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積重成疾
半年後，霧裏雲想了想，仍打算把路妹接回身邊。
霧裏雲回到野雞山，也享受了一把萬木蔥籠的夏日氣息。蔣氏說：“那天路妹在梁上樹坪路上耍，我去叫她回來吃飯，看見馮家、邱家兩個細娃兒脫光了褲子，正爬在路妹身上不停地日路妹，我吼開了他們，我就哭了，想起養女子有啥來頭噢！”霧裏雲不是個滋味也不好埋怨什麽。
待後，霧裏雲隻是問路妹：“周末放學回山上來，你習慣嗎？與誰玩兒？”路妹說：“我天天去找寨壪永蓮子耍、在路上耍。”
霧裏雲心中一沉，這丫丫將來引導不上正路的話，定將是個野人！遊手好玩浪蕩野人，就看哪一麵占上風了。
路妹被蔣氏送住河壩女媳劉剛家，為的是上學方便。霧裏雲去劉剛家裏，侄女桂芝說：“路妹在學前班偷人家小刀刀，我那娃雄雄就把她吊在樓梯上打，問她還偷不偷？”霧裏雲心中又是一沉。劉剛說“我又是你的親外侄，不在你麵前說假話，這女子我看性格毛糙，野性，搞不好長大是個社會遛子！”霧裏雲說“隻有騎驢看賬本了，是露水草是大樹，盡人亊吧。”
三埡山蔣氏己得病，行走極為艱難。蔣氏說：“我們都在給你教育，這女子將來是個孝順的人，她見我走不動路，就去竹園砍了根竹子給我作拐棍。”大嫂的話，堅定了霧裏雲再次接走綠妹的信心。路妹經過半年的高山生活有無體驗比較？天知道。
臨別時，路妹跟著霧裏雲就走。霧裏雲說：“小孩子家要嘴甜，懂禮貌，尤其女孩兒，別人才喜愛你，去給叔嬸們打個招呼，喊一聲。”
路妹去與蔣氏告別，叫了聲“二媽，我走了噢！”轉回來對霧裏雲說：“爸，二媽哭了，說我們這一走，恐怕再也見不到我們了！”
路妹被接回中學，漸漸果然不見再有偷盜的行為了。一天，路妹哭兮兮地樣兒，回屋向霧裏雲述怨：“班，班上芯奇的文具盒不見了，她們硬說我偷的！”童心的表情難掩假相。霧裏雲撲哧一笑：“百好不如一壞，這是因為你過去的不良影響招致，人們往往有觀念定勢，改變看法不是一下子能行的，爸爸相信你，你能知羞已是進歩了，偷拿別人的東西不但社會公理需要，人生前生後世因果也會報應的，我盡量說得通俗些，記住我的話。”
路妹的“第三隻手”隱退了，但其它麻煩來了。不是衣服被同學灑上墨水，就是腳趾甲被弄斷，哭得不像個人聲。霧裏雲趕緊包紮抹碘酒。“咋弄傷的？”霧裏雲問。
“打鬧著玩。同學推倒了我，我……這次又沒惹他。”
“男生吧？”
路妹不吭聲了。那就表示承認，霧裏雲己掌握了她的性情。
“給你講過多次了，雖然你這次沒惹他，還不是平時你好與男生打鬧，成了習慣，你看那文靜的女孩誰招惹她，自重的凶女孩誰惹她？”
霧裏雲的話觸動不了路妹。與男生打鬧的習慣愛好並非僅僅因為她是男孩子性格。
準確地說，作為女孩，路妹的天性霧裏雲是不喜歡的。
半年後，野雞山蔣氏果然離世了。“路妹，”霧裏雲說，“你應該回去看看，養了你四年多！”綠妹說：“我不想回去，我怕死人。”霧裏雲凝視著她，措詞出了一句話：“好你個無情小人兒，心裏無恩人隻有死人概念！”霧裏雲隻好自個強邁艱難的雙腿，獨自回三埡山送靈。他不但蕁麻疹未愈，雙腿又開始不聽意識的使喚了。
霧裏雲行走不靈便，返校下坡時，腳下踩滑，仰背而跌，後腦撞在石板上好在並非尖石，嗡地一下差點失去知覺，體驗了一把死亡的感覺。
當夜，住宿河壩侄女桂芝家，霧裏雲睡在床上大惑不解，撞的後腦，怎麽右手劇痛難眠？傷了神經線路嗎？
回到南嶺，霧裏雲將路妹托付於人，先去縣醫再去市醫院檢查，拍片斷為“左膝蓋退行性變化”，手術換骨至少三萬，他無錢墊付。
有人出主意說，人要緊，去貸款吧。
霧裏雲去貸款，信用社人說他是光棍，政策杠杠把他杠在門外，社會服務隻考慮到一般性。真個是錦上的添花，窮途的末路，這世界事理就這樣極端性。
退行性變化？他相信這一點。那長年累月的筆耕，右壓左翹二簧腿，左膝不壓壞才怪呢。當時為何不注意呢？唉！
但那時雖埋下病根，還算基本正常。
他真正倒下之時是謝本一來南嶺當校長。謝本一帶上兒子謝本二讀初中，這可給聰明的學生找到口實：“一代不如一代，老子上一本，你他媽的才上二本！”
遊海洋轉了一圈又調回縣中，不過這次回城帶上了“長”字，縣中副校長。
沒料到分配工作的會上，謝本一宣布霧裏雲負責編寫校本教材、隻帶一班副課。雖然他的專業是理科，有中層領導知他善文，把這本該交給語文老師的任務交給了他霧裏雲。
這夜霧裏雲編寫至半夜，依然右壓左翹著二簧腿，甩筆去睡覺。
三更起床小便，忽地跌地難起，左膝疼痛使不上力，怎麽也爬不起來了！“路妹，路妹，快起來拉我一把！”路妹好不容易驚醒，去內屋拉爸爸。幾拽不起，好不容易！
翌日早，霧裏雲已無法參加升旗儀式，寫了請假條。午後稍為好轉，霧裏雲就去找謝本一校長。“給，我交卷了！”他拿出稿本。“這麽快就完成了？”校長驚訝。原本一年半載也可以，古華卻剛好一個月就交了差。“去看病吧。”謝本一說。
霧裏雲腿病拖延下山了！編寫校本教材—這最後一根稻草的重量添加，終於壓垮了駱駝，耍賴的話也算因公致病。霧裏雲明白這一點，卻不耍賴。誰叫你那麽誠實，工作那麽認真呢？
去看病吧，依然缺那幾萬元的票票，這個理論上放眼長遠的佛門俗家弟子，實際上時時隻顧得了當時，存折上隻有保折的幾文錢。
他隻能免力幹點兒雜務工作。謝本一心生惻隱，雜務工作也免去：休息！工資照拿、照長。但謝本一隻在南嶺中學歇了歇腳，拔腿又走，回縣城一屁股坐在了職中校長交椅上。
腰己難曲一百七十度，後背自上而下至膝窩動則疼痛，左腿腳頸難以抬起，行走拖地，右腿也不甘寂寞跟著出毛病。一拖再拖，拖過了四年多，霧裏雲終於拖出了不足三萬塊存錢，拖到了市s三等甲級醫院有了核磁共振傢夥。這一振振出的結論是：脊髓空洞症！病在下根在上，嚴重的高位空洞！高及後腦，腰次之，萬分之一的機率被霧裏雲攤上了，不死的癌症！
但無論醫學怎麽鑒定，霧裏雲有自已的判斷，艱辛的筆耕需要營養，多少年將將就就的獨身生活，粗茶淡飯營養供不應求，如天旱溪水斷流，骨髓焉得不缺？修行者講究粗茶淡飯隨緣過，一日清閑一日仙，他霧裏雲卻因此致病！
真有些懷疑信條了！但仔細想來非信條之過，他是特例。霧裏雲其人還會恐懼死亡嗎，豈不就他平凡的母親亦不如了？唯一不甘心的是弘願未了。他不怕死，源於對生命的認識，但若落得癱瘓、大小便失禁，那是不甘心的。大小便失禁那過的什麽日子？那就自殺了結！亦免得拖累活著的綠妹和社會，雖然佛曰自殺有罪。
真不敢恭維這個世界生成的事理法則多麽地美好，自殺本就因為不幸，還會因此獲罪雪上加霜，夠殘忍的了。他當然還懂得並非佛降罪於自殺者，那是佛看到了世界事物的因果關係，告誡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