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無音捂著胸口跪倒在地上的時候壓壞了一片蓮曇花,溫寧下意識的想要伸手去扶他,卻看到無音抬起手做了一個“不要過來”的手勢,於是硬生生止住了腳步。“佛子?”
“我沒事。”無音席地坐下,閉上了眼睛。
他一開始摘下那朵血紅色妖豔無比的“蓮曇花”的時候,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不適,而當溫寧伸手從他手上接過那朵花,就在他鬆手的那一刻,原本被清心散壓製著的蠱蟲,又躁動了一下,那一刻無音的心底湧起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暴躁欲望。
溫寧接過花之後,便屏住呼吸,仔細的觀察手中的這朵“蓮曇花”,也許是和無音相處久了,知道他的人品貴重,她竟然一點都沒有防備。
小姑娘側著頭,黑壓壓的烏發披在背上,露出雪白的耳垂,還有一抹凝潤的脖頸肌膚。柔夷嫩蔥一樣的指尖上撚著一朵紅豔的花,她今天沒上胭脂,大約是貪睡又要起早的關係,便舍去了姑娘家愛美的特性,可見她愛懶覺更勝過愛美。
隻是溫寧不施脂粉,就這麽在新月宗用各色藥膳,湯藥調理了這麽多年,本來就膚色白裏透紅,麵若桃花。
小姑娘自然是美的。
他想把麵前這個側頭屏住呼吸的小姑娘一把抓過來,狠狠的……
然而這個念頭隻有那麽一瞬,無音就把這股欲念壓了下去,他雙手合十,閉目壓製體內躁動的蠱毒,似乎早已經熟門熟路。
溫寧皺起了眉頭,無音早在來後山的時候就用清心散泡過澡,就算是要發作,也肯定不是現在發作,所以肯定是有什麽東西誘發了無音體內的蠱毒……蓮曇花是沒有這樣的功效的,所以,必定是她手上這朵紅花。
所以說,她看到不熟悉的植物沒有湊上去聞的習慣,真是太好了。
然而不管是什麽,她得先知道這花是什麽花,才能試著解無音身上的毒,溫寧立刻從儲物袋裏掏出了自己帶著的《毒物大全》,這本東西是溫俠親自編撰的,據說書成當天,溫俠就突破了一個大境界成為了化神期的大能,裏麵記錄了溫俠生平遊曆見到的所有毒物,花、葉、果的形態,以及相應的解毒方法,還有毒物和其相克之物的生存環境等等,可以說是一本非常詳盡,極為接近現代醫用植物大全的書籍……如果它不是豎版繁體的,就更好了。
這原本是溫寧擔心會遇到自己不認識的毒物,所以提前準備以防不時之需的,畢竟後山的每一寸地都給新月宗的弟子給薅過一遍了,基本上後山能見到的植物都給整理了一遍,不太可能撞上不認識的植物。
如果有,那肯定是這幾百年都沒有在後山出現過的,但是就算是銀鈴藤這樣頗為少見的天材地寶指路燈,往上追溯也能在某一年的弟子整理的“嵐城後山植物筆記”裏找到,所以說……這到底是是要什麽樣的運氣,才能遇到數百年沒有在嵐城後山被記錄到一次的毒物?
小姑娘都不知道該說無音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了。
溫寧快速翻閱了一下這本《毒物大全》,在最後一頁找到了和手上這朵妖豔的紅色“蓮曇花”相似的植物……不得不說,溫老祖雖然字很差,但是這一手白描丹青卻非常寫實,好在這本《毒物大全》是靈樞看不下去溫俠的字,抱著傳音鏡帶著手稿去丹青門求他那個好友重新謄寫過的,這個字看上去就很舒爽,一點也不辣眼睛。
無音采摘的這朵花,雖然外形同“蓮曇花”相似,但是實際上卻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種毒物,並非蓮曇花出了軌,也不是紅牡丹變了心。
“赤練優曇”,味苦,性辛、溫,有大毒。少量取用同金錢藤,極樂草一同曬幹磨粉可做房中助興之用……多同蓮曇伴生,但極少開花,若不慎吸入花粉,可以一兩二錢赤練優曇花蕊、花瓣,五兩新鮮蓮曇花瓣,以兩碗水煎做一碗服下……
溫寧看完書,麵無表情的把書合上了。
這個大和尚,他現在最怕的就是碰到這一類的毒物,偏偏采個花還能遇到這種事情,接下來幾天還是讓他在山洞裏老老實實打坐煮飯吧。
小姑娘從儲物袋裏拿出煎藥的家夥,按照書上說的收拾了起來,無音在一邊打坐,逐漸以自身的定力和修為又把蠢蠢欲動的蠱毒壓了下去,原本清心散的功效就極好,加上他吸入的花粉不多,所以蠱蟲隻是稍微掙紮了兩下,又被清心散的藥力和無音的功力給壓製住了。
小姑娘坐在一邊煎藥,時不時抬頭看看身上沾了灰,袖子上沾著血跡的無音,長長的歎了口氣,“佛子?”她怕自己影響他,但是藥煎好了總是要捧過去讓他喝掉的。
“我已經清醒了。”無音依舊閉著眼,他的聲音聽上去還有幾分虛弱。
溫寧不由得有些心疼,“佛子你等等,藥還有些燙。”
無音沉默。
在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捧著陶碗邊沿一口口吹氣的時候,無音卻站起來,走到溫寧邊上,伸手拖住了陶碗的底部,把陶碗從小姑娘的手上拿了起來,溫寧原本是用兩根手指捏著碗邊沿的,自然抵不過無音,被他把還燙著的藥汁給搶走了。
溫寧剛想再一次提醒他燙,卻發現無音仰起頭,將滾燙的湯藥一飲而盡。
小姑娘瞪大了眼。
這……
這?
書上可沒說金身境界還能不怕開水燙的啊?
無音擦了擦嘴,將陶碗還給了溫寧,轉身自己向著石洞的方向往回走。
溫寧想了想,也是,他剛剛又被蠱毒折騰了,需要休息是必然的,今天也摘了不少蓮曇花,要快點回到山洞裏處理才行。
於是她背起小竹簍,跟在了無音的身後。
後者回到山洞之後,就不再說話了,溫寧收拾好花瓣,放在篩子架上陰幹,扭頭卻看到無音又坐在石床上打坐入定。
他從剛剛開始就一言不發,讓小姑娘不由得擔心他是不是被藥燙傷了喉嚨。直到晚上她去叫無音吃飯,後者終於睜開眼,搖了搖頭,像是要打消小姑娘的疑慮一樣開口,“區區滾燙的湯藥,不至於傷到我。”他話說的很慢,甚至有些虛弱,聽上去居然帶著些顧慮重重的味道。
溫寧隻當他是因為在自己麵前發作,又手賤采摘了毒花,導致狼狽不堪而羞恥,連忙搖頭寬慰他,“沒事沒事的,是我不好,明明知道佛子你不方便,還貪多摘那麽幾朵花叫你一起去,啊呀,反正我不會把佛子你發作的事情告訴別人的,你放心吧!”畢竟無音是金身境界的佛修,雖然他平日裏看上去並不在乎,但是這不代表真的就完全不在乎了嘛……
就是……溫寧覺得他可能還挺在乎自己“非”這件事情的。
“既然佛子今日不舒服,明日便不用跟著我了吧?”溫寧窩在屏風後,用被子裹著身子坐在木床上,她想在睡前再看看那本《毒物大全》,順便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大和尚講講自己白天的想法,“嗯,佛子的行裝也髒了,正好洗一洗,順便再勞煩佛子替我收拾草藥,煮飯……”
無音安靜得聽著,直到溫寧都快以為他知道自己說這麽多其實是覺得他運氣差還是留在山洞裏休息更好而生氣了的時候,那邊的大和尚才開口,“好。”他應允了溫寧的請求。
聽上去依舊那樣的溫和寧靜,不像是生氣了的模樣。
溫寧鬆了口氣。
“那我睡了哦。”她把《毒物大全》藏到枕頭下麵,伸手滅掉了床頭上的彩陶燈,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睛。
小姑娘那句“那我睡了哦”聽上去軟軟的,仿佛在撒嬌還帶著點困意,燈滅了便沒了別的聲息,洞外的月光投射進來,照在盤腿而坐的無音麵前。
他緩緩的睜開眼,扭頭看向了豎屏……雖然小姑娘伸手滅了燈,但是石洞內的火源不止一處,為了防止起夜的時候找不著路磕著碰著,木床邊上和石床邊上都會點上一盞彩陶燈,這燈光並不強烈,隻是微弱的投射出橙色的暖光,將小姑娘裹著被子的影子投射到豎屏上……隱隱約約,一座玲瓏起伏的山巒。
無音回頭,閉上了眼。
他以前並不是沒有發作過。
照理來說,壓製歡情蠱的發作,他已經很熟練了。
隻是這一次發作和之前都不一樣。
若要說有什麽細微的不同的話,之前的發作都是無的放矢,沒有一個確切的對象,隻是發作便發作了,這股躁動和欲念是四散的,沒有目標的。
而這一次,它有了清晰的指向。
它叫囂著要那個小姑娘。
那個天真,單純,很美,卻口口聲聲說著要幫自己的小姑娘。
無音捏緊了自己的僧袍,直到指關節也泛出了白色,他才凝神屏氣,隨後深呼吸一口氣,將從骨子裏翻湧出來的羞恥感壓了下去。
“佛祖,弟子無音……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