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桌子上放著的粥已經涼了。
淩江沅把自己的眼鏡取下來,揉了揉眉間,熬夜的疲倦讓他渾身頗覺乏力,外麵的天剛亮不久,卻已經有包子的香味順著窗戶縫飄進來,叫賣的聲音也遠遠地傳過來。
粥是昨天晚上淩江沅做的,溫度極高的晚夏,放了一晚早就不再適合入肚,淩江沅把粥倒了,換了雙鞋,出門打算買點新鮮的早餐。
門口早餐攤的阿姨看見他揮了揮手:“小淩,來嚐嚐姐新做的豆子餡兒的!可好吃了!”
“行。”
“倆是吧?”阿姨說著就要去打包。
“拿五……不,拿六個吧。”淩江沅說。
“吃這麽多?”阿姨手腳麻利的拿袋子裝了兩包,還送了兩杯豆漿給他,“是倆人吃呢吧。有女朋友了?”
淩江沅接過來,笑道:“是一個小輩來借住幾天。”
淩江沅轉身都走了好遠了,還聽到那阿姨的聲音在後麵響起來:“想找女朋友了聯係姐啊,姐這兒資源可多著呢!”
淩江沅推開門,他的臥室門仍然關著,漆煦還是沒有出來。
從昨天早上開始,漆煦就沒吃過一點東西了,整個一廢寢忘食的程度。淩江沅沒想到他寫起歌詞來居然會如此忘我。
淩江沅本不想進去打擾的,因為知道創作的過程中如果有人打擾很容易失掉靈感,但再怎麽忘我也不能一天一夜都不吃飯,猶豫再三他還是敲了敲門。
漆煦開門時盯著倆黑眼圈,說:“怎麽了?”
淩江沅晃了晃手裏的口袋:“四個包子一杯豆漿。”
“謝了。”漆煦接過來就要關門。
淩江沅的手擱在門框上,攔了一下,“等等——再忙也不要忘了吃東西,別覺得自己身體健康就不在乎身體,胃病就是這麽熬出來的。”
“知道啦。”漆煦看著他的手,“還有什麽事麽?”
“我待會兒要出門去上課,中午可能會回來一趟,中午我會檢查你到底有沒有吃飯哦。”淩江沅拍了拍他的肩膀,終於結束了嘮叨,“去吧,吃完再繼續。”
門“啪”的一聲被闔上了。
地上擺滿了廢紙,黑色的圓塗痕跡顯示出主人寫它時的焦躁心情。
外麵的天逐漸轉陰了,屋裏沒開燈,漆煦的眼睛快看不到才意識到自己的肚子餓得極度難受了。他看了眼手裏這張經過數次修改總算滿意的草稿,長長的舒出一口濁氣。
捏了捏放在一旁的包子和粥,已經冰冷了。
不過應該還沒到中午吧——漆煦想,淩江沅還沒回來檢查。
但漆煦看了眼自己的手機,居然已經下午兩點了。
看來是有什麽事耽擱了。
漆煦打了個哈欠,揣著冷包子咬了一口,打開房門,卻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玉米清香,他愣了一瞬,往廚房走去。廚房的灶台上溫著一鍋玉米粥,鼓著泡泡,顯然時間有點久了。
手機上有淩江沅發來的信息,漆煦這時才看到。
淩江沅:記得吃飯啊小煦。廚房溫著粥,小心別煤氣中毒了。
漆煦怔了一瞬,注意力全放在“小煦”這兩個字上了。
他來來回回的打了好幾排字,最後全都刪了,隻回過去一個很冷漠的“哦”。
漆煦沒再啃冷包子,把整整一鍋粥都喝了,肚子撐得溜圓,渾身懶洋洋的,異常滿足。外麵在下大雨了,漆煦突然想到,不知道淩江沅出門的時候有沒有帶傘呢。
這場暴雨隻下了幾十分鍾就停了,沒給漆煦一個去送傘的機會。淩江沅下了晚課告訴他去卡布奇諾,漆煦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門,走到門口時,又返回去拿了把傘。
或許是因為下了場暴雨的緣故,今天卡布奇諾裏麵的人不多。漆煦把傘放在前台,前台的妹子指路道:“你順著這裏進去就行。”
應該是卡布奇諾的休息室。
漆煦走過長長的狹窄的小巷,最後抵達目的地,是一扇緊閉的小門。
屋內的空間狹窄,放了一張床和一個寫字台,卡布奇諾的另外三個人坐在裏麵顯得非常的擁擠。
“來了。”劉佳佳最先打招呼,“過來坐啊。這謝從嘉的床,不用在意,隨便坐。”
漆煦坐在寫字台那邊,問道:“淩江沅呢?”
“就來。”謝從嘉道,“淩江沅說你詞寫了一首?我們看看。”
漆煦對自己修改了兩天一夜的作品還是非常滿意的,挑了挑眉就自信滿滿地遞了出去,先拿到的是劉佳佳。
沒過兩分鍾淩江沅就來了。他身上的衣服有點濕,顯然是淋了點雨。他甩了甩手上殘餘的雨水,說:“大家都看了嗎?怎麽樣?”
“不錯。”謝從嘉說,“挺有意思的這詞寫的。”
“我覺得挺好啊。”劉佳佳道,“專業的就是不一樣,比我們這些胡編亂造的好太多了。看來我們真是有希望了。”
李狼隻瞅了一眼,猶豫了一下,才“嗯”了聲。
漆煦的尾巴已經快翹到天上去了,他從李狼的手裏接過來自己的草稿,抬頭望向淩江沅,說:“你要看看麽?”
“隊長當然得看看。”淩江沅笑了笑,“給我讓個位置。”
漆煦愣了一下,他坐的位置是個不算太寬的獨凳,坐兩個人不知道有多擁擠。
見漆煦不動,劉佳佳調侃道:“這可是專用的隊長凳。”
漆煦“哦”了一聲,這才往旁邊挪了點,給淩江沅留出一個很小的位置來,淩江沅居然還真的坐了下來。
他表情本來挺輕鬆的,不過拿著那張草稿紙,越往下看,表情就越變得嚴肅起來,到了最後,甚至微微皺起眉頭來。
漆煦的情緒也跟著對方的表情一下子跌倒了穀底。
“你不喜歡啊?”劉佳佳率先打破沉默。
淩江沅想了想,把草稿紙壓在了後麵的寫字台上,說:“你們都覺得挺好?”
“是挺好的啊。”劉佳佳說,“那詞兒一看就是文化人。”
漆煦這時才意識到可能這些人誇人時不那麽認真。
他看了一眼漆煦,說:“怎麽?”
“我覺得……”淩江沅頓了頓,“不太行。”
淩江沅的這句話,像是突然扇出來的一個大巴掌,讓漆煦的臉變得火辣辣的。
漆煦一向自詡才華出眾,不然也不會為了搞音樂弄出輟學這檔子事兒,更何況他以前不那麽認真寫的詞兒拿出去都是被眾人讚賞的對象,今天這張薄薄的草稿紙還是他兩天一晚的結果,卻隻能得到淩江沅的這樣一句評價,他心情怎麽能好?
漆煦的臉色也拉了下去。
淩江沅拿起草稿紙,盡量溫和的問道:“就這一首嗎?還有沒有其他的?”
言下之意,無非是覺得漆煦待了這麽久,不吃不喝不睡,應該有更多成果。
漆煦覺得自己的自尊心像是被扔在了地上無情的踐踏,麵子瞬間就有些過不去了。他冷著臉起了身,說:“沒了。”漆煦把自己的草稿紙一下子抽了出去,扭頭就出了門。
“你太嚴苛了。”就連李狼都這樣說道,“他才十七八吧,沒有係統的學過,很正常。”
淩江沅說:“但一味地縱容隻會讓他自滿,不會進步。”
劉佳佳說:“人家第一次,要給點自信嘛。”
謝從嘉說:“淩江沅,你總是該堅持的東西不堅持,不該堅持的東西卻比誰都有原則。”
“我的錯。”淩江沅無奈的笑了笑,“我出去把這位好不容易找到的大寶貝兒求回來,好了吧?”
從卡布奇諾走出來,那喧囂的世界被隔音極好的牆壁全部隔絕在外,空無一人的街道安靜得好像這個世界無人存在,剛下過雨的地麵被月光映出亮堂的一片銀輝,卡布奇諾旁邊狹窄的,去往二樓過道的樓梯上,漆煦坐在那裏,攥著那一張薄薄的紙,正無比鬱悶的琢磨著什麽。
小孩估計真的被打擊到了自尊心,臉都快皺成了一張爛紙。
淩江沅笑了笑,也不由得反思了一下自己,他好像是有些過於嚴苛了。
淩江沅一隻手揣在兜裏,緩慢的往樓梯的方向走去,聽到腳步聲的漆煦抬起頭,和淩江沅四目相對。
淩江沅剛要開口說話,就看到漆煦迅速的把自己手上的那張草稿紙揉成了一團,然後撇開了頭。
“抱歉,”淩江沅隻好先道歉,甚至有些擔心小孩會不會不理他了,“我應該說得再委婉一點。”
反而更打擊小孩的自尊心了。
但漆煦卻往旁邊挪了挪屁股,給淩江沅留出一個可以坐下去的寬度。
淩江沅順勢坐在了漆煦的身邊,他剛要開口說話,就聽到漆煦的聲音如蚊子般特別小聲的響了起來:“那個什麽……”
“嗯?怎麽了?”
漆煦別別扭扭的:“哪……哪裏不行啊?”
“什麽?”因為聲音太小,淩江沅沒能聽清楚,隻好再問一遍。
小孩像是被氣著了,瞪了一眼淩江沅,又把那團揉得皺皺巴巴的紙重新妥帖的張開,還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順了、壓了一下,這才往淩江沅的眼前一懟,氣勢很足的大聲說道:“我問你哪裏不行!”
淩江沅愣了一瞬。
漆煦說:“我改就是了。”
可能是月光太溫柔,襯著漆煦的半邊臉龐,讓那雙深邃的眼眸在此刻閃爍著讓人為之心動的光芒。
那一瞬間,淩江沅覺得漆煦眼裏的光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