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女眷,危
淮王其實一直對司馬修的判斷半信半疑,這時聽了他這番恨恨之辭,頭痛道:“我早就勸告三郎,想晏無端要真如李祖繼說的是盜世欺名之徒,當年滑州之役哪裏有能耐解二哥之危?他不是常人,且他還和李祖繼有所走動,指不定兩人勾結串通……”
“這不可能。”司馬修斷然道:“要是李祖繼跑了,或者晏遲替李祖繼求情,不用五郎你提醒我也知道他們兩個串通勾結,可李祖繼根本就沒想過潛逃,他和晏遲隻不過有數麵之緣,怎麽可能為了晏遲搭上自己的性命?且他有替人續命之能我親眼確定過,他有這樣的手段,怎麽舍得被人利用至死!你說得不錯,我現在認清了,晏遲確然深諳道術,他的能耐甚至非李祖繼所及。
這也還罷了,我低估晏遲的還有他的勢力,這家夥,居然能夠策動民亂,我怎麽都不想不通,就算他早有準備為趙清渠複仇,我們都清楚,趙清渠根本就沒有謀逆的想法,晏遲不可能是繼承了趙清渠的餘勢,他是從什麽時候蓄集了這麽多人手,又是從哪裏蓄集了這麽多人手?
他明麵上的人手,無非先帝允他征集的親衛,這三百親衛我一直監看著,無一離開臨安,不可能授令於晏遲遠往福建煽動變亂。”
淮王聽著有如聽神話一般:“你不是低估了晏無端,你這是仍然執迷不悟,三郎,你想想你這些年來懷疑晏無端犯下的都是些什麽事?他不僅能夠操控魯理壅,還能操控羅榮圖和趙環,導致二哥失信於先帝,可三郎別忘了是你自己諫言,阻止二哥當初未將歲幣偽替案上報先帝,乃至於皇嗣遇害,也是三郎諫阻二哥報稟。
這是三郎自己的主張吧,並沒有聽信他人的建議吧?晏無端就算能夠操控羅榮圖等,莫不然還能左右三郎你的意圖?現在你連南劍州民亂都說是晏無端策動……除非晏無端能預見三郎冤害宮人梁氏,他怎麽可能預見?三郎擇中梁氏陷害遼使,這計劃在行使前甚至連我都未曾透露。”
“我的一切行為,雖非被晏遲左右受他人唆使,但早被晏遲預料了,至於我擇中梁氏,是因她為洛王妃的貼身侍婢,洛王妃身邊有幾個貼身侍婢?晏遲不難排察。”
見司馬修仍然篤斷,淮王覺得他是走火入魔了:“那麽貴妃所生的皇嗣會有殘障呢?這總不能也是晏無端的陰謀吧?!”
“這是基於晏遲的占斷。”
“那晏無端可真是無所不能了。”淮王撐著頭,放棄說服司馬修了,他太了解司馬修的性情,這位一旦認定的事,犯了執拗,極難被人說服。
“說起這事,我現在相信晏遲既然咬定會皇嗣斷絕,二哥日後恐怕真難再得子嗣了,五郎,我知道你從來沒有欲念貪心,可事已至此,五郎不得不有所準備。”司馬修幹脆從榻上起來,直接坐在了腳踏上,更加挨近淮王,同時也把嗓音壓得低沉。
“三郎!”淮王從司馬修的眼睛裏窺見危險的眸光,他頓時一陣心慌氣促,身體不由自主往後一仰:“你、你莫不是……我不能與二哥為敵……”
“我不是讓五郎圖謀帝位。”司馬修抓住淮王的手腕:“洛王不會有子嗣,隻有五郎之子,最適合立為儲君,阿妹已經有了身孕,若誕下子嗣,二哥為了平息皇嗣斷絕國祚難繼的禍議,縱便是不至立即過繼子嗣立為儲君,也會將五郎之子接入宮中教養,以備東宮之選,但晏遲絕對不會容我司馬氏之血裔日後為大衛國君,屆時恐怕會針對五郎父子行計詭害,五郎聽我之勸,為求安全,務必先下手為強。”
“怎麽先下手為強?!”
“此番晏遲往南劍,即為大好時機。”
“不可!”淮王大驚:“慢說王妃腹中胎兒是男是女尚不確定,即便如良醫正脈斷果真是男嗣,咱們這個時候暗殺晏無端,於二哥何益?倘若二哥之位先被動搖……”
“那我還有一穩妥之計。”司馬修一笑。
他與天子之間,手足之情其實一直更勝天子待淮王的手足之情,司馬修之所以一直針對晏遲,還真不是出於他的一己私心,誠然,他確有爭強之意,但和晏遲本無仇怨,光是爭強好勝大不至於鬧得勢如水火,司馬修是看準了晏遲與趙清渠之間,不是父子更勝父子。
司馬修不是皇帝,他沒有至高無上認定可以將臣民生殺予奪的優越心,他試想與晏遲易位而處,絕對無法容忍“殺父之仇”,當然,除非晏遲是個懦夫,抑或無情無義之徒,但晏遲可是這樣的人?
司馬修將晏遲視為威脅,但他卻從來不曾鄙夷篾視晏遲這麽個對手。
反而,司馬修早就看明白了,如果沒有晏遲明裏暗中相助,他的表兄,當今天子甚至連奪得儲位都勝算甚微,哪怕當年的太子羿楨早就為羿承鈞所不滿,可當年的魏王羿栩是怎麽逐漸贏獲君父寄重的?是滑州之役反敗為勝之後,經數番設計,才有了與羿楨爭奪儲位的實力,更不用說最終導致羿楨失儲的詭計,儼然就是晏遲一手策劃。
晏遲怎麽可能是懦夫?
當然,就算晏遲不是懦夫也可能無情無義,事實上世上多的無情無義之徒,少見的是知恩圖報不計自身安危的人,司馬修不是沒有過動搖和猶豫,其實讓他篤斷晏遲定然會為趙清渠複仇的原因,在兩人身上。
一個是辛遠聲。
司馬修曾經疑惑,為什麽晏遲與辛遠聲為摯交,辛遠聲意圖入仕,晏遲卻不肯提攜,後來他和辛遠聲經過一場交道,雖然兩人懷著的都不是真心,司馬修卻仍然摸清了辛遠聲的為人,為了重振國威,征複失土的誌想,才甘心在斷絕科舉正道入仕的前提下,依靠攀附權場贏得晉升之途,晏遲儼然是不願讓辛遠聲為了這一誌想,蒙受汙名才一再拒絕提攜。
也就是說晏遲根本不希望辛遠聲實現誌想,為什麽呢?因為晏遲認定辛遠聲這麽做,不值得。
晏遲對於君國,對於社稷,沒有效忠的想法,在他心目中,好友更重要,那麽他追隨天子的目的,如果不是為了權位,又是為了什麽呢?一個看重權位的人,不會認真視什麽人為摯交好友,眼睛裏隻有利害得失,提攜辛遠聲是利與得,何必拒絕?
另一個人,就是芳期。
司馬修從來不認為太師府的庶女,足夠般配大衛國師,若說晏遲真是被美色所誘,那麽又何必對金屋苑裏那麽多姬妾視如敝帚,晏遲絕非好色之人,他是認真對發妻一心一意,當晏遲暗助覃遜鬥倒向進,麵臨生死攸關還不忘予發妻保命符時,司馬修篤定晏遲跟他,其實本質上是相同的一類人。
不是無情無義,而且情義從不濫予。
於是雖說存在這樣那樣的匪夷所思,司馬修仍然認定晏遲對天子懷有惡意。
可即便羿栩不信他的苦口婆心,被晏遲迷惑,司馬修灰心歸灰心,但他沒想過背棄羿栩,誠如淮王所說,這個時候暗殺晏遲,多半會讓局勢更加惡化,如果司馬修有了二意,他其實可以“一石二鳥”,先除晏遲,再助淮王登位。
這是一個難得的時機。
熒惑守心之象顯生,龔氏產殘障之子,羿栩雖未將皇嗣斷絕的占斷公之於眾,但其實並不用公示,也會有此類流言滋生,更兼南劍民亂,天下已在質疑羿栩並非天命之君,可一姓更替一姓自古就沒有這樣的容易,如果羿栩失位,其實最適合的是另立羿姓君主。
洛王、淮王,前者無嗣,後者更能讓百官臣服。
淮王將羿栩取而代之,對於司馬氏一族而言並無任何損失,甚至更有利處——太後、皇後皆為司馬一門出身的女子。
但司馬修並不想這麽幹,他剛才,其實隻是在試探淮王而已。
他信不過淮王麽?
不是信不過,而是司馬修對淮王過於了解,他清楚淮王其實一直心知肚明,太後待淮王如親出,其實更多的是利用籠絡他為己所用,同樣天子待淮王的手足之情,出並不那樣純粹,曾經的淮王沒有爭權奪位的想法,可日後呢?天子無嗣,隻能過繼淮王子為儲,不管淮王甘不甘願,都會被卷入一場新的權位交替,如履薄冰,叵測艱難。
淮王不為利益相爭,但會否為了生死相爭?
司馬修不能背棄羿栩,但同樣不能背棄淮王,他隻能竭盡全力的,一手拉著羿栩,一手拉著淮王,讓他們三個至始至終團結相聯,才足以和晏遲這個強大的敵人對抗——最艱難的是,羿栩大有可能會被晏遲離間,放開他的手,成為晏遲手中的利器。
輸了至關重要的一局,他已經陷入了被動,先下手為強其實已經是一句空話了,司馬修根本不可能暗殺晏遲得逞,他相當清楚,晏遲甚至可以煽動民亂,又豈會被他行刺成功?
也許,想要鬥敗晏遲,隻能劍走偏鋒,看看從女眷身上能否找到新的契機。
這晚上,淮王撐著酒意,去了孺人芳舒的居院,芳舒本已經歇下了,聽聞淮王來,一邊詫異一邊忙著起身,淮王卻快一步入內,按住了她:“你現下行動不便,不用再起來,讓婢女們服侍我洗漱便是。”
芳舒口中稱著是,隻見淮王自己斟了一盞茶,慢條期理地品著,還能不知淮王根本沒有睡意?她也就隻好靠坐在床上,與淮王說一番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