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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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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公燒尾之喜, 這可是大好事啊, 娘子怎麼看起來不高興呢?」阿常看著銅鏡中的崔氏,疑惑地問道。


  崔氏將信放在妝台上, 讓屋中的婢女都退下去, 對阿常說:「兄長在信中提到, 李家四郎似乎身子不大好, 這些年鮮少露面, 只獨居在驪山的別莊養病。」


  阿常的手猛地停住:「那,那小娘子嫁給他, 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我記得李家的大郎和二郎都在朝為官, 他就一點功名都沒有?」


  崔氏搖了搖頭:「那兩名郎君的生母是郭氏,出身何等顯赫, 郭家自然會為他們籌謀。李四郎的母親只是續弦,身份遠不如原配夫人,他自己又體弱多病, 如何能有功名?」


  「這可委屈我們小娘子了呀。」阿常皺眉, 壓低聲音,「都說李家顯赫,沒想到也有個不爭氣的。早知如此,還不如讓小娘子跟那個虞北玄走。」


  崔氏看了她一眼, 從地上起身:「你說的是氣話。虞北玄別有所圖, 昭昭若跟他在一起, 日子會好過嗎?如今朝中局勢變幻莫測, 人人都想著明哲保身。我倒覺得有無功名不要緊,關鍵看人品家世。」


  阿常扶著崔氏坐在床邊,放下帳子:「倒也是。李家是棵大樹,朝中再怎麼變,都是不容易倒的。老夫人不是過壽嗎?不如咱們回趟長安。李家若是故意欺瞞,這樁婚事順便退了也罷。」


  崔氏沉聲道:「此事容我再想想。柳氏那邊,可還算安分?」


  「她那樣的身份,怎麼敢放肆?每日就帶著小娘子在住處做做針線。不過大王在的那幾日,也沒睡在她那裡。只去看過小郎君兩次,都是獨宿書房。」阿常小心地看崔氏的神色。


  崔氏躺在床上:「明日你給她們送些絹帛過去,再叫綉娘給她們做幾身新衣裳。等柳氏出了月子,還要帶她們去崇聖寺的家廟上香,得穿得體面些。」


  阿常急道:「娘子,別宅妾和妾生女,哪裡值得那些好東西?您還要帶她們去家廟?若不是柳氏趁您懷世子的時候,趁機勾搭了大王,您跟大王也不至於鬧成如今這樣……」


  崔氏閉上眼睛,淡淡地說:「那件事,是我跟大王之前的問題。何況她到底給大王生了兒子,現在也搬進王府認作姨娘,她的兒子女兒上族譜是早晚的事。我好生待她們,她們若不知感恩,到時再趕出去也不遲。」


  阿常原以為娘子獨掌王府多年,驟然冒出來一個妾,不知道怎麼應付。沒想到娘子心裡清楚著呢。


  崔氏似是知道她所想,淡淡地笑了一下:「父親當年也是妻妾成群,我在母親那裡耳濡目染,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你放心吧。」


  長安城裡,大凡有身份地位的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這些崔氏從小都看慣了。可真到了自己身上,還是無法釋懷。


  等柳氏出了月子,王府浩浩蕩蕩一行人,出發前往崇聖寺。


  崇聖寺東臨洱水,西靠蒼山。有三閣九殿,房屋八百多間,佛一萬餘尊,是聞名天下的寶剎。寺中高聳三塔,可覽蒼山洱水之勝景。寺內的建極大鐘,鐘聲可傳八十餘里,有聲震佛國一說。


  王府的隊伍綿延於道路上,百姓避讓於道旁,議論紛紛。


  在絲綢與黃金等價的南詔,尋常百姓,皆穿著粗布麻衣。而王府出行皆是美婢,且衣飾華美,寶馬香車,自成一道風景。


  大隊府兵在前面開路,崔氏穿對襟繪花襦,紅綢暗紋長裙,頭戴帷帽,騎在馬上,由一名崑崙奴在前面牽馬。


  嘉柔也騎馬,穿著圓領缺骻炮,頭戴胡帽,腰間束著蹀躞帶,垂掛革囊和小刀等物,腳上穿一雙軟底鏤空錦靴,整個人顯得硬朗英氣。


  數十僕婦和侍女緊隨其後,接著是一輛雙輪馬車。


  馬車內坐著柳氏和順娘,泥土路顛簸得厲害,柳氏實在受不住,又一次叫停,伏在窗邊向外嘔吐。


  「阿娘,您沒事吧?」順娘抬手給柳氏拍背。她們住在別宅的時候,很少出門,又不會騎馬。城中到寺里大概是一個時辰,坐不慣馬車,的確受罪。


  嘉柔受崔氏吩咐,過來查看:「阿娘要我來問問,你們需要休息一下么?」


  柳氏一邊用帕子擦嘴,一邊擺手微笑:「不用了,不敢耽擱王妃和郡主的行程,還是繼續走吧。」


  嘉柔心想這柳氏倒也懂點分寸,立刻調轉馬頭離去。


  順娘看向窗外,心裡無端生出許多羨慕。嘉柔所騎的馬匹是官養馬,體形膘壯,鬃毛整齊,還配上了玉轡金鞍。馬鞍上鑲嵌著各色寶石,碧彩流光,整匹馬高貴俊美,威風凜凜。


  同是雲南王的女兒,木嘉柔生來便擁有這世上最好的一切,南詔百姓更是只識驪珠郡主,而她竟連個大名都沒有。


  柳氏看到順娘的目光,握著她的手腕告誡:「順娘,別露出那樣的眼神,人的出身是羨慕不來的。在你微不足道的時候,所有的慾望都得掩藏起來,否則就會變成危險,明白么?」


  這些話,順娘從小聽過無數遍,早已倒背如流。但她不甘心永遠只做一朵開在牆角的野花。憑什麼,她就不能開給旁人欣賞?


  此時,馬車陡然一停,母女倆身體前傾,險些撞在一起,不知前頭髮生了何事。


  大道上停著一隊人馬,陣仗也不小,擋住了去路。府兵跑來稟告嘉柔:「王妃,郡主,前面是田家的私兵,他們說天氣太熱,田夫人停下來休息,不肯讓我們先過去。」


  氏族之中就數田氏的氣焰最為囂張,他們富庶且兵力雄厚,有首童謠,傳唱田氏一族富得流油,連茅廁外頭都站著盛裝的美婢伺候。


  「阿娘,您在這裡稍候,我過去看看。」嘉柔對崔氏說道。


  田夫人坐在樹下的胡床上,幾個婢女正給她扇風,還遞水囊過去。她生得豐腴,帷帽上的皂紗分開,面若圓盤。


  嘉柔下馬,田氏的私兵立刻圍上來。玉壺喝道:「睜開你們的眼睛看清楚,這可是驪珠郡主!」


  田夫人早就看到嘉柔了,故意裝作沒看見,這才笑道:「郡主來了,你們還不讓開?」私兵們這才退開。


  嘉柔走到田夫人的面前,盡量客氣地說道:「田夫人,今日我們在崇聖寺有場法事,路上耽擱不得。還請你們讓開。」


  田夫人捏著水囊,輕聲笑道:「郡主,我這腿腳實在不好,並非故意擋道。說起來,前些日子我好像見你與一名男子在南市同游,狀似親密……莫不是李家那位郎君到南詔來了?」


  「田夫人看錯了。」嘉柔斬釘截鐵地說道,「若是敘舊,還請改日,我阿娘還在等著。」


  田夫人笑容微斂。從前見到嘉柔,她總是沒心沒肺地叫著「阿嬸」,口無遮攔,很容易就套出話來。如今目光沉靜冰冷,彷彿換了個人。


  驪珠郡主早有婚約,是整個南詔都知道的事情。但只要人沒嫁過去,再鬧出些風言風語叫那長安的高門大戶知道,只怕婚事也未必會順利。


  烈日炎炎,嘉柔沒耐心跟田夫人耗下去,皺眉問道:「夫人可是不想讓?」


  田夫人見她好像真的生氣了,忙扶著婢女從胡床上站起來:「我哪裡敢阻王府的車馬,都是手底下的人不懂事,這就叫他們讓開。」


  嘉柔目的達到,正要往回走,忽然一匹沒有配鞍的高頭大馬直直地朝樹下狂奔過來,撞開了好幾個私兵。


  田夫人花容失色,叫道:「快,快攔住那個畜生!」可婢女驚慌地四處逃散,根本無人敢去阻擋。


  嘉柔卻走上前,抽出腰上的牛皮鞭子,重重地往馬前的地面上抽去,發出「啪」的一聲巨響。


  馬兒再度受驚,抬起前蹄長嘶,又轉了一個方向。嘉柔趁機躍上馬背,一邊勒著韁繩,一邊撫摸馬的頸部,慢慢讓它平靜下來。


  眾人驚怔地看著馬上的少女,無不為她的膽識所震。田夫人緩過神來,氣得要殺了這匹馬。私兵跑到她身邊勸說,這馬是大郎君花高價買來的,殺了估計郎君會不高興,田夫人這才作罷。


  田夫人又要謝嘉柔,嘉柔只將馬還給田家便離開了。


  玉壺跑到嘉柔的身邊,摸著心口:「郡主,那麼凶的馬,您怎麼就不怕?其實讓它嚇嚇田夫人也好!讓她那麼囂張!」


  嘉柔原本沒想那許多,馬衝來的時候,幾乎本能就上去了。馴馬的本事,還是上輩子虞北玄手把手教的。他還笑話她笨,膽子小,總躲在他懷裡亂叫,但也沒讓她栽過跟頭。


  原來有些刻在骨子裡的東西,就算努力去忘,還是會時不時地冒出來。


  田夫人很快讓道,等王府一行人過去以後,百姓也在議論聲中散去了。


  路邊不知何時停了輛馬車。馬車的竹簾輕輕放下,車轅上坐著一個丹鳳眼,氣質清冷的男子。他低頭道:「郎君,我……」


  原本只是想嚇嚇那個田夫人的,誰讓她擋著路了。


  「沒事,走吧。」車裡傳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如漱玉鳳鳴般。風掀動竹簾,露出裡面柔軟的地氈,一鼎銀鎏金三足香爐和一截皂色袍角。


  袍子上垂放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尖泛著淺淺的粉。


  「是。」男子駕馬,馬車緩緩向前駛去,揚起一陣輕塵。


  嘉柔依著崔氏的吩咐,帶著玉壺走出院子。她對崇聖寺再熟悉不過,不像順娘來的時候,興奮地四處張望。


  去往後山的路上,經過地藏殿和白色佛塔,庭院正在整修,偏殿的屋檐上還拉著幕布,廊下胡亂地堆著磚頭和泥瓦。


  因是午休之時,工匠大概都去進食休憩了,寂靜無人。


  陽光被頭頂的參天大樹所遮擋,林間一陣陰風。玉壺膽子小,不自覺地往嘉柔身後縮了縮。


  嘉柔不禁一笑:「佛寺重地,有菩薩保佑,你怕什麼?」


  玉壺說不上來,就是莫名地覺得心慌。忽然背後一道勁風,她還未及轉身,脖頸一痛,人就倒在地上,失去意識。


  嘉柔猛地回頭,看到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男人,驚得倒退了兩步。


  前生她熟悉到骨子裡的人,依舊眉眼凌厲,不怒自威。他伸手抓住她的雙臂,將她一把拉到懷裡,聲音低沉:「柔兒,你在躲我?」


  嘉柔想掰開他的手,但他的力氣太大,她掰不動。她又張嘴欲叫,他乾脆一掌捂住她的嘴,將她攔腰抱到旁邊的偏殿裡頭,直接按在了牆上。


  他的手掌乾燥粗糲,掌心所有厚繭的位置她都清楚。


  這個距離,近到兩個人的呼吸都混雜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嘉柔與他四目相對,心狂跳不止。


  他身上有粟特人的血統,眼窩略深,鼻樑很高,眼眸是深褐色的。


  這個凝聚了她前生所有愛與恨的男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嘉柔曾經想過,再見時定要一刀刺入他的胸膛,讓他體會那種錐心刺骨之痛。一刀不夠,就再刺一刀。


  可真見到了,她卻並不想那麼做了。前世的種種如東流之水,再難西還。他痛或者不痛,已經與她無關。


  「我去信數次,你是沒收到,還是故意視而不見?究竟發生何事?」虞北玄低聲說道,緩緩鬆開手。


  嘉柔平復下來,嗤笑一聲:「聘則為妻,奔則為妾。這個道理,使君不會不懂吧?我乃堂堂的驪珠郡主,為何要自貶身份跟你走?」


  虞北玄微微皺眉。她幾時在意這些?


  若不是相同的容貌,眼前這個女子與馬市上那個天真無邪的少女簡直判若兩人。他從她的眼睛里,看不到半點情愫,反而有種透骨的恨意。


  到底恨從何來?


  他覺得疑惑,手臂收緊她的腰身,低頭靠近她。


  「別碰我!」嘉柔掙扎著從腰間扯下短刀,毫不猶豫地刺向他。


  虞北玄下意識地抬手抵擋,那刀刃極其鋒利,在他臂上劃出不淺的傷口,瞬間將他的衣袍染紅。


  他本能地後退一步。


  使君竟然被刺!隱藏在暗處的護衛欲動,虞北玄抬手制止,凝視嘉柔:「為何?」


  嘉柔微微喘氣,繼續拿刀指著他:「虞北玄,你聽好了,我知道你潛入南詔接近我有別的目的。我跟你在一起,曾經開心過,因此你騙我的事,一筆勾銷。但我們之間,到此為止!現在,你馬上離開,我不驚動任何人。如若你繼續糾纏,我絕不客氣!」


  虞北玄盯著她,片刻后,不怒反笑。這世上威脅過他的人幾乎都死了。從他變成淮西節度使開始,還沒有人敢拿著刀跟他說話。


  但這隻溫順可愛的小白兔,忽然間長出了利爪,變成小野貓,也挺有趣的。


  「你把刀放下,跟我走。」他上前,根本不在意她的威脅。


  嘉柔收回短刀,橫在自己的脖子上:「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


  虞北玄不得不停下腳步。她的性子外柔內剛,他才領教過那刀口的鋒利,極易傷到她,所以不敢再輕舉妄動。


  「你是認真的?」虞北玄說道,「若你想要名分,我會向你父親求娶。」


  嘉柔冷笑:「你別做夢了,我有婚約在身,阿耶不可能同意。何況我絕不會嫁給你!」


  殿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叫起來:「玉壺,你怎麼躺在地上?快來人啊!」


  嘉柔聽出是阿常的聲音,連忙叫道:「阿婆,我在這裡!」


  虞北玄面色一沉,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他本就是偷偷潛入寺中,若將崇聖寺的護院僧人和王府的府兵都吸引過來,今日他恐怕無法全身而退。


  「使君!」角落裡的護衛著急地喊了一聲。


  虞北玄又看了眼嘉柔。她仍舊舉著短刀,目光冰冷決絕。


  終於,他退後兩步,轉身離去。


  暗處出來幾道影子迅速地跟了上去,他們的身影在偏殿的角門處消失。乾淨利落,不留痕迹。


  嘉柔無力地垂下手,呼吸急促,握著刀柄的手心全是汗。她自嘲地笑了笑,其實憑虞北玄的能力,要擄走她並非難事。他竟然罷手離去,只能證明自己沒有讓他鋌而走險的價值。


  那些前世看不清的細枝末節,如今映在她的眼裡,每一點都是他不曾愛過她的證明。


  「小娘子!」阿常尋到偏殿里來,看到靠在牆上的嘉柔,顧不得儀態,連忙衝過來,「您這是怎麼了?」她手上拿著刀,刀口還沾著血跡,脖頸也留下一道血痕。


  嘉柔笑了笑,輕聲道:「沒事,他們走了,阿婆莫聲張。」


  阿常立刻猜到幾分,震驚之餘,默默地將短刀收回刀鞘,又將嘉柔扶出偏殿。


  外面還站著數個僕婦和聞訊趕來的僧人,阿常將嘉柔擋在身後,說道:「沒事,郡主說剛才和玉壺鬧著玩,估計那丫頭自己不小心撞到樹上,暈過去了。我帶她們回去休息。」


  眾人面面相覷,雖覺得蹊蹺,但誰也不敢多言。


  *

  崇聖寺是佛教重地,守備外松內嚴,護院的僧人各個武藝高強。虞北玄一行人是通過牆邊一個廢棄的水道偷偷潛進來的,依舊從那裡撤去。


  紅牆之外,是一片茂密的林子。幾匹馬兒正悠閑地甩著尾巴,低頭吃草。


  虞北玄的手臂還在隱隱作疼。那丫頭下手當真一點都沒留情。明明分別之前說好,若木誠節不允,她便尋個機會逃出來。怎麼再次相見,會是這樣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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