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紅臉白臉
這天是星期四。
一大早,兩個湖北人就來到沁水法院,在上班前等在大門口,盯視著每一個出來進去的人,生怕漏掉一個他倆要找的人。
他倆發現,法院還有一個後門被打開;後門很寬很高,車輛可以出入。後門外是一條公路,公路的北麵是一條河。河水極小。緊臨河的北麵是東西向的山脈,山上雜草綠樹覆蓋。
他倆作了分工,一個把守前大門,一個把守後大門。
這裏的門衛不嚴格,對要上樓找法官的當事人、代理人、打個招呼就放行。
上班的時間就要到,進法院的人開始增多。從後門進來的車子也有幾輛。
從車裏出來的人,還是騎自行車來的人,沒一個認識,沒一個是他倆要找的人。
已經8點過一刻了,不見遊金,不見邱吉壽,這有些不合乎常理。
春皓從後門踅轉到前門口,對急得熱鍋上螞蟻般不斷來回走動的王律師說:“我到樓上看看,你注意一下後門。”
春皓上了樓,從二樓開始注意搜尋每一個開著或半開著門的辦公室。他到三樓、四樓跑一圈,下樓經過二樓執行局辦公室時,居然看見遊金坐在辦公室裏。他沒有進去,向前走幾步,用手勢招呼仰頭注視他的王律師快上來。
他倆一前一後進了執行局簡陋的辦公室。
王律師在遊金麵前沒有點頭哈腰,隻是儀表大方地笑著說:“遊局長你好!”
遊金麵帶笑容地回話:“你好!”不過,遊金沒有站起來。
小張已不聲不響地端上兩杯茶水給兩個湖北人。
接茶水的湖北人都說:“謝謝。”
王律師把茶杯放到陳舊的桌子上,說:“我們在樓下盯了半晌,遊局長從哪兒飛上來的?”
春皓找個凳子坐下,說:“遊局長,沁水法院除了前大門、後大門,還有第三個大門嗎?”
遊金接過王律師敬上的“紅金龍”香煙,點燃抽了一口,吐著煙霧說:“沒有,就兩個門。我是走上來的,又不會輕功,飛不上來。哈哈哈……”
主人、客人都笑。
王律師把茶杯放辦公桌上,從他胳膊下夾著的黑皮公文包裏掏出城區法院執行局焦局長抄寫的材料,遞給遊金。
材料紙是城區法院的,材料紙的末尾印的還有“城區法院”的一行小字。摘抄的文字內容最後,還落上摘抄人的姓名、年月日。細心的焦局長好事做到底。他這樣做跟加蓋法院的公章效果一樣。字裏行間似乎還給同行透露出這樣的信息:請不要扯歪理由,當今中國,任何人都不可能推翻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製定的法律;請不要為難湖北人,你沁水礦方砸壞了人,賠幾個錢有什麽不對?我們法院不是叫什麽人民法院麽?人民法院為人民要落到實處!
遊金隨便掃了一眼,隻注重材料紙的來源和最後摘抄人的簽名。這裏,我們不能隨便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妄加猜測遊金內心世界多麽肮髒卑劣。但,有一點需要指出的是:沁水法院分管執行的副院長邱吉壽和遊金在演戲,在“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在演“二黃”。接下來的敘述會證明這一點。對於同為晉城市法院係統縣(區)法院執行局的局長,經常開會聚一起,遊金當然熟知城區法院的焦局長。遊金心知肚明,這個案子不立案不行。因此,從職業道德的角度,遊金“麵帶微笑”,不像邱吉壽那樣表現得那樣露骨,對湖北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吼叫。
遊金把材料紙放到辦公桌上,看上去隨隨便便的悠閑樣子。遊金和風細語地說:“立案沒障礙了,可以立案了。”
遊金微笑著,沒有說出的話是:執行得了嗎?案可以立,執行不執行到位就是未知數了,不是我說了算。
王律師聽到“可以立案了”滿心歡喜。
春皓如釋重負。
遊金接下來的話把湖北人惹得六神無主、義憤填膺。
遊金不動聲色,說:“不過,我作不了主,要由邱院長簽字同意。邱院長出差在外,他不回來無法立案。”
王律師心往下一沉,說:“遊局長,你知道我們出門在外,吃住花銷大,耽誤一天就花不少錢。你跟邱院長打個電話請示一下吧,今天把案立上。”
遊金輕輕搖搖頭,輕聲說:“邱院長是領導,我是他的部下,我隨便要求領導幹什麽不幹什麽不合適。你們要為我考慮考慮。”
王律師強裝的笑臉消失了,強忍著不敢發作,“唉、唉”地直歎息。
春皓的直感是:遊金和邱吉壽在耍弄他們。沉思片刻,春皓麵無表情地說:“王律師這樣吧,我們去找第一院長,再不行就跟中院的院長反映。”
遊金的眼睛軲軲轆轆轉動著,嘿嘿一笑說:“不妨你們直接跟邱院長聯係一下,邱院長的手機號就在玻璃板下。”遊金說罷,起身說去廁所,便出了他的辦公室。
王律師抓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撥通了邱吉壽的手機號。聽筒裏傳回一個女音“你撥打的手機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停了兩分鍾重撥過去,通了。“邱……邱……院長,”王律師一急一氣有些口吃,他忙打手勢讓春皓講話。
春皓迅速站起來走過去接過聽筒,用清晰的普通話說:“邱院長,你好!我們是湖北人,為那宗勞動仲裁案立案執行的事找你。邱院長,現在我們就在沁水法院,請你安排一下立案事宜。邱院長,就算你在百忙萬忙中,也要把我們的案子立了。”
想不到邱吉壽沒有高腔大嗓地吼叫。邱吉壽和藹地在電話中說:“我聽到匯報了,你們案子可以立了,隻是要等到我回去簽字啊,各負其責嘛。你們出門辦事嘛,怕花銷大就不要出來代理案子。好吧,一切等我回去再說,我在出差。”
嘀……嘀……,邱吉壽的手機掛斷了。
王律師問:“邱……邱院長咋法說的?”
春皓放下聽筒,說:“邱說他回來再辦。”
王律師氣急敗壞地說:“走,告他去!”
兩個湖北人氣衝衝地下樓不久,遊金踅進他的辦公室,嘻笑著問小張,“湖北人走了?”
“走了。”
“他們說什麽了?”
“他們說告邱院長啦。”
“到哪裏告?”
“沒說。”
“嘿嘿嘿!這倆湖北人還難纏哩。”
“………”
“就是立案了,執行也難。我們小小的沁水法院,抵擋得住礦方的千軍萬馬?”
“你不懂,小張!時間長了你就懂得中國的法律啦。”
屋外的大街上,長長的、著裝整齊的公、檢、法、司等單位大約二百多人的隊伍,邁著有力的步伐,呼喊著護法口號,有組織、有紀律、有秩序地遊街。遊行隊伍十分壯觀,呼喊的口號響徹沁水的天空,響遍沁水的大街小巷……
遊金和小張走到迎街的窗口向外張望。
小張看著遊金,似乎在說:遊局長,當今中國,是書本上說的法律至高無上呢,還是強權至高無上?
遊金看到了遊行的隊伍,聽到了那震撼人心的護法口號聲。從小張注視他的目光中,他讀得懂小張的疑慮。他輕搖一下頭,笑笑,算是給小張的回答。
遊金和小張同時看到大街邊一家話吧旁,兩個湖北人一邊看“西洋景”,一邊在撥打電話。湖北人給誰打電話?給家人打?給邱院長打?給中院院長打?
辦公室的電話鈴急驟地響起來。
遊金遲疑地不接,示意小張接電話。
小張過去接電話。“噢,遊局長,你找我們院的遊局長,他……他……”
遊金過去接電話。
遊金隻聽話筒裏傳來中院執行局遊誌堅的節奏感很強的聲音:“老弟,你們想幹什麽?為什麽不給湖北人立案?剛才尚院長打電話給我,口氣十分嚴肅。尚院長已在給邱吉壽通話。推三擋四不立案,應該立案不立案,不對嘛。”
遊金解釋說:“邱院長不在院裏,讓湖北人稍等一會兒他們就犯急心病。”
遊誌堅不留餘地:“不要再多說一句話,不要錯過今天上午!湖北人說了,中院監督不力,他們就到沁水人大、晉城人大、省人大告狀,就到太原到北京求助於新聞媒體曝光!老弟,要露一鼻子,光彩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