腳踹到了它的右腿。應該是右腿,我也不確定,反正它肯定有一條腿受傷了。之前我就說過
了我力氣大,不光是手勁大,這腳勁也大。我一腳踹下去,貓的腿至少得瘸。而且,我隻是不小心踹了貓一腳,貓就跑了。它的腿腳還踉踉蹌蹌的,顯然是傷得不輕。”
燕驚尋低頭看了看明沉。
明沉的眼睛一直有注意著他們這邊,也聽到了他們之間的談話。
明沉覺得可以根據貓的腿受傷了的特點,去找到是哪一隻貓,從而找到貓的主人。
別跟她說什麽陰氣重,引來了貓。
明沉可不信這個。雖然她也學占卜那一套。
在明沉眼裏,八成就是樓裏剛好有一個姑娘深夜沒睡覺,來樓裏後院溜貓來了。
而在遛貓途中,那位姑娘又恰好看到小廝搬運屍體的一幕,她指不定腦中就浮想聯翩。
然後一受驚嚇,她緊緊抱著貓的手便鬆了,貓從她的懷中跑了下去。
貓咪橫衝直撞的,也不懂事,這就剛好撞在了小廝的腿上。貓吃痛,腿受了傷,再回去找主人。
隻是不知檻露樓裏的貓是否都有人喂養、都是有主人的。
明沉淡淡道:“等等,我插句話,樓裏的貓都是有專人喂養的嗎?”
小廝笑了幾聲:“那當然啦。貓咪可是富貴人家才擺弄的玩意兒。樓裏有些姑娘客人多,賺的錢也多,自然手頭就寬裕了。手頭有了錢,便想著顯擺,彰顯自己與眾不同的品味。有幾位姑娘就養了貓,貓的品相也很好。要我說,我過的日子,可沒有貓咪過的日子舒坦。貓一天都不怎麽動,就有人伺候著吃喝,還有人陪著玩耍。貓一天都能吃四五頓,我一天也就三頓。”
“我有時在想,我要是一隻貓就好了。能喝上羊奶,能吃上最新鮮的水果,還頓頓有肥美的鱸魚。”
小廝說著說著,自己都笑了。
他的笑聲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去。一陣風吹過,笑聲就散了。
小廝的眼裏閃著細碎的光芒,沒過多久,光芒就滅了。
他又回到了之前那副低眉順眼的鵪鶉樣,像是被生活壓彎了脊背,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他的光滅了,隻有在偶爾憧憬時,才會微微亮起。
小廝又回到了一個尋常人的模子裏,說著最尋常的話,過著最單調的生活。
或許,漸漸的,他也會不再想起自己兒時的幼稚願望,他會喪失自己獨自思考的能力吧。
明沉看出了小廝的無奈與艱辛,但她知道這是每一個獨有的旅程。
她隻是一個過客,見過是是非非,也看過紅塵紛擾,但最終不能插手。
給小廝一些錢財,是能改善他一
時的生活。但往後呢?
他若學會了等待別人的施舍,學會了不勞而獲,他又怎麽做到一個人撐起家裏人的重擔?
況且,幫是幫不過來的。天下幸福的人大抵是一樣的,然不幸的人卻各有各的不幸。
不幸的人實在太多了。明沉就是想幫,也幫不過來。
她或許能救得了一個,卻救不了所有人。
不談別的,明沉自己身上還背負著滅門之禍。她不能逍遙世間,隻能找一個小城鎮隱姓埋名。
明沉心裏又何嚐能真的心甘情願、毫無怨言。
人,總要學會自救,總要學會一個人從泥濘裏爬起來。
沒有人會一直陪著你,有些路是隻有自己一個人才能走的。
明沉被世道逼著,被亡者的期盼逼著,步步前行。
她一步一步的走到塵世裏,走到人情世故中,體會到大千世界的複雜與善意。
她絕不能允許自己將往後的日子過得一團糟。
因為代價太重了,她本應該隨著明家的覆滅而一起死去,卻被姐姐明澈救下。
她那時沒有死,便隻剩下一條路子,就是好好的活下去。
小廝說完話後,空氣一瞬間就安靜下來。
燕驚尋沒有說話,明沉也沒有說話。
老鴇還在兀自喝著清茶,壓壓驚。
過了好半晌,明沉才悶悶的說了一句:“其實,貓也有貓的煩惱,隻是人不知道罷了。能做一個人,能活著,便是最大的幸運了。”
小廝聞言:“或許吧。”
明沉見小廝說了話,麵色也不像之前那麽僵硬了。
她輕聲問了句:“對了,方才你說貓都是樓裏的姑娘養的,那總共是哪幾位姑娘養了貓啊?”
小廝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樓裏有八隻貓,樓裏的頭牌梅蘭竹菊四個女樂人都養了貓,林月娘也養了一隻,還有就是含露姑娘和鶯娘。”
“鶯娘也養了貓?”明沉記得鶯娘這個名字。
她甚至認為這個鶯娘就是最近這兩件凶殺案的幕後主使者。
鶯娘也是有殺人動機的。
她與王姐應該是不和。
王姐死之前還說過,鶯娘這些年一直有在盯著她。
鶯娘很可能發現自己私下裏和辰老爺的一些秘密,被王姐給知道了,或者說連蒙帶猜的知道了。
這樣一來,鶯娘自然早就想對王姐除之而後快。
可惜又沒有合適的時機。
或許也是因為她畢竟是一個柔弱的女子,遲遲下不了決心。
等到燕驚尋和明沉她來檻
露樓查案,而王姐又有為了銀子而泄露秘密的動作時,鶯娘才終於忍耐不住了。
她命令紅芍姑娘下了手,成功得手了。
之後,她又派人去殺了紅芍姑娘,將一切事情都嫁禍給紅芍姑娘。
當然,目前,這一切也都是明沉自己腦子中的胡思亂想,是她的一個有根據的隨意猜測。
小廝張口就說:“對啊。而且鶯娘的貓養了大概有。嗯,一二三四,嗯,五年了。貓是灰色的貓,四隻短蹄子倒是白色的,很是稀奇。鶯娘對那隻貓特別好,是拿貓當眼珠子疼的。貓平日吃的食物也好,皮毛特別的光滑。可惜鶯娘不讓別人喂貓,那隻貓也被她給胃口養刁了,尋常食物也看不上眼。我倒是很想去喂喂它,順便摸一把它光滑的皮毛。”
小廝這個描述,說的明沉都一陣手癢。
冀州明府沒有養過貓,原因是明府大夫人,也就是明沉母親崔氏對貓毛過敏。
明沉很喜歡貓這種動物,她比較怕狗。
小時候,巷子裏也很多野狗,可凶了。
明沉好幾次獨自從書院回家,都被狗追過,險些被狗咬。
明沉也是因為躲避狗這件事,才與燕驚尋相識的。
她那時為了躲避一條狗,願意多繞幾條巷子,各個胡同口都被她躥熟了。
久而久之,明沉就摸清楚了狗的位置分布,也學會了更好更快的繞道。
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明沉又不是什麽智者。
有一次,她就與狗在一個胡同口裏狹路相逢。
那隻狗也不知是從哪裏竄出來的,很是凶橫,它一個勁的衝著明沉吼叫。
要不是明沉手裏還舉著油紙傘,拿油紙傘當武器,那隻黑色的大狼狗指不定就撲向明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