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人去樓空
那位姓呂的城門吏最終撿回了一條命,陸迢迢隻是冷眼看著,看到老婦人顫抖的身軀,卻始終不敢吐露一句心聲,隻是擺了擺手,神色漠然的轉回屋中,老人早在他們離開院子不久,就在老婦人的懷中咽氣了,此刻難道要一個善良的老人舉起刀親手刺進惡人的胸腔,那又何嚐不是一種折磨,對她而言都沒有意義了,隻怪這太平世道怎就唯獨對自己這般殘忍。
鴉戮刀嗡鳴了幾聲後還是沒能出鞘,陸迢迢走到水缸旁狠狠飲下幾瓢冰冷刺骨的井水,忍不住打了幾個哆嗦,比起那名城門吏的囂張跋扈,他更生氣的是老婦人的卑微順從,有句老話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那些貪官汙吏的囂張跋扈又何嚐不是因為百姓的卑微順從而滋生,隻是卑微從何而來,佛陀講了一輩子的眾生平等,可佛祖法相要金漆加身才更顯敬畏,而敬畏本身就不平等。
和尚朝著茅草屋躬身合禮久久沒有直起,他放走了對方,因為至始至終他也不曾有過答案,吳思量沒有代為出手,隻是看著那副奄奄一息的身軀拚了命的逃走,覺得每個人都應該很珍惜自己的性命,隻有陸迢迢神色與那老婦人一樣的漠然,他不是嗜殺之人,隻是覺得這世道不講道理,太平盛世一樣不太平,天理公道也有不公道,但既然對方如此選擇,他也不願再強求什麽,隻改變一個人,對他而言毫無意義。
在三人的幫襯下,用了半天時間在茅屋後立起一座小小的孤墳,碑上無字,因為老人不識字,說就算刻上了,躺在裏麵的,站在外麵的也都不知上麵寫的是什麽,更不會有人在意這座偏僻小城外更顯偏僻的茅屋孤墳。
陸迢迢本想留下些銀兩,奈何老婦人堅決不要,隻得離去,再來到黃杏城,早上的鬧劇早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僅剩兩人守門的兵卒見到三人就如同見了貓的老鼠慌忙躲走。
“先找個地方住下,我要在城裏尋一個人,你們不必跟著。”陸迢迢說道,指了指不遠處一座客棧。
“阿彌陀佛,貧僧想去一趟城中縣衙。”不動沉聲說道。
吳思量撇了撇嘴,嘲諷道:“和尚你去了也是白去,我師公說過如果動動嘴皮子就能勸人向善,這天下早就太平了。”
“你們武當山不也是耍嘴皮子的好手,若不然這些年的佛道之爭怎的總是壓過靈泉寺一頭,你們武當山的道士當真是到了說道理都能說死人的地步。”陸迢迢哼了一聲,聽說幾年前那場佛道之爭,靈泉寺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就是口吐鮮血走下山去的。
“那不一樣的,我師公說跟講道理的人才講道理,遇到不講道理的,就得先講
拳頭,然後再講道理。”吳思量說的理直氣壯,陸迢迢甚至可以想象那位仙風道骨如神仙一般的張老神仙卷起袖把拳頭架在對方肩膀上說教時的模樣。
趕忙忘記腦中畫麵的陸迢迢開口說道:“你先去客棧要三間上房,等我們回來。”
吳思量本就懶散的不想走動,把手一伸,四根指頭很是嫻熟的衝著陸迢迢彎了一彎。
“沈老爺不是給了你二十兩,先墊著,回來再說。”陸迢迢擺手說道,準備離開時,隻覺得一股柔力繞住自己衣袖,又見吳思量另一隻手扣住不動,開口說道:“慶竹太守還賞了八百兩銀子呢?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先給錢,不然晚上隻有柴房睡。”
“幾個錢,我還會賴賬不成。”陸迢迢不悅說道,卻看到不動當真從懷中摸出一枚銀錠交給對方,而後吳思量喜笑顏開,隻怕幾輩子也難看到武當弟子一副見錢眼開的財迷模樣。
陸迢迢皺著眉頭說道:“怪哉,都出了蜀地,你這家夥怎地越發俗氣,越發不像個道士。”
“既落江湖內,便是苦命人,以前我是真沒覺得銀子這麽親切,自打蜀地一行之後我才明白,這世間的一切存在既是道理,如同這銀子,世人都是喜歡,我又為何要逆天而行,順應天意,這本就是道士所為。”吳思量幹脆直接伸手從陸迢迢懷中摸出銀子來,一邊掂量一邊說道。
似是覺得這番言語很是耳熟,陸迢迢不覺冷笑道:“興許你不該去武當山,鶴鳴山更適合你。”
“怎麽說。”吳思量不解問道。
陸迢迢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揚長而去,背身留下一句,“一丘之貉啊!”
“一丘之貉?”吳思量轉頭朝不懂問道,“和尚,你懂他這話是什麽鋒機。”
和尚搖頭輕笑,不過也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沒有,不過你記得把找剩的錢還給我。”
“和尚,你不是不愛錢嗎?”吳思量耷拉著嘴角,本想著一個苦修慣了的和尚住什麽上房,隨便開一間能住的,或者兩人擠一間也湊合,節省下的錢日後可以給梨花姑娘買幾盒胭脂水粉,這大抵就是他突然頓悟的緣由。
“沒什麽,隻是覺得你方才說的話挺有道理,錢確實很有用。”不動聳了下肩膀,然後朝著另一個方向離去。
留在原地的吳思量氣的掌嘴。
……
黃杏城總共分有三條主幹長街,始於城北,同向其餘三方,而那座呂知縣的府邸正好落在三條長街的交匯之處,整座府邸倒是頗顯恢弘,單是那扇大紅門的牌麵就不比沈府的差多少,而城中的富貴人家大多也都
匯集於此,以至於整座黃杏城被分為三處,北城的富貴人家,東西的普通百姓,以及城南的貧民窟,沿著那三條長街,兩側的房頂便可見一般,從青瓦頂到灰石瓦再到土瓦、茅草頂,以及連頂棚都沒有,隻剩下幾麵漏風的破牆,貧富之別一眼觀盡。
陸迢迢行走在長街上,因為少有商隊願意經過此地,所以城中的商貿氣息冷清的緊,越是遠離那座知縣府邸則越是冷清,隻能遠遠瞧見三三兩兩的攤位在毫無生氣的叫賣,皆是女子,都少見城中有青壯男子出現,陸迢迢照著沈淩河告知他的地址穿過長街頭來到一條巷道處,這裏較為靠近城北,還算有些生氣,陸迢迢順著巷道走進去,行至第六戶門房時停下腳步,他走上前去輕輕叩門,然而等了許久也未見有人開門,於是又叩了一遍,結果還是無人。
就在這時對麵的一戶推開房門,隻見一位婦人端著木桶走出來,木桶裏還有待洗的衣衫,那衣服的主人該是個正值淘氣年歲的孩童,婦人有些遲疑,可還是開口道:“公子找誰?”
陸迢迢衝著對方躬身一禮道:“敢問這位小娘,此處可是住著一位姓黃的人家。”
那名婦人微微皺眉,一雙眸子好似秋水泛起漣漪,隨即語氣急促道:“他搬走了。”
然後不等陸迢迢追問,便猛地把門關上,好似見到瘟神一般。
陸迢迢有些詫異,對方為何這般慌張,可總不能追進別人家中詢問,不過他偶然回身時餘光瞟到身後台階上似乎沾有血跡,當下看了看巷道無人,索性提氣丹田,身形一躍翻過院牆。
進入庭院中,果然已經無人居住,隻是庭院中很雜亂,地上滿是腳印痕跡,都是最近留下的,難不成真的是才搬走不久,本想再去裏屋看看,卻發現房門上了鎖,鎖頭也很嶄新,隻得作罷。
離開巷道時,陸迢迢心情有些沉悶,不過就在他走上主街之時,迎麵正好撞上一位姑娘,盡管兩人都及時停步,可距離確實親密的有些尷尬,而那姑娘身後跟著的一名扈從模樣的男子猛然拔劍,女子抬手製止,卻不見退後半步,尋常女子遇到此種情況早就尖叫後退,可最終還是陸迢迢先忍不住羞燥退後幾步,這才得以看清對方全貌,不覺眼前一亮,本以為先前見過的那位魔宗聖女已是這世間無雙的女子,卻不曾想眼前這位竟是不遑多讓,隻是兩者的性子好似天生相悖,魔宗聖女雖說樣貌妖魅,卻是活潑近人,而這位姑娘穿著更為正統,猶如天宮仙子,隻是冷若冰霜的神色,好似當真不食人間煙火般拒人千裏之外。
陸迢迢雖說嘴巴不饒人,可唯獨對女子尤為包容,尤
其是漂亮的,若是換個男的來,早就破口大罵走路不長眼啊!隻是他還未開口致歉,耳邊就已經傳來一道不容抗拒的冰冷言語。
“退下。”
他下意識的閃過身讓出一條路來,卻發現對方看也沒看他的徑直朝巷子裏走去,反倒是那位扈從惡狠狠的瞪了他幾眼。
自認相貌還算出眾的陸迢迢摸著臉頰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不覺砸了砸嘴道:“挺好一姑娘,可惜年紀輕輕眼睛就不行了,可憐啊!”
回到客棧後,吳思量告訴他不動還沒回來,陸迢迢先還有些擔心,隻是轉念一想對方那身堪比一品境界的大金剛體魄,轉瞬間所有擔憂蕩然無存,興許是之前的苦悶又被那女子激了幾分後更加難忍,陸迢迢匆匆吃了兩口飯便回房去了,思來想去仍是頭痛,便準備睡下了,隻是他的睡姿有些古怪,如同道士打坐一般,雙腿盤坐,五心朝天。
其實在鶴鳴山一年,王篤恒並非什麽都沒交給他,這便是當初對方吹噓的神乎其技的呼吸之法,名為蟄龍法,說什麽以此法修行,可引動日月之輝,加速體內氣機流動,一日修行便可勝過旁人十數日,所以最善在夜間修煉,然而陸迢迢練了一年,體內氣機絲毫不見攀漲,不過心神雜亂之時,以此法呼吸倒是有凝神靜氣的功效,當然說得直白些,就是入睡快,睡的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