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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購買比例不足, 此為防盜章  崔氏不動聲色地喝著銀碗里的蔗漿水。


  柳氏還不到三十歲, 打扮樸素,卻膚如凝脂,一雙眼睛含情脈脈,給人弱柳扶風之感。她出生於官宦人家, 因父親犯事,家中女眷被罰沒入奴籍。后顛沛流離, 跟了木誠節, 才脫奴籍從良。


  她懷中抱著剛出生不久的兒子, 嬰兒正在酣睡。


  而跪在柳氏身邊的順娘, 穿著青色的粗布襦裙,手緊張地抓著裙子的兩側,像個從普通人家出來的小娘子。她雖不及母親貌美, 姿色倒也算不錯。


  崔氏喝完, 將銀碗遞給婢女, 才淡淡地說道:「你既為大王生下兒子, 勞苦功高,也沒有讓小郎君委屈在別宅的道理。我著人收拾好住處,你們住下便是。」


  柳氏千恩萬謝, 還讓女兒給崔氏磕頭。


  木誠節朝崔氏看了一眼, 她的表情始終平靜,好像柳氏母女根本無關緊要一樣。


  她還是如此, 無論他做什麼, 她都不會放在心上。


  當年他北上, 天子曾想以宗室之女下嫁給他。可他慕崔氏的美貌才情,在太極殿當眾求娶,天子和崔家不得不答應。


  名門之女和鎮守一方的藩王,本是一段佳話。但在長安人眼裡,他這個雲南王不過是化外之地的蠻族罷了,算不得什麼好歸宿。


  她背井離鄉,遠離長安,想必心中怪他,怨他,憎他,所以鮮少露出笑容。


  這麼多年,本是至親夫妻,卻過成了陌路人的模樣。


  堂下的柳氏卻在心中感慨,自己多年的願望終於成真。


  對於她這樣的人來說,崔氏之女猶如天上明月,高不可攀。她從未妄想與之比肩,卻也渴望做個名正言順的妾室,兒女可以有名有姓。


  這麼多年,她們不敢穿華麗的衣裳,住簡單的房屋,還不能有半句怨言。


  看著崔氏住著廣廈華屋,穿與黃金等價的絲綢,佩飾金銀珠玉,所生的一女一子,貴為朝廷敕封的郡主和世子。


  柳氏感嘆人生是如此的不公平。但這世間,誰又爭得過命運。


  這時,嘉柔走進去,輕聲叫道:「阿娘。」


  崔氏露出笑容,展開雙臂迎接女兒,拉她在身旁坐下。


  少女容色明艷,落落大方,一出現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相比之下,順娘實在是黯淡無光。


  嘉柔跟崔氏說話,偷偷望向坐在旁邊的父親。木誠節並不算高大魁梧,但五官英俊出眾,因為常年領兵,身上帶著幾分凌人的氣勢,顯得難以親近。


  她想起前世刑場上那個宦官所言,自己離家之後,阿耶還在暗中幫她,鼻子一酸,小聲說道:「阿耶,上次的事是我錯了。您還生氣嗎?」


  木誠節沒想到她會主動承認錯誤,板著臉說道:「知道錯了就好。以後你安分守己些,我便不生氣了。」


  嘉柔低聲應好。這一世,她絕不會背棄家人,忤逆父母了。


  這是她虧欠他們的。


  木誠節覺得她變得有些奇怪,當下也沒有想那麼多。她若能想通自然是最好的。


  柳氏尚在月子里,身體虛弱,小腿跪得發麻。但她連動都不敢動,生怕出什麼錯處。


  終於,阿常進來稟報,院子已經收拾妥當。


  崔氏吩咐她:「多安排幾個人照顧他們,再請兩個乳母帶小郎君。」


  阿常應是,居高臨下地說道:「柳娘子,請吧。」


  柳氏從地上站起,跪得雙腿虛軟,險些摔倒。順娘連忙扶住她,著急叫了聲:「阿娘!」


  屋中的人都看過來,阿常更是直接道:「看來小娘子是不太懂規矩?」


  柳氏色變,在袖下猛掐順娘的手背。順娘也知道自己叫錯,愣在原地,微微發抖。


  在主母面前,就算柳氏是親母,也只能當得起「姨娘」二字。若主母再刻薄些,因此懲罰她們都有可能。


  柳氏緊張地望向木誠節,見他只是低頭飲茶,並沒有相幫的意思,便要再次跪下,向崔氏賠罪。


  崔氏抬手道:「起來吧。你們初來府上,諸事還不習慣,這次便算了。不過王府有王府的規矩,入了府換過身份,言行舉止都得改一改,以後我會派人教導順娘。先下去休息吧。」


  柳氏和順娘哪裡還敢有二話,謝過崔氏,跟阿常出去了。


  嘉柔前世沒有見到這對母女,阿娘的家書中也很少提及,對雲南王府來說,似乎可有可無。只知她那個最小的弟弟似乎體弱多病,沒活多久便死了。而日後王府遭逢大變,她的庶妹憑著幾分姿色,依舊過得風生水起。


  屋中只剩一家三口,木誠節干坐著不自在,本想下榻離去,崔氏卻問道:「大王,二郎去麗水城也快一年了。下月便是端午,可否讓他回家一趟?」


  「他惹的禍事還小嗎!讓他在麗水城多呆些時候,好好反省!」木誠節語帶不悅。


  崔氏頓了一下說:「二郎自小就在軍營裡頭,很少在家,的確是妾身疏於管教。但那件事也不能全怪他。他是為了維護王府和您,才跟他們起衝突的。」


  南詔歸於中土之後,為了維護境內的安定,基本還是實行大氏族分封而治。


  陽苴咩城有四大氏族,分別是木氏,田氏,刀氏和高氏。他們的姓都是歷朝歷代的帝王所賜,尊貴無比。木誠節雖是朝廷敕封的雲南王,但平時有事,還是需與這幾大氏族的族領商議。


  這些年,朝廷對邊境的掌控日益減弱。幾大族領私慾膨脹,常常有不服上令的時候,也越發不把木誠節這個雲南王放在眼裡。


  去年,幾個族領帶頭違抗稅法,雙方鬧到動手。木景清成了替罪羔羊,被木誠節罰到麗水城去,才平息了這場干戈。


  嘉柔抓著木誠節的手臂說道:「阿耶,我和阿娘都想阿弟。剛好家裡添了新人,也該讓阿弟回來認識一下吧?」


  她以前不敢親近木誠節,總覺得他很兇。此番重生,對家人滿懷愧疚,自然更加親近。


  木誠節看著她粉嫩的小手,想起她出生時,高興地把她抱在懷裡的情形,不自在地清咳了一聲:「麗水城那兒正練兵,等結束了讓他回來。我還有事,你們娘兒倆說話吧。」說完,便下榻穿了靴子,匆匆離去。


  嘉柔的手還僵在那裡,她說錯什麼了嗎?崔氏輕笑道:「昭昭,你阿耶大概是害羞了。你很久沒親近他了。」


  原來如此。嘉柔靠在崔氏的懷裡,心中生出難言的苦澀。這世上對她最好最無私的,便是家人,而前生她為了跟虞北玄在一起,竟狠心離開了他們。她低聲道:「阿娘,以前都是女兒不懂事,往後不會了。」


  崔氏抱著她,還有幾分不確定:「你此言當真?」


  嘉柔點了點頭,嚴肅地說道:「我是一時昏了頭,才會那般胡鬧。只見過幾面的人,談不上多了解,更不可能跟他過一輩子。阿娘總說人心險惡,我早該聽的。」


  若李家沒有退婚,也許上輩子南詔不會是那個結局,雲南王府也不會在一夕之間灰飛煙滅。其實阿耶的處境艱難,早在去年就顯露端倪,是前世的她太不懂事了。


  她這輩子絕不會再逃婚,給家裡添麻煩。


  崔氏說道:「是啊,以虞北玄的城府,怎麼會見你幾面,就非你不娶?不過看中你是雲南王的掌上明珠罷了。」


  「阿娘,我曉得了。從前我總覺得沒見過李家那位郎君,嫁過去也不會幸福,才會違抗婚約。是我太自私了。」嘉柔抱著崔氏,愧疚地說道。


  崔氏對女兒滿懷憐愛,輕輕拍著她的背:「阿娘明白。但婚姻大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家也算名門望族,必不會虧待於你。而且你舅父,表兄表姐都在長安,到時總能幫襯你一二。」


  嘉柔想起前世自己被綁到長安以後,哪裡有見過崔家的人探望。但想想也能理解,元和帝登基以後,那些世家大族本就不行了。像她這樣的叛臣之妻,誰還敢牽扯上關係。


  她抬頭望著崔氏:「阿娘嫁給阿耶,離家鄉和親人那麼遠,後悔過嗎?」


  崔氏笑著搖了搖頭:「不曾後悔。有你和二郎,阿娘就知足了。」


  嘉柔聽完,若有所思。


  這世上因一紙婚書而走在一起的夫妻,最後不是都變成怨偶。


  反而那些以為得到真愛的,未必能相守到老。


  *

  陽苴咩城地勢較高,四面有高山阻擋,氣候四季如春,晝夜溫差反倒很大。進入雨季之後,這幾日都陰雨連綿的,難見太陽,嘉柔只能呆在屋子裡。


  木誠節只在王府呆了幾日,又得返回劍川城坐鎮。


  嘉柔記得前世離家不久,李家便來退了婚書,並沒有刻意為難。她一直認為阿耶是好面子,才對外宣布與她斷絕關係。可現在想來,若他早知虞北玄的狼子野心,這麼做也是為了保全王府上下,趁早與之劃清界限。


  他是個很有原則的人,卻肯將南詔一成的鹽鐵交給虞北玄,只是為了她的幸福。


  可她卻一無所知,還在心裡埋怨了他很多年。


  雨越下越大,她坐在靠窗的塌上出神。


  屋檐前雨落成簾,雨打在屋頂的陶瓦上,響如落珠。她不由地記起前世最後,長安的那場綿綿春雨,無聲無息,卻冰冷入骨。


  上輩子,她就去過兩次長安,都是不好的回憶。


  玉壺拿了封信進來,猶豫不決。這已經是連日來的第五封了,信封上無署名,可「木嘉柔」三個字寫得飛揚遒勁,顯然出自男人之手。


  「郡主,這信在老地方……」


  嘉柔抬頭看了一眼,冷漠地說:「我不看,燒掉吧。」


  玉壺嘆了口氣,依言照做。


  嘉柔看著銅盆里伸出火舌,瞬間將信封吞沒成灰,手拿起案几上的茶碗,漠然地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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