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失望的天性
放署假了。人未走，心己歸。
夢。夢境中，霧裏雲回到老家。路妹搖搖晃晃從屋裏出來，說：“你給我買的糖糖呢？”他從身上摸錢，卻寒酸得隻有十幾元毛票。他慚愧得哭起來。“路妹，對不起，我無能。”愈哭愈傷心。哭醒了，隻見枕巾滴下不少淚珠，還想欷歔。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還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俗家修行人喲！沒有被塵煙迷失靈光，幾十年如一日的大山環境的磨礪始終保持了清醒的本性，卻在靈與肉的碰撞中多少有些身不由己的感覺。
巍巍星子山，橫亙川陝邊境，它頭在鄉西縣六子觀，腰挎遠定縣，尾在紫陽縣，楮河相伴而行。米倉山，在中國版圖上還有它的身影，星子山，米倉山的大兄弟，八仙桌邊坐九人—你算老幾？就沒它的影子了。不過眼下，星子山堪為群山之首了。
從星子山頂向東，那楮河對麵的三埡山就是霧裏雲來到這個人生世界的出發地。那長滿漆樹的高山上，山民世代以食漆油為主，迄今為止，漆油雖成為商品，山民不再食漆油，但壩裏人一聽說是長漆樹的地方，兒女婚事頓時就會打折扣。三埡山農家大都安上了電燈，但古家附近幾家人依然是煤油燈，家鄉，就像一艘古老的船，緩慢地在曆史長河中挪動。
翌日下午，霧裏雲爬山涉水步行回到了野雞山。
五歲路妹的螃蟹腿魔術般地變直了！這使霧裏雲心一喜眼一亮。
這變化將他出家、在家的天平傾斜向了俗家終生的一方，決定帶走路妹。路妹已知霧裏雲乃她撿養之父，見霧裏雲回來，睜著明亮的眼睛害羞地躲著偷看。綠妹長相不差，這在撿養之時就已有推測。如果推測長相太差會不會撿養呢？
在山上呆了兩天就返程。霧裏雲最後一次給了蔣氏二千三百元錢，作為代為辛苦養育的辛勞費，自家人就不必算細賬了。蔣氏生來手頭何曾上過千元？歡喜得心跳加速。霧家大小挾帶綠妹下山，將路妹哄上車。蔣氏流淚，養了五年感情上己難舍，有個小孩子在身邊嘰嘰喳喳雖然討厭卻有了生氣。
路妹天生暈車，一路哇哇嘔個底朝天。
霧裏雲懷抱綠妹回到南嶺，知趣的路妹自動改口稱爸爸了。孤苦的孩子，蜂湧的生命爭先恐後搭乘來這個世界的班車，你是插隊擠來這世界窗口的嗎？不然“售票員”為何不理你呢？
路妹的到來，引來一群一夥的小孩飛進飛出嬉鬧，立時破壞了霧裏雲原來的生活規律，很不習慣，方才發覺自已清淨已成習慣。但勢在必行，隻能身兼爹媽兩職，不習慣也得將就。
這日霧裏雲構思著作品，爬在桌上睡著了，“爸爸，爸爸，”路妹搖醒霧裏雲，指指外麵小孩的玩具車說：“我要那個！”小孩才不懂得讓辛勞的父母多睡一會兒呢，隻知自已的需要。
路妹又得到了一樣玩具車，玩了不到一天就用腳踏壞，顯示出不正常的男孩性格、破壞性
好奇是小孩的天性，什麽東西總要看個究竟，什麽東西都要破壞。霧裏雲上課回來，每每發現路妹惡搞行為，好好的磁帶被她扯出來幾丈長弄斷，牆上的畫定要撕下來玩弄……喝斥中在想，這路妹是何天性？他在修正她、觀察她。被搞髒亂的屋子、被打亂的生活，她影響到他，而不是他影響了她。
路妹延續了老家的習慣，獨床，一架鋼絲床，“你這樣作得對。”有老師說。路妹的獨立生存意識從起點打磨，少了親情的精神依賴性。
霧裏雲更有獨睡的習慣。
兩個同樣習慣的人相逢在一起。
但這又生不便。霧裏雲需提起警惕心睡眠，夜裏起床去給路妹提尿，是否“打鋪蓋”，人們俗稱的打鋪蓋就是睡覺愛掀開被子，夏天到不要緊，冬天可就不妙了。
不知道是否小孩子都要尿床、兩床被子最終被尿爛。這夜，霧裏雲起床去看路妹，己滾下床來。呼呼睡在地上。霧裏雲氣惱了，裹好路妹的被子，用繩子捆起來。因打鋪蓋她己多次感冒了，她一感冒起來就伴隨上吐下瀉。
捆綁更是路妹受不了的束縛，一覺醒來，嘶啦啦掙紮，連人帶被子滾下床。
完了！他預感路妹不是個安份的女子。
無論怎麽樣，此生我與綠妹就算是相依為命了，給綠妹辦好了來這個世界的通行證—戶口，霧裏雲這樣想道。
路妹上幼兒大班是個私家幼兒院，出於照顧同事生意，院長的丈夫是中學老師。每天被三輪帶走、送回。
天涼好個秋。秋日的晚霞、秋日的小山包公園，路妹被霧裏雲帶上登高望遠。
腑瞰著山包下的街市、車水馬龍，遠景，路緣沒有霧裏雲那樣的抒情之懷，隻是蹦跳一會兒，然後坐在霧裏雲身旁。
“爸爸，你怎麽不結婚呢？”路妹忽然就冒出了這麽一句。
小小六歲童，竟然……霧裏雲像被什麽物件意外撞擊了一下大腦，“這……”一時間語塞。“你看不出爸爸，所有的大人都看不出爸爸，爸爸心有信仰，你不懂。”
“你是想把我娶到起，當你婆娘。”
好你個路妹！
能說她是腦殘嗎？
霧裏雲沒作任何回答，隻是驚愕。
無論隔代的老、小，抑或同齡的花季人，男女同處，誰敢否認絲毫於對方神宻的陰暗處沒動過念頭呢？問題在於理性，人類特有的理性，阻止著行為。
看出路妹算術腦細胞缺乏，甚至以後上到三年級十以內的加法還得搬指頭，減法更難轉彎了。但她偶爾哼詠自然的童曲、喜畫，人看積小，馬看蹄小，霧裏雲仿佛發現了他的天賦。
路妹的天賦何止如此？
星期天學生回家了，初二男生宿舍被子著火了，是路妹與一男娃去玩耍，用火柴點燃了，好玩好玩！路妹先禮後兵開導後挨了打，細樹條子打手心，但霧裏雲賠了損失。
校門外小賣部傳來消息，路妹偷拿抽屜的錢錢！
校內開水房私家賣部，傳給霧裏雲同樣的證據！馬老師宿舍裏，路妹與小主人玩耍，趁不備拉開了小錢包，手伸進了去。
賠，賠，賠！錯，錯，錯！改，改，改！錯過當時就忘記！
而當內賊霧裏雲還發現得太晚了，不知有幾次感覺錢數目不對勁了！“你爸爸錢多，給我們偷個出來！”是有小夥伴們挑唆嗎？霧裏雲不得而知。
這日午睡。霧裏雲被響動驚醒，他最容易驚醒的，他右側臥睡左耳能聆聽著心髒的搏動聲。路妹輕手輕腳掏爸爸擱放在枕邊衣服兜，無果又去撬櫃鎖，偷拿錢錢，不知為何無數學細胞，這方麵卻特聰明，一個小刀刀就開了鎖，當老子的自愧不如。驚醒的霧裏雲實在無法淡定，爬起來關上門，用火鉗夾癟了路妹中指：“倒八輩子黴了，手氣這麽差，撿了你這麽個女子養起！你上輩子是不是小偷出身？”路妹依然重複多次的告饒、改正。
聽到哭聲，鄰居老師過來說：“是不是你把錢看得太緊了，小孩子家一天要多給些零食錢，她就不會偷了。”霧裏雲說：“一年四季皆早晚餐、兩頓正餐共四餐，另給點零化錢，我隻是不想養成她奢侈無度的習慣，這有錯嗎？比農村一天就兩頓正餐好多了吧？”
有人說，女孩子要富養，長大才不會受引誘，男孩子要窮養，長大後才知道持家。不是當教師的都懂得教養孩子，多仍是嬌生慣養。霧裏雲雖無當父母的經驗，沒吃過豬油聽過豬叫，深感世人不教子，五歲多就開始教路妹學洗襪子等小件，亦希望培養她成為賢淑之女，女子無才當有德，至於此女能否上大學，他一眼觀定，不是那路上人。
“你實在不可教也，回三埡山上去體驗體驗生活！幼兒可愛，小孩子可恨！不良天性開始顯露。”霧裏雲再次將路妹遣送回了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