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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嵐城後山,偶爾會傳來一些低階靈獸的嘶吼聲,三目狼極有特色的長嚎在山穀之間回蕩。隻不過躲在山洞裏,遠離靈獸,這樣的嚎叫聲雖然有些瘮人,倒也沒別的什麽實質性的傷害了。
無音捧著缽盂,小口喝著豆腐湯,不得不說小姑娘在做吃的方麵確實小有天賦,就說這個豆腐湯吧,裏頭的絹豆腐細膩柔嫩,加上寒菜又帶著天生的鮮味,放在一起汆湯,又暖胃又可口,恰到好處。
他其實覺得挺對不住小姑娘的,就像是淩雪說的一樣,溫寧別的沒有,就好那麽幾口口腹之欲,而許多菜色其實都是出家人不能碰的葷菜,小姑娘喜歡吃肉嗎?不,她是超喜歡吃肉。無音看著她喝湯的樣子,又想起來之前在宛城,其他新月宗的弟子都擠在另外一桌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就小姑娘,可憐巴巴的待在自己邊上和他一起吃素齋。
無音自己是不會犯戒的,隻是他覺得小姑娘不是出家人,也不信佛,沒有必要和自己一起持戒吃素。
“佛子?你看著我做什麽?”溫寧喝完湯,抬起頭來恰好對上無音的目光,後者驟然和她目光相接,下意識的移開了視線,半晌才回答,“溫檀越不必為了我委屈自己。”
溫寧:……
這個大和尚又把自己的思維發散到什麽地方去了?
她歎了口氣,“湯好喝嗎?”小姑娘用期待的目光看著無音,後者也隻能點點頭,“好喝。”他老實回答。
“好喝就行,佛子沐浴嗎?”溫寧收拾好碗筷,用滌塵咒把桌子碗筷都收拾了一遍,又打算伸手去拿無音的缽盂,後者卻微微把缽盂移開了一點,正好躲過了溫寧伸過來的手指。小姑娘一臉疑惑,卻聽到無音道:“清洗碗筷也是一種修行,溫檀越不必替我做。”他頓了頓,“昨夜我已經沐浴過了,下一次應當是兩日之後,檀越不必擔心。”
溫寧點點頭,也隨他去了。
“今天早點睡,”溫寧打了個哈欠,“明日淩晨就要起了。”她要是沒記錯,上一次自己來這裏的時候,遇到了一大片蓮曇,這蓮曇有凝神靜氣的功效,每日隻在淩晨開放半盞茶的功夫,必須趁著新鮮開放摘下來陰幹,等它謝了,功效就貶損了十倍不止了。
哼,雖然今天晃了一圈什麽收貨都沒有,但是這片蓮曇可是她早早就盯上了的,這是在禽獸園裏打獵,怎麽可能打空呢!
無音點點頭,盤腿坐在石床上入定了。
之前溫寧考慮到他是個病人,想讓他睡木床,隻是無音再三推辭,所以才把石床讓給了他,小姑娘爬上木床,鑽進了自己軟綿綿的被窩裏。
昨晚上被澹台明月那麽一騷擾,她其實都沒有睡好,現在雖然是睡在山洞裏,但是外頭有無音,她安心的很。
上半夜小姑娘睡得舒服,等到醒過來到時候,外頭的天色依舊是灰蒙蒙的一片,隻是彩陶火爐裏照射出來的光影影綽綽,把無音的身形映照在豎屏之上,溫寧外頭,看到他彎著腰,手裏拿著一把剃刀,正在剃自己的光頭。
他正對著木盆,裏頭裝滿了水,他剃得很慢,每一次下刀都非常的虔誠,像這不是剃發,而是一種可以讓自己潔淨、安穩的修行。對自己的光頭下完手之後,無音又拿著剃刀在自己的脖子邊比劃了兩下。
……若不是溫寧親眼看到他用同一把刀給自己剃頭,她都要錯眼誤以為大和尚打算一了百了了。
她貪被子裏的溫度,踟躕了一會,心想著再不起床,就趕不上蓮曇開化的時間了,於是咬牙爬起來,“佛子。”
“嗯?”隔著豎屏,無音正在修麵,他聽到小姑娘在豎屏另外一麵叫他,便應了一聲。
“新月宗的女弟子之間,有很好用的脫毛膏。”小仙女也是要精心打理的,女弟子們平時喜歡穿留仙裙,襦裙這類衣帶飄飄十分仙氣的裙子,雖然也有袖子和長長的裙擺遮住腿和胳膊,但是!小仙女要時刻保證自己十全十美,哪怕是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也一樣!
小仙女怎麽能有腿毛這種東西呢?!而且還是脫了一茬,沒多久又重新長出來,還比上一次更粗,更黑,更頑強的那種。
不行,不可以,這種東西是沒有存在的價值的!
為了滿足這些小仙女(主要是淩雪和她的弟子)們的需求,(全宗門最好欺負的)素問被迫閉關了一個月,拿自己做試驗品,研發出了一款無毒無痛無副作用,一貼下去永久輕鬆的脫毛膏。
順便說一句,這個東西是真的好用。
但是也僅僅限於在新月宗的女弟子內流傳使用,並沒有傳出宗門去,畢竟……素問作為一個元嬰老祖,他是要臉的。
無音:……
所以溫小姑娘突然給他推薦脫毛膏幹什麽?難道還要讓他抹在腦袋上嗎?無音放下手上的剃刀,伸手摸了摸自己還略微留了一點茬子的頭皮,“不必了。”他發自內心的拒絕道,“每日剃發整麵,也是……”
“也是修行……”溫寧拉長了聲調學他的樣子開口,“我知道,白問問你罷了。”她從床上坐起來,套上外衣,在自己這個隔間梳洗一番,精神百倍的……打了個哈欠。
“還是太早了。”小姑娘歎氣,“佛子,你在慈濟寺也經常起這麽早嗎?”她平日裏也算是慵懶貪睡的,起早對她來說有些痛苦,但是想想一大片盛放的蓮曇,又覺得這樣的早起值得,為了抵消自己的困意,她有一搭沒一搭的和無音聊天。
後者的脾氣好得很,小姑娘和自己聊,他也願意附和,“也差不多吧,無音素日最多也隻睡三個時辰左右,過了便是貪睡,耽誤修行。”
……又是修行。
剛在新月宗宗門見到無音的時候,溫寧對他的印象隻限於他是個美強慘本慘,她對這個大和尚的理解,是片麵的,是從紙上得來,覺得疏淺的模糊印象。
和大和尚沒那麽熟悉的時候,溫寧有隻覺得他性子和順,溫潤,慈悲,現在同他更熟悉了一些,這個大和尚便暴露出了自己修行狂魔的一麵。
他這種行為,就像是溫寧上輩子刷手機的時候,經常能看到的某些標題:人家比你有天賦,還比你更努力。
小姑娘一陣羞慚。
然後半晌之後她又打起精神來,“佛子,我們快些走,蓮曇快開了,正好摘下來陰幹入藥。”
無音點點頭,跟在溫寧身後。
小姑娘背著簍,這一次恐怕要摘不少蓮曇花回去,才能彌補昨天她什麽都沒撿到的遺憾了。
這一次他們來得早,蓮曇還沒有開放,天色又是灰蒙蒙的一片,天邊的星子閃閃爍爍,天邊蜿蜒開一抹緋紅。溫寧挑了塊大石頭在上麵坐著,抱著膝蓋等花開,一大片的蓮曇緊閉著花瓣,像是等待著某個開放的命令一般。
溫寧坐在岩石上打了個哈欠,“蓮曇花可以寧神靜氣,不僅可以入藥,還能泡花茶,最最重要的是,淩雪師姐的胭脂膏子裏加了一點它,待會蓮曇開了,佛子你去西邊多摘兩朵,挑開的大,開得飽滿的摘,若是花型偏小,花瓣看上去也沒什麽精神,便是要結果子了,這樣的蓮曇就不能采摘……”
無音側頭,仔細的聽著,時不時微笑點頭。
“呀!”溫寧一邊和無音聊天,驅散自己的困意,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掃著岩石之下的蓮曇花,卻瞥見了一朵蓮曇花骨朵似是要綻放的模樣,連忙跳下岩石,把無音丟在了一遍。
無音:……
此時此刻,采藥重要,佛子不重要。
以第一朵悄然綻放的蓮曇為號,一朵接著一朵的花骨朵舒展開了筋骨,噴吐出似蓮又似曇花的芬芳,像是紅霞落到了地上。
溫寧背著小竹簍走進花海之中,蓮曇開花的時間極短,還要在這麽多的蓮曇花裏找到合適做藥材的花朵,對人的集中力,觀察力都有著不低的要求。這蓮曇花一旦采下,就不會因為過了開花時間而閉合,一直都會是盛放的模樣,小姑娘眼手並用,掐了一竹簍子,都沒時間直起腰來。
待到天邊的旭日初升的紅霞照亮了蓮曇山穀,蓮曇花過了開花時間,紛紛合攏花瓣,溫寧才直起腰看向另外一邊的無音。
後者沒有和她一樣帶著小竹簍,所以抱了一懷芬芳馥鬱的蓮曇花,手裏還撚著一朵,也抬起頭來看向天邊的旭日,金烏的光鍍在他身上,鍍在他懷中的一大捧蓮曇花上……活生生像是壁畫裏的拈花羅漢走了下來。
溫寧連忙過去,“佛子!”她呼喚了無音一聲,後者才恍然似的扭頭看她,“溫檀越。”無音道,“沒想到蓮曇花期如此之短,無音隻得了這麽一捧。”這麽說著,他便把手上的花遞給了溫寧,後者伸手接過,卻把目光落在了無音手中撚著的那一朵妖嬈火紅的“蓮曇花”上,“佛子,這是?”
無音搖頭,“這朵蓮曇格外的紅豔,我原本以為是別的什麽花,但是仔細觀察花型,又和蓮曇一模一樣,應當是因為什麽機緣巧合,發生了變化吧?”
溫寧接過他手上的花,不敢貿然去聞,便收了起來,“帶回去問問師傅。”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先處理藥材。
“佛子,我們……”
溫寧剛想問問無音是不是要先回山洞,扭頭卻看見無音按著胸口,一道血絲從嘴角蜿蜒而下。
溫寧:?
等一下,這又是發生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