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哥的淚流
老大肖慶明氣衝衝放了幾炮走後,老二肖慶兵一屁股坐到藥店的白色地板磚上,雙手抱頭,聲音不大痛楚地喊著說:“三兄,三兄我眼發黑心裏發慌。”
春皓緊急吩咐汪琪去打兩支葡萄糖注射液,把二哥就地向後平躺地上。白色地板磚很潔淨,二哥的衣褲很久沒洗該換啦;再說,這是病情需要。把二哥躺好後,春皓狠掐二哥人中,汪琪把倒在碗裏又兌了開水的葡萄糖注射液端來。春皓在後把二哥的頭和上身扶起,讓他喝下去。過十幾分鍾病情緩解後,春皓背著二哥從後麵院裏上樓,進到3號房,把二哥放床上。
二哥哭著說:“三兄三兄,我住在塗家河咋法活啊,他們都欺負我。”
春皓站在床邊,彎腰用手輕拍著老二的肩膀,安慰說:“二哥,不要激動,看誰敢吃了你!”
十幾年前,老大老二鬧矛盾,一段時間來你死我活地不斷打鬥。怕他們鬧出人命,娘和春皓力主老二搬到鹿頭街妻子的娘家住,春皓還借四千給二哥二嫂在鹿頭街買了兩間破房子。沒想到,二哥二嫂住在集市不會做買賣,生活困難,經常吵架,一次二嫂氣不過,把二哥罵她的髒話跟娘家兄弟一學說,二嫂的娘家人差點把老二打死。二嫂見二哥如噴泉一樣湧流不止的鼻血,嚇得嚎啕大哭。……
兄弟間的矛盾像日月星辰一樣輪流轉。老大跟老二鬧過,老大跟老四鬧過,老四跟老五鬧過。現在又是這個狀況!
老三春皓遠在新市街上開藥店,在塗家河沒有種田地,從不參與兄弟間的紛爭。但據說有一次老四要上街砸老三的櫃台,當時老大來給春皓報過信,讓三弟注意一下,但後來不見老四來鬧。春皓到現在都不曉得為什麽引起。春皓相信老大透的信息,相信那不是空穴來風。
現在,老三春皓非常後悔當初的錯誤。老二老四這一回鬧矛盾時有半年。老二自知不是老四的對手,打不過老四,便三番五次找村幹部評理,找派出所解決,找父母調停,村幹部說不進老四心裏去,派出所去了輕描淡寫一番,爹媽——再不是他們兒時的爹媽,爹媽的話響屁不如。春皓可以跟二哥講一番道理。二哥能耐心地聽下去。向來驕橫的老四和弟妹李運新從不把老三放眼裏。人得有自知之明。春皓深知他在四弟心中的份量如雞毛一根,說了等於白說,便沒去說。春皓後悔的是:應該花上千兒八百請上派出所的幹警喝上兩頓,讓他們好好給老四及老四的老婆上上法律課。春皓在心裏醞釀,沒實施。——這樣寫,老四及老四的老婆看到後會說不公道,出事那天是老二先動的手,扔向老四的石塊落到地上又蹦起,蹦起的小石塊砸到了老四的腳脖子上,生疼生疼的,老四怨從心頭起,惡從膽邊生,跑回家拿一根下河逮魚挑魚網的櫟樹棒子,衝到老二的大門前,瞅機會擊向老二頭部。
但,老四及老四的老婆心裏應十分清楚,你們同為親兄弟,為雞子尿濕柴的瑣碎事經常指桑罵槐,你精我毒,沒有一點高姿態,時時處處“寸土必爭”。村上一陝西移民來的李姓老人,因放牧牛不小心吃了鄰居柳小胖地裏的幾片方瓜秧,柳妻和他孩子手腳棍棒一齊下,致李老頭一命歸西,事後柳小胖舉家潛逃,公安機關迄今沒有抓住案犯柳妻。李運新便借此猖狂地說:把豬二球打死算了,叫李老頭打死了不沒事嗎?
老二哭了一陣,坐起來可憐巴巴地說:“三兄,我得走啦,我不能連累你。你看到了老大慶明的惡了吧?他跟老四聯合起來治我,想叫我死……”
春皓坐到床邊,握住二哥又黑又粗糙的手說:“二哥,你是好人。好人也有犯錯誤的時候。9月22日早上,你不該向老四扔石頭。”
二哥說:“那天早上,老四跟運新兩口倆走到我大門外,又在掃掃啦啦嚼我,我氣不過,就回了幾句。你知道三兄,我忍啊忍,叫村幹部叫派出所,叫伯娘勸說老四慶成,這我都聽你的,不想跟老四打鬥,也搞不過他。我實在忍不住啦,就跟他吵。你知道老四比老大還凶些,他紅著眼,指著我鼻子嚼‘豬二球,我想叫你死你就死,想叫你活你就活,你信不信?’當時我氣瘋啦,就撿起一塊石頭砸向他……”
春皓說:“二哥,你當時氣得失去理智,爭吵嚼架中你首先向老四扔石塊是不對的。老四的錯誤在於,他沒有理智,那樣狠命地向你頭上掄木棒!”
二哥氣虛力弱,喃喃說:“沒辦法三兄,老四的凶毒叫誰也受不了。你看老大壞不壞,他糧食不夠吃,你對肖平管吃管住又教技術幾年,慶明不感謝你,還要來訛詐你房子!房子是你借錢買的呀。三兄啊,老大老四都不是人啊,沒良心,那一年,要不是老大往死裏整我,我不搬到你二嫂的娘家,也不會落下心肌缺血的病根。”
他們的老娘來到3號房。
春皓簡單地把老大來鬧事的過程說了一遍。
娘已經對二兒子有些氣。她勸不住。二兒子和他老婆執意要老四坐牢。娘坐電麻木回塗家河老家做四兒子工作不成,反讓四兒子做通了她的工作。老四說娘,沒錢,要是老二念他們是兄弟,就不再問他要一分錢,不再揚言要報案,傷治好就行了;老二不念兄弟情,執意報案,他隻有跑,反正沒錢。我打你,是你老二球先動的手。
娘無功而返,轉而壓製老二。老二有心鬆口,二兒媳堅決不從。當娘的作難啊。娘對老三的態度也不讚成,老三對老四的錯誤行為態度鮮明。為娘的如何是好?老頭子已與老二和二兒媳撕開麵皮,她說話和氣一些,但意思跟老頭子一樣。
他們的母親董澤雲想,老二一頓能吃兩碗幹飯,看樣子沒大事啦,也該回塗家河忙秋收啦。
老娘不知道,他的二兒子距離康複遠著哩。
這些天,政府正在掀起清除毒鼠強的運動。毒鼠強化學成份穩定,在自然界數十年不易被分解,對人畜危害極大。政府采取的措施:宣傳發動階段,經銷單位和個人自查自糾,主動上繳或自行焚毀;公安、工商檢查階段,被查獲經銷毒鼠強的單位和個人將受到行政處罰,甚至追究刑事責任。
對待每一件事,人們的認識不盡一致。消滅毒鼠強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有些經銷者響應政府號召,馬上主動清查上繳或自動焚毀,有些人麻痹大意,對宣傳發動當耳旁風,櫃上的毒鼠強原封不動地放那裏。
春皓作為新市供銷有限公司負責人,對隸屬公司的農資門店逐一打電話或上門督辦。有一家門店,店主是個女同誌。她對新市供銷社破產後重組為新市供銷有限公司負責人的春皓頗不以為然,對毒鼠強的危害知其一不知其二。春皓在鎮上開完會就抽工夫到她店裏,告訴她店裏經銷的有毒鼠強這種商品,立馬清點焚毀,萬不可掉以輕心。女店主在跟幾個人圍桌打撲克牌,隨口說:好。十分鍾後,店主慌裏慌張找到春皓說:有幾個便衣警察從櫃上拿走了她九十七支毒鼠強。半年前,她進的一百支,才賣三支。她央求春皓給她說情。春皓說了不頂用,正趕風口浪尖上,女店主被行政拘留十五天,罰款二千,並在電視上露一鼻子。
春皓也購有十幾支滅鼠藥,是自家滅鼠用的,成份是什麽不知道。毒鼠強對人類危害那麽大,他決定焚毀不用啦。他把這個小任務交給治傷休病的二哥完成。
春皓說:“二哥,你慢慢走動走動對身體好,幫我到斜坡山包子上把它燒啦。記住絕不能保留一支。”
二哥老實,靠得住,二哥認真地完成了任務。二哥在山包上架柴草焚燒時,幾次想拿出兩支回家鬧老鼠,三兄交待絕不能留一支,就放棄了占小便宜的念頭。
一個半月後,11月初二哥拖著病歪歪的身體,攜帶一大包中西藥,坐到達三合店的班車回了。他在孟子湯下的車,從這裏下車離家較近。孟子湯莊上的人,見到肖慶兵能夠活著回來,都驚奇他命大,紛紛跟他打招呼。
有人告訴他:老四肖慶成放話說打死他不怕,有兩個老的給扛著。
這話真假無從核實,聽到這樣的話,二哥如萬箭穿心。他抬起蒼白的臉,任由淅淅瀝瀝的細雨滴打,淚水伴著雨水一起滾向腮下。二哥心裏悲呀:娘,伯!我也是你們的親生兒子啊!
過了小河上了河堤。二哥兩腿無力,走得緩慢,腳下一塊磚頭一絆,他竟然坐下。他想起三弟的話:沒有誰敢吃你!臨走時三弟把他送上車,給他買了票。囑咐他按時用藥,一有不適馬上到鎮上找他,或者打電話給他。
三弟緊緊握了一下他的手,給他破了沿兒的口袋裏塞進兩張百元鈔。
“三兄,我不要,你也困難。”他小聲咕嚕。
三弟一隻手在他麵前堅定地晃了晃,定定地看著他說:“二哥,我們是親兄弟!三兄永遠和正義站在一邊!”
二哥哭了。二哥兩眼裏汪滿了淚水。二哥胸中有千言萬語。他想說,三兄,你沒有變。他想說,三兄你還是1977年初中畢業後的那個一心向往共產主義的三兄!三兄啊三兄,想不到你老二哥每一回落難的時候你都衝鋒陷陣相救。三兄啊,我的親人!人人都說我是“豬二球”、“豬二蛋”,你從小到大,到幾十年後的現在,你一直不嫌棄你這“豬二球”、“豬二蛋”哥哥……
二哥一句話說不出,千言萬語僅化作無聲的淚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