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秘辛
陸清禾從宮中回府後,杜嫣便將這事兒說與他聽。
“我原想著,此事可大可小,但我初來乍到,若是自作主張,怕引起非議。若是因這樣的小事兒去尋母親,又似乎小題大做,便想著待相公回來決斷。”杜嫣替陸清禾寬衣,動作有些笨拙卻殷勤。
陸清禾對她舉止和話語間的討好意味十分受用,戲謔地望著她,“那你希望為夫做怎樣的決斷呢?”
她曾經的婢女,他可不信這隻小狐狸,真的需要他來決斷什麽,保不齊隻是借由他的手,行使她的主意罷了。
杜嫣倒也沒扭捏,大大方方道:“我想收留她,我與她多年主仆情分,雖然先前她愛慕虛榮,才中了三皇子的計,但那次在皇子府,她曾舍命護過我,不管多少嫌隙也都消了。”
陸清禾不曾多慮,“此事不難,交給我即可。”
杜嫣歡喜,嬌嬌軟軟地靠到他身上,伺候得更殷勤。
陸清禾聞到她脖頸處傳來的幽香,心中一動,將她擁入懷裏。杜嫣渾身僵硬,又是紅了臉,“現在還是白天呢。”
“你在想什麽?我不過是抱抱你。”陸清禾吐納出的溫熱氣息貼近她耳垂,眉目裏全是戲謔。
這個男人,骨子裏真是壞透了。
侯府的下人不敢議論主子的事非,但閉月和吟秋不同,有次,她們躲在門外嚼舌,說自己和陸清禾的屋裏一晚上要了三次熱水,直把自己說得麵紅耳赤。偏偏陸清禾也聽到了這話,沒有訓斥她們,反而笑得曖昧妖冶。
不消半日,陸清禾便將羞花領到杜嫣麵前。
羞花曆經折磨與變故,看上去憔悴許多,再也不見過去靈動身姿,但此刻她衣著簇新,應該是梳洗打扮過的。
“奴婢,奴婢拜見世子夫人。”羞花看到杜嫣,心緒上湧,硬生生壓了下去,給昔日舊主行了大禮。
陸清禾在一邊看著,暗道這女子倒還識時務,便退出屋子,給這主仆二人留了個說話的地兒。
“羞花,快起來說話,地上涼。”杜嫣親自去攙扶她。
羞花刹那間淚如泉湧,哭了好一會兒,發泄夠了,才能站起來好好兒說話。
從她的話裏,杜嫣得知,宮變那日,也就是她生子那日,若非錦衣衛及時趕到,她早已成了一縷冤魂。皇子妃被捉,她被關在自己屋中,暗無天日,對外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一開始,府內還不曾短她吃喝,後來,便沒人來給她送吃食,她餓得隻能啃指甲,就在餓得快昏倒時,禦史台監察史大人帶著人來皇子府抄家,她才得知,三皇子逼宮失敗。
“我的孩子在混亂中無人照料,活生生被餓死。我被賣去青樓,老鴇說我這樣生過孩子的已經不值錢了,讓我去伺候那些最底層的男人,他們渾身臭烘烘的,我,我是藏了瓦片砸暈那個男人才逃出來的,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
死.……”羞花的聲音裏再次帶了哭腔。
杜嫣凝眉不忍。
她想起羞花的身世,這個心氣兒高的姑娘就是不願嫁給屠夫才逃出來,後來爬得高處,卻再次回到少時噩夢,羞花怎麽受得了。
隻是這一次的遭遇,似乎把羞花所有的棱角全磨平了。
“沒事了,羞花,你既進了侯府,這些醃漬事兒,自有人替你善後,也再也無人敢動你了。”杜嫣猶豫一下,還是選擇溫柔地安慰她。
若是普通的奴籍倒也好辦,隻是,羞花是三皇子的妾侍,這樣的關係,頗為敏感。若是求陸清禾幫了這個忙,會不會反而叫朝上的人拿捏住他的把柄,陷他於不義。
不料,羞花狠狠抹了一把臉,忽而說道:“這一切都是司馬煜炎害的,隻是圈禁,太便宜他了。”
這話剛說完,燈芯劈啪一炸。
屋內驟然大亮,又黯淡下去,周邊傳來燭花燒焦的氣味。
“我有司馬煜炎和太醫院、道觀勾結,毒害先皇,致先皇身體急劇衰弱的證據。”羞花臉上的表情陰鷙,眼神裏濃烈的恨意聚成一團。
杜嫣心上一跳,電光石火之間,忽然想到了什麽。
“來人,去請世子爺。”
沒幾日,皇上便以毒殺先皇的罪名,判處三皇子在居所自盡,一杯毒酒,給了他最後的體麵。
結黨營私,豢養幼女,貪墨官銀,甚至是逼宮,都不足以令皇上背上殘殺手足的惡名去了結司馬煜炎,那麽,毒害君父這一條,罪名坐實,司馬煜炎則必死無疑。
羞花因戴罪立功,被免了奴籍,正大光明地回到杜嫣身邊。可她的身份著實敏感,侯府似乎也不是她久留之地。
過了些日子,杜嫣托陸清禾為她尋了個性格老實,相貌端正的漢子配了,二人一起去守杜嫣陪嫁在城郊的莊子去了。那裏好山好水,最是養人,據說漢子對羞花甚好,稍重一些的活兒都不舍得她做。
羞花最後得了善終,對杜嫣這位昔日舊主謝了又謝。
如此,過了一個月。
按照規矩,遠嫁的女兒該在這時攜新姑爺歸寧。陸清禾在好幾日前便備好了馬車和一應回門的禮品,卻在出發前一日,被件突如其來的悲訊耽擱了。
在侯府一直活得悄無聲息的朱姨娘歿了。
下人發現送進去的吃食沒動,走近了看,才發覺朱氏躺在床榻上,已去了多時,身體早已涼透了。
據說,她是睡夢中猝死。
杜嫣身為主母,卻不知該如何處理朱姨娘的身後事,朱姨娘是侯爺的妾,算是她半個長輩,於是便去請教大長公主。
令杜嫣略微訝異的是,老侯爺竟破天荒地出現在婆母這裏。侯府上下都知道,老侯爺與大長公主分居別住,無事時,侯爺並不會輕易去打攪妻子修行。
“侯爺認為朱氏該以何規格下葬?”大長公主將問題拋給了長安侯。
長安侯沉吟片刻,淡然道:“祖製如何便如何吧,不過一個妾室,公主決定即可。”
“那便打一副金絲楠木棺材,從側門出喪,隨葬祖墳吧。”長公主說道。
不光是長安侯,連杜嫣也怔住。長公主的話既是應侯爺,也是告知她,杜嫣卻驚得忘記答話。
“這似乎不妥。”長安侯遲疑。
用金絲楠木的棺材下葬,已是厚葬。一個妾室,如何能隨葬祖墳。
“這是她該得的,我始終感謝她為母後做的一切。”大長公主話語間始終淡淡的,卻不容置疑。
“嫣兒,你照例吩咐下去。不是還要同禾兒回鄭寧麽?”大長公主望向杜嫣。
“是,是。”杜嫣慌忙應了聲,不敢再看老侯爺。
夜間,杜嫣將此事當作一件奇聞講與陸清禾聽。
陸清禾沉默半晌,告訴了杜嫣一樁隱在侯府多年的秘辛舊事。若非朱姨娘突然過世,這樁舊事該永久地埋在塵埃之下。
“父親年少時,曾對魚氏家族於戰亂中收養的長女心生眷戀。那時,硝煙四起,父親四處征戰,歸來時,魚氏已嫁給先帝。”
杜嫣眉心直跳,難道,這位魚氏便是早逝的,令先皇懷念了一生的儀安皇後?
“父親無奈之下,遵從家族的意願,娶了阮氏為妻,後又納了太醫院禦醫朱氏的女兒為妾。父親不喜阮氏,平日裏倒和朱氏待在一塊兒的時候多些。原先,阮氏以為父親寵妾滅妻,後來無意中得知,原來父親竟一心念著當朝皇後,而皇後同朱氏是手帕之交,父親與朱氏待在一處,總在聊皇後從前的事兒。阮氏妒忌發狂,與當時的謝妃聯手,拿朱氏的性命威脅她父親朱太醫,密謀毒害皇後之事。”
杜嫣感覺心跳愈快,這些往事,對於杜嫣來說,無異於平地一聲雷。
可陸清禾的聲音始終平淡,身為與這樁舊事有著千絲萬縷聯係之人,他的講述,甚至還不及說書人的半分起承轉合。
“後來呢?”
“朱太醫參與了謀害皇後之事,心中懼怕,連夜拋下妻女出逃。儀安皇後暴斃,成了皇室不可說的一宗懸案。父親始終不放棄查探其中真相,得知真相後,默許為父報仇的妾室朱氏毒害主母,致阮氏早逝。”
“所以.……”
“所以即便朱氏犯下這樣的過錯,母親過門後仍舊善待於她,原因在此。”
所以長安侯一心癡戀儀安皇後,又因惠安大長公主與儀安相似的容貌,而轉移了這份庇護與愛。
杜嫣思及此,這環環緊扣又有些駭人的真相,令她說不出話。
陸清禾將一隻手搭在她肚皮上,輕柔說道:“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嫣兒,未來,你為我生個兒子,繼爵承家,再生個女兒,嬌憨可愛。我會拿命護著你們,這一世,都和你們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