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兒童文學
兩米長的玻璃櫃台都是封閉售書,每一本書封麵朝上整整齊齊的擺放著。
另一側放上幾張桌子椅子充當閱覽室,用磚頭碼起來的書架隻有為數不多的雜誌,蘇國文學譯本,更多的是語錄,選集。
蘇玉春想投稿掙稿費,記下了幾本雜誌和書局刊印的地址,餘光不經意間掃到了正排隊買書等開發票和蓋書章的物理學家王老伯。
充滿儒雅氣質王老伯也是她幫扶的對象之一,之前在朱大爺家見了一麵。。
她尋思王老伯文化水平高,借著冬衣的掩護把空間裏的文稿拿出來,厚臉皮請人看看差不多成型的法律小故事。
王老伯看得十分認真,摘下老花鏡笑意吟吟道:
“小姑娘,寫的是不錯,但不容易發表,不符合現在的情況。”
看出了蘇玉春的失望,也感激蘇玉春對一幹難友的幫助,王老伯道:
“《少年文藝》這本雜誌聽過沒?”
蘇玉春點頭,《少年文藝》的地位相當於後世的故事會和知音,是傳播度很高的兒童刊物,十年前大浩蕩時期停刊了,改名《瀘上少年》重新出版,前天她還給兩個外甥女買了兩本,一本九分錢,全是牛屎紙粗印的質量。
這年代的故事不可能有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全是鐵道遊擊隊以及各種紅色經典。
她嘴角一抽:“王老伯,您是讓我寫兒童故事啊?”
“寫得好稿費少不了,灌溉祖國未來花朵的精神食糧任重道遠,文化館館長是我老朋友,你好好寫。”
王老伯暗示得很清楚,蘇玉春要是能寫兒童文學,他就有辦法幫忙發表,也算報答蘇玉春的糧食補助。
蘇玉春腦海裏隻有後世電視上輪番播放的肥羊和灰狼,伐木光頭男和兩隻熊鬥智鬥勇的故事,但為了稿費毅然決然的應下。
她現在真的窮,也真的需要錢。
王老伯道朱家今天熱鬧,蘇玉春就知道大夥又聚在一塊了。
蘇玉春和朱大爺的,也被帶著認識了一些忘年交的朋友。
那些都是曾經運動中被邊緣化的人物,從大苦的日子掙紮著過來的,幾乎都是高級知識分子或者曾經有體麵的工作,在後世妥妥的精英群體。
剛到朱大爺家,正談話的幾個人紛紛停下了話頭。
今兒來的都是蘇玉春較熟悉的熟麵孔。
有一是個氣質很優雅,收拾得很齊整阿姨,祖上還是洋務運動第一批留洋的學生。
那位阿姨父親曾經還孤身勸降將近百個的偽軍,後因為阿姨是留洋回來的,也受到了牽連,到現在都沒有結婚,蘇玉春喊她夏阿姨。
還有另外一戶,丈夫江勇和妻子羅倩都是醫生,本來很高知識分子的家庭,結果江勇在家中說了不恰當的話被鄰居舉報,如今兩口子丟了飯碗,還從羊城分配到了黑省下的小城工作。
如今到工廠幹活的日工一天一元,他們的
社會地位比在工廠幹活還低,掙得還少,當醫生的男人告訴蘇玉春,現在生活還是好的。
在那段灰色歲月裏幾乎是按票供應,成人每個月有24斤的口糧,醫生家裏人口多,基本上三餐喝稀,全家七八人就一碗素菜,隻有過年過節能有米飯吃。
大家正商量著去看一位‘老朋友’
那位老朋友住在廁所邊上,說是廁所,其實就是一間半人高的磚頭房,半封閉,開一小口進出人,還沒走近就被氣味逼得退幾步。
鑽頭房上晾著一根皮帶,蘇玉春站得更遠了,當時都是把皮帶搭到磚頭上,外麵的人就知道裏麵有人了,如果沒有皮帶,上廁所的人也會問一句‘裏麵有沒有人’
公廁旁不遠處看到一棟低矮的小屋子,牆壁是麥秸攙著泥土蓋起的土牆,朱大爺敲了好一會門才有個老人出來開門。
二十平方米不到的小屋子卻住了三口人,地上鋪了幾層裝化肥的袋子,頭頂上晾著衣服,另一角堆著鍋碗瓢盆。
蘇玉春環顧屋子,這一家人過得比好多鄉下人都慘。
朱大爺把幾人湊起來的糧食放下,又指著一堆苞米還有小半袋雜麵說:“這一份是玉春給你的,別看是個小姑娘,心善著呢!”
老人很不好意思的去倒水,趕屋內兩個小孩出去玩,一邊介紹,“我兩孫子。”
有個男人在睡覺,老人推不醒,訕笑的對蘇玉春道:“我兒子。”
蘇玉春路上聽朱大爺說過這一家的事,也是那個時代的可憐人,本來有遠大前途的男人如今縮在7,8平方米的地方,老婆受不了也跟人跑了。
大夥顯然也不是頭一回來了,憂心忡忡的看著背對牆一蹶不振的男人。
蘇玉春道:“你們振作些,日子總是越過越好的,保不齊哪一天壞日子到頭,好日子就來了,說不定還能恢複高考呢!”
睡在破麻布袋上的男人動了動。
老人家也感慨:“不認命不行,誰知道這一天什麽時候到?”
蘇玉春揉了揉發癢的鼻子,老人忽然變得局促,小心翼翼說:“閨女對不住,你趕緊走吧,這味大你受不了。”
“有啥受不了的,現在都在提倡化廢為寶,知青們都要去挑糞呢,我們鄉下都靠它來提高產量,都是凡人要吃喝拉撒,沒那麽講究。”
這年頭不管是鄉下還是城裏,廁所都是旱廁,老大爺的工作就是專門挑糞的,他們都是需要好好表現的人群,普通人能做的工作都沒他們的份。
夏阿姨淺淺笑著,“孫大爺,別看玉春是小姑娘,心思比誰都透。”
蘇玉春道:“我二姐夫在供銷社的采購部門上班,最近又需要一批鞋底,錢不多卻能吃上幾頓飽飯,我把機會爭取回來,大家拿回家幹,弄好了我來收。”
朱大爺告訴大家,之前他納鞋底的收入和蘇玉春換成了糧食。
王
大伯也拿過納鞋底的活計回家讓家裏人幫忙加工。
除了孑然一身的夏阿姨,其他人全是拖家帶口,家裏好幾張嘴等著吃飯。
江勇和羅倩每個月還得寄生活費給遠在羊城的兒子。
“閨女,我給你磕頭。”老大爺看著壘在地上的苞米,聽說以後有活計可以增加收入,激動得嘴唇都在哆嗦,家裏一天就吃兩頓飯,就是這樣還吃不飽。
家裏沒糧,黑市上倒是可以買,可一斤糧食在黑市賣到0.45元,哪裏有錢?
孩子天天喊著餓,兒子當年遇事後一蹶不振不肯幹活,每天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家裏就靠他挑糞養著,是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蘇玉春忙攙扶起老人,心裏很不是滋味,想到那小胖子在醫院每天吃進口零食,還有甲魚湯喝,可還有這麽多人吃不上飯,一點苞米就可以下跪,對人感激涕零的。
同樣是人,但人和人的境遇真的不一樣。
“我也隻能幫到這。”蘇玉春看了側躺的男人幾眼,還是開口說了句,“大哥,人生世事無常,哪裏有過不去的坎,大爺這麽老了還要賺錢養你,我要是你就好死不如賴活著,隻要不死總有出頭的機會,頹廢一天也是過,積極一點也是過……”
從老大爺家出來後,大夥就在巷子分散離開。
蘇玉春陪著二姐去供銷社找宋天明。
供銷社門市部最清閑,采購部比較忙,但是有補貼。
宋天明走街串巷的收了一兩年的皮毛,總算被親爸提到了辦公室。
負責采購的人員把采購到的物品上交到采購部門,再由著采購部門統一安排到各大小供銷社。
小城裏最大的供銷社,光是售貨員就有十個人。
今天宋天明就在最大的供銷社負責盤點。
今兒新到了一批土布,不少人舉著布票搶布料,跟不要錢似的。
雖然才開春,但夏天的單衣也該提上議程。
這種土布不貼身,洗後硬挺挺得像鐵塊,袖子都能齊齊的舉著,必須使勁揉捏軟了才能穿。
蘇玉春護著二姐搶到了一件灰青色的布料,又趕緊退到一邊。
蘇寶花把布料在蘇玉春身上比劃,“做一件二開領的,我有一件同色係褲子,給你搭上。”
“別,我也不愁穿的,布票攢著以後給我外甥做尿布。”
“還早呢,聽我的。”
“那邊那兩個!說你們兩呢,不買就別碰,碰壞了賠不起!”櫃台後的售貨員探身搶回蘇寶花手上的料子,咄咄逼人道:“你們兩都翻多少回了,真心要買的利索交錢,拿了就走,就是你們這種買不起的愛折騰人!”
說完把布料朝著櫃台丟,然後朝天翻了個大白眼,跟著身邊的售貨員撇嘴抱怨,“和鄉下人講不通,講了也白講。”
蘇寶花氣得渾身發抖,站到售貨員麵前堵著她。
“我在這上班的時候還沒你啥事呢,說
誰買不起?”
她把布票和錢全亮在櫃台上,“把你們采購部的宋主任喊來。”
“走走走,不買給你。”
蘇玉春護住大姐,“你沒有權利決定賣不賣商品。”
“我就有權利!我說不賣就是不賣!”小姑娘氣急敗壞的高聲喊。
正在後邊盤點的宋天明隱約聽見小姨子的聲音,走到門店裏發現還真是。
“媳婦,咋來了。”宋天明急忙迎上,“小心擠著肚子”
“想帶玉春來扯點布,遇到了個氣勢比領導還大的小黃花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