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離，不歸
醒來時天已大亮，清歡難得睡了一整夜中間一次也沒有醒過。看著外麵陰沉沉的天空，烏雲正在悄無聲息地聚集在一起。
清歡做起來，子衿子佩趕緊打水進來，清歡木木地問她們：“我的簪子呢？”
子衿喏喏回道：“昨，昨天戴的那個嗎？世子爺拿走了。”
說到後麵聲音已經很小很小了，但落到清歡耳朵裏還是清晰無比。她麵上波瀾無驚，但心裏早已翻起巨浪。
也好！也許本來就是要還回去的！
一切收拾妥當，外麵已經下起淅淅瀝瀝的雨，清歡頂著這樣的天氣進了宮，兩個時辰後出來，天難得地放了晴，地上還有未幹的雨水。這夏天的天氣真是！
宮裏動作很快，午飯剛過就來了聖旨，雲留侯府，相府都有，但內容卻一樣。
褫奪清歡雲留女侯封號，但雲老爺雲留侯的追封仍在，雲淺茉一品夫人頭銜仍在！
清歡那裏平靜如往昔，相府卻炸開了鍋，很快，被休的趙氏也得到了消息，她離府以來，難得地仰天大笑，笑出眼角再也遮不住的歲月痕跡。趙氏恨恨地想，清歡終於落魄了，她肯定要哭著喊著求申越原諒，求著再回相府去。
那場麵，一定一定精彩極了。
盡管跟她毫無關係，也一絲一毫都不可能改變她的現狀，但是還是去想要親眼目睹這一幕。
申越則坐立難安，他知道清歡的倔強，料定她無意中得罪了大人物，可是人已被她逐出申家，難道要他拉下臉去請她回來？
但是隨即一想，除了相府，她再無立足之地，隻要她肯回來，服個軟，認個錯，給他這個父親一個台階，申越一定馬上就原諒她。
想到這裏，嘴角竟漸漸有了笑意，似乎已經看到清歡回來了！
隻可惜，注定讓他們失望了。
傍晚的時候，行李已經收拾妥當，清歡將小五小六叫了過來：“你們回去吧，世子也需要你們，這些日子辛苦了。”
說著讓子佩給他們一人一個紅包。
小五小六哪裏敢接，連連搖頭：“小姐怎麽了？世子爺並未宣我們回去，可是我們兄弟做錯了事？”
清歡搖頭：“我封號已奪，馬上就搬走了，也不需要這許多人了。下麵的人多是買的，我已還了他們的賣身契，給了遣散銀子。宋蘊和路軒也回宮去了。你們是世子爺的人，原也是該回他那裏去的。”
小五小六倒沒有想那麽多，既然清歡這麽說，他們自然也沒有不走的道理。隻有子佩站在旁邊，下唇咬得發白，一言不發。
小五小六出去以後，清歡才開口。
“子佩，若你真的有意，我
不阻攔，你留在京城，我將蛋糕鋪子送給你，加上小五在王府當差，日子也能過好！”
子佩撲通一聲跪在她麵前，抽泣道：“小姐說什麽？我跟子衿怎麽可能離開小姐？我們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但小姐就是小姐，小姐是我們的命，我們死也不離開你！”
子衿也在一旁抹眼淚，清歡終於控製不住落下淚來。她將子佩拉起來，在她手背上輕拍兩下，以示安慰。
清歡一個人在房間裏麵大哭一場，為著她的親情，愛情，友情，為著這個讓她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那個給過她慰藉和溫暖的胸膛，還有一次次午後暢談，陪伴在她身邊的笑臉，看過的日出，賞過的月。
積壓許久的情緒得到解放，清歡的心裏突然就通明起來了。
手邊是吃火鍋時林婉月做的畫，清歡拿在手裏許久，還是慢慢放下了，提筆在畫上寫了起來。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清歡選擇的是第二天離開，出發的時候天還未亮，月朗星疏，夏日裏清涼的風吹在皮膚上，舒適而又愜意，清歡眯著眼睛半躺在馬車裏。
才出府門，就被人攔了路。
馬車又停下，那人惡狠狠地，用盡力氣般地在往車上踹了一腳，接著就罵了起來。
“小賤蹄子，你也有今天？你比我好得了多少，真以為自己攀了貴人就真的變成鳳凰了？哎呦，這是要去哪裏啊？落荒而逃還是求申越那個王八蛋收留你？”
清歡微閉著眼睛，叫江勇：“你下去，看看剛剛是她哪個腿踹的馬車？”
江勇一愣，已經反應過來清歡的意思，尚在猶豫，清歡厲喝：“打斷！”
此時的趙煙兒，當真稱得上落魄二字，可就是因為這個，所以才更加不管不顧，不放過一個能冷嘲熱諷清歡的機會。
原本可以不用理會的。可是清歡突然又想起來上官昱菲，心裏頓時就恨起來了，就是殺了她，也不解氣。
所以，不能讓她死，要讓她生不如死！
江勇力氣大，趙氏身邊一個人也沒有，看到他靠近，終於害怕地叫了起來。
清歡用手捂住了耳朵，片刻之後，馬車再次動了起來，留趙氏一個人躺在地上，看著身下的血跡，哭聲叫罵聲漸漸變成低聲嗚咽。
馬車吱呀呀往前走，快到城門口的時候，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不一會兒馬車又一次不得不停下。
周邊溫度驟降，清歡知道來人是誰。卻並未說話，兩人隔著一層薄薄的簾子，如同隔
了一個世界。
他終於開口，問：“你去哪裏？”
話音才落，清歡便答：“遠處！”
他又問：“何時歸？”
“不歸！”
兩人都不再說話，上官昱佑隔著簾子看她，清歡半低著頭，紋絲不動。
清歡突然很想掀開簾子，關於因為項鏈這件事才接近她，說喜歡她，因為這件事，想要聽一聽他的解釋。
可是終究還是忍住了，像是知道答案一般。像是想起那日在酒樓他也這樣質問過她，她也沒有選擇解釋。
上官昱佑突然笑了兩聲，聲音低沉，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走吧！”
清歡沒有問他知道什麽，抬手示意江勇，馬車再次動了起來。清歡閉起眼睛，將眼裏的淚忍了回去，沒有流下來。
子衿輕聲問：“小姐，舍得嗎？”
“得舍！”
人生五蘊八苦，多的是求而不得，肖致是，如今上官昱佑也是。樣樣都舍不得，該如何麵對以後的人生？
“是不是那天下午，王妃跟你說了什麽？”
清歡搖頭，因為這一切跟她無關。
她靠在馬車邊緣，脖子碰到旁邊的鐵壁，一陣寒涼襲來，沿著骨骼一點一點滲透她的身體，一種清醒的麻木感，與那天如出一轍。
被申越逐出相府前的那個下午，子衿子佩都勸著她，說她狀態不好，不宜去見那個人，可她還是執意去了。那天見的人是宣王妃，約在一個雅致的茶樓包間。
外麵熙熙攘攘，清歡心裏卻一片沉靜。
宣王妃說：“你是個好孩子，我知道。而且我也確實有些喜歡你，但是……”
沒等她說完，是你就打斷了，說：“王妃娘娘客氣了，我不敢與楚小姐比。”
宣王妃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終於還是接著說了：“菲兒的事情，雖然你確實無辜，可畢竟還是因為你。所以這件事，說我全然不介意，那也是不可能的。何況琳兒，她是我的親侄女。”
清歡覺得，自己突然就變得很沒有耐心了。
“王妃有什麽事，就直說吧。”
“你與佑兒青春年少，兩廂情熱，我都可以理解，可歲月漫長，沒有人能預測他今天喜歡的東西，明天會不會就厭了。但有一點，宣王府將來必然交到他的手裏，所以他的世子妃不可能對他毫無助益。就因為我懂得這其中的殘酷，所以才不得不找你這一遭。就算你不理解也沒關係，但希望你不要怪我。”
清歡道：“不敢，王妃說的是實話。”
王妃驚於清歡的鎮靜，又說：“也不全然將菲兒的事情怪到你頭上，佑兒又喜歡你，我
能許諾你的，隻有側妃之位。但佑兒的脾氣你知道的，所以這件事，還需要你……”
“王妃娘娘多慮了！”清歡突然笑了起來，說：“世子爺可沒給我預備側妃之位，甚至連個侍妾的位置都沒有打算給我呢！”
宣王妃一愣，顯然沒有明白清歡話裏的意思，接著說：“清歡，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我這樣跟你說吧，即便琳兒她是我的親侄女，佑兒的後院也絕不可能隻有她一個，規矩是不能壞的……”
“王妃娘娘，”清歡開口打斷她，又說：“我想問你個問題，這些年來，你做為宣王府的女主人，自認合格嗎？”
“當然！”宣王妃斬釘截鐵地回答她：“處處以王府利益為先，以王爺及世子公主為先。”
清歡低聲一笑，隨即斂了，又問：“那做為一個妻子，你幸福嗎？王爺與你少年夫妻時是否也感情甚篤？王爺的側妃及侍妾納進來的時候你是否真心喜悅？庶子庶女出生時，你是否為王府能子嗣興旺而由衷高興？王爺宿在別處時，你是否有過徹夜不眠的心酸？”
王妃這次徹底愣住了，眼底浮出一些淚意，說：“你說這些幹嘛？哪個女人不走這條路？好歹我還是宣王府的女主人，佑兒跟菲兒的身份便無人能動！”
清歡說：“但求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我注定要選擇與王妃娘娘不同的路了！所以，我不會擋了楚小姐的世子妃之路，以後也會想辦法為昱菲姐姐的事情贖罪。還有，你說我與世子爺兩廂情願這件事，是你理解錯了。他本無意，我不強求。話已至此，我走了。”
想到這裏，強忍下去的淚水沿著緊閉的眼角悄無聲息地流了出來，初始溫熱，流到嘴角已經冰涼。
馬車駛到城門口的時候，清歡終於忍不住掀開簾子向後看，上官昱佑還坐在馬背上，沒有離開，也沒有追上來。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孤獨而又寂寥！
一望可相見，一步如重城。
月亮遙掛天邊，還是原來的那個，還是原來的模樣。而她的月亮，再也等不到下一個日出！
長途跋涉，從暗夜星辰到黎明微光，從絕處一路到一馬平川。
清歡暗暗地想，讓她期待的，在下一站的以後，都能降臨吧！
《卷一》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