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司馬修的醒悟
大衛自來不禁海。
也因此沿海州縣商貿往來興盛,百姓生活富庶,本來能夠官居樂業的情況下百姓們才沒和朝廷對抗的心思,但則這畢竟是一個存在尊卑等級的時代,又兼自從開封淪落之前,官場已然惡化,羿承鈞登位初期為了鞏固他這臨危而自擁的君權,倒是下了些力氣懾除州官縣令魚肉百姓的風氣,可是當他的帝位得以鞏固後,漸漸習慣了身為君主的優越心,聽不進逆耳忠言,開始任用專會說順耳話的官員,於是黨爭之勢不絕,官場之風卷土重來,平民百姓多少就會受到壓迫剝削。
雖然有壓迫的地方往往就會有反抗,不過被逼得走投無路者往往都是些弱勢底層的勞苦民眾,他們便是有反抗的決心也並不具備推翻剝削階級的能力,這些年來,不過也就是發生過幾起暴力抗法的事件,以抗法者一敗塗地自遺其罪告終,從來沒有真正釀成過逆亂事件,在這回南劍民亂事件之前,鬧得最嚴重的“匪禍”,也無非是有一年湘陰縣令,因包庇當地鄉紳之子毆殺人命,結果那受害者的家屬,被毆死之人的老爹憤而報複,數十日伏窺,竟被他找到機會刺殺湘陰令得手,而後逃之夭夭的事聞。
所以當南劍北複軍公然在福建樹起反旗,直斥羿栩先有弑父弑君之惡,再犯弑母殺侄之罪,又有縱容貪官、草菅人命諸多罪行,喊出要倒昏君立正統的口號,一時之間自是讓朝野震驚,而這起叛亂,起勢是在熒惑守心顯生之前,這更讓不僅是文武百官,甚至連平民百姓都驚惶難安——
貴妃為不祥之人,生下殘障之嗣不可怕,皇嗣斷絕,但不會缺乏繼位儲君,便是洛王、淮王這兩個天子的血親手足無一誕有子嗣,宗室也有羿姓子孫,衛自立國以來,天子無嗣過繼侄兒為皇嗣的事已有先例,心有戚戚的唯天子一人,總之這並不能成為滿朝文武和萬千百姓共同的憂病。
可熒惑守心顯生,緊跟著南劍州就生反亂,這豈不應正了預兆戰亂、死亡的災異之象?!
縱然其實不少人心裏明白,一州的烏合之眾叛亂而已,朝廷平亂不在話下,但誰敢肯定北複軍的公然稱反不是亂變的開始,這起反亂被鎮壓後天下就能恢複太平?當然會有輿情指向天子羿栩,質疑羿栩不被廢位,戰亂就不會結束,死亡的陰影會一直籠罩著大衛的治域。
正當羿栩舉棋不定時,噩耗接踵傳來,卻是汀州、漳州竟然也有不少民眾自投北複軍,州縣官員雖察覺後設關障阻止,這些民眾卻衝破關障義無反顧加入叛軍,南劍州關閉城門,已經儼然如同自立於大衛治外之城。
“官家不可猶豫了!!!”因為構殺晏遲未能得逞,一度垂頭喪氣的司馬修此時也不能在家中繼續“養病”了,他心急火燎地入宮,摧促天子立即下令征調邵武軍往南劍平亂,福建海上貿易興達,自大衛立國便設有邵武、興化二軍負責督防,事起南劍,為遏製變勢,當然是征調二軍平亂更加及時。
為了說服羿栩,司馬修也是極盡所能了:“那夥叛軍逆徒,推出的是宮人梁氏之父兄煽生悖論,意圖坐實梁氏是被冤害,官家若不將之打成叛黨,消息傳至遼國,遼廷豈不也會質疑遼使意圖擄害洛王妃一事亦為栽陷?!”
羿栩當然明白司馬修言之有理,但他這時卻信不過司馬修的建議了,兩眼直找晏遲。
晏遲人就在議室,當然輕而易舉就被“尋獲”,既然都已經和羿栩對上了眼,他也就不再緘默了:“熒惑守心之象,非臨安臣民目睹而已,原本熒惑星留顯心樞,預示的便是禍鬥哀亡,官家此時用兵,越是好如應驗災示,即便是平息了南劍變亂,恐怕也無法安定人心。且南劍變亂已生,事聞還哪裏能夠掩藏?遼廷勢必將聞,不管官家是否承認宮人梁氏乃被遼使滅口,遼廷都會借此時機發難。”
“晏無端,你反對平亂,難道是想任由那夥烏合之眾成勢,禍及社稷?”司馬修怒道。
“三郎,你不要再任性,聽無端細說!”羿栩已經覺得火燒眉睫,著實坐立難安,哪裏還有耐煩心聽這無謂的口舌之爭,也就是衝司馬修尚且還隻是輕聲斥責,要擱了別個,恐怕早就怒斥驅逐了。
晏遲自然不會在意司馬修,繼續道:“因生熒惑守心之象,此時勢必不能用兵,如此臣方可以將此災異之象,解釋為是上蒼示警,雖伏禍變,但並非不能化除,力圖鎮定人心。但當然,南劍州變亂不能置之不顧,不能用兵,隻能靠恩服罷息爭鬥,臣可請旨,往南劍州說止爭亂,不過需要官家配合。”
“晏無端你是想說你用三寸不爛之舌就能說服那起亂黨自縛候死?”司馬修冷笑道,有如聽到了世上最荒謬滑稽的笑話。
“我又不會妖術,哪裏能讓這麽多人自甘尋死。”晏遲道:“不過這起叛亂,究竟是因何而起,如今尚不可知,我隻能篤斷的是,絕對不會是像表麵一般,當真隻因宮人梁氏的父兄振臂一呼,就有那麽多人願擔人頭落地的風險,為素不相識的人沉冤得雪而赴湯蹈火,知道他們的訴求,才有談判的餘地,但結果當然無法促使這些人自投羅網,所以官家先要配合,答應如果北複軍能罷止幹戈,官家可既往不咎。”
“準。”羿栩一息都不曾猶豫。
不動兵戈,就能平息變亂,這無疑就能證實熒惑守心雖然顯生,但並不是預示著大衛江山必亡,他這個君主至少在國師的輔佐下,還可能力挽狂瀾,上蒼隻是示警,並不是對他的宣判。
“臣要使叛眾信服,獲得與其談判的時機,自然需要官家先宣示天上,予以臣完全信任,那麽當初咬定臣為杜撰天意,詛咒君國那位所謂的大能之士……”
“朕即下令將李祖繼明正典刑!”羿栩更加不會猶豫了。
司馬修也是一聲都不敢吭。
他當然心知肚明,那李祖繼不過是眼熱大衛國師的權位,其實和晏遲無怨無仇,為了趨附他才和晏遲為敵,結果現在是替他背了黑鍋,晏遲險遭冤殺一事必須得有人承擔後果,這人不能是天子,不能是他自己,除了李祖繼外無一合適。司馬修並非不講道義的人,他承認自己這回把黨徒推入來替死極不厚道,可誰讓李祖繼先辜負了他的信任呢?
做為祛罷宮的住持,明明聲稱道術高強甚至以有給人續命的手段,哪曉得連熒惑守心的異象都無能觀測,還一口咬定晏遲是個半桶水,如果他不曾高估李祖繼低估晏遲,怎會錯失這回天賜良機功敗垂成?
今後是再也不能質疑晏遲意圖複仇,意圖謀逆弑君了!!!
司馬修眼見著天子隻顧和晏遲商量如何應對局勢,根本就不願再聽他的建言,幹脆告辭,他也不急著回家,直接就去了淮王府,一問,得知淮王府正在招待外客,司馬修並不細問來客是誰——淮王自來就不喜過問朝政,也從來不愛和權場中人來往,交道者都是些閑人,多數也都與司馬修熟知。
結果一見,來客還果然就是個熟人。
司馬修徑直坐下,斜睨著熟人:“官家這幾日心緒急鬱,穆郎卻有閑情出宮飲酒閑談來。”
穆清簫雖是經司馬修點了頭,才被薦入宮中陪侍於君王左右,但他卻一點都不領這位的情,尋常本就沒有主動和司馬修來往,此時聽了這一句陰陽怪氣的話,更加沒了好臉色,把酒盞一扔,也是霜眉冷眼:“穆某又非朝廷命官,替官家分不得憂解不得愁,無論何時都有大把閑情,隻明明沒有犯法觸律,拜司馬舍人所賜卻如階下之囚無異了,除了皇宮,也就隻來得淮王府。”
“你!”司馬修本是已經拿起了酒盞,也氣得頓在了酒案上:“真是不識抬舉!”
眼見著兩人就要爭吵不休,淮王習慣性地做起了合事佬,先是勸撫穆清簫:“小穆勿惱,三郎言下之意乃是官家視小穆如知己,如今官家正遇煩難,宮中也難有能夠開解之人,唯有小穆還能寬慰抒解一二,三郎,今日其實是我約了小穆來家小坐,也正是提醒他在此非常時刻理當多多勸慰二哥。”
原本淮王和穆清簫也不算酒適知己千杯少的摯友,有了司馬修這麽個敗興的人在座,任是淮王一直竭力地活躍氣氛,這場酒席終究是越喝越冷,淮王無奈地送走了穆清簫,回來時已見司馬修幹脆橫在了榻椅上,他搖了搖頭,將熏籠往榻椅邊移了移,踱去一張繡墩上坐下:“三郎心裏不痛快,偏和他爭執有什麽意思,我看小穆的模樣,並不是跟你我一類人,頗是抵觸我們將他薦給二哥的用意,倘若要說服他一直在宮裏陪侍,怕還不容易的……”
“慣得他。”司馬修幹脆仰躺下來,枕著自己的手臂睜開眼,望著暖室裏開得極高的天窗,滿臉都是不耐煩:“你當他真介懷為君王之侍?他啊,隻是不願成為周郎的替代而已,也算他有幾分心性,反而引得二哥欲罷不能,咱們薦他入宮,並不圖他什麽,為的也是二哥能有個伴兒,不至孤寂,犯不著衝他低聲下氣的討好。”
“我不是討好他。”淮王歎了一口氣:“三郎因這回之事……徹底開罪了晏無端,雖說二哥不至於責備三郎,我就擔心晏無端會侍機離間,有小穆在宮中,日後多靠他提防。”
“倒是不能讓我們的人,結果被晏遲籠絡。”司馬修聽見晏遲兩個字心口就犯堵,躺著連氣都不順了,幹脆坐起來,還把拳頭捏得劈啪響:“我真是太低估了晏遲,這回,被他算計了,他利用了熒惑守心之象,逼我先使出殺手鐧,好廢了我手裏最有可能將他置之死地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