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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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您在說什麼?女兒怎麼可能……」順娘不懂柳氏之意。
柳氏往門外看了一眼, 聲音壓得更低:「我收到一個消息, 大王會帶著世子去長安, 剛好王妃家中辦壽宴, 可能也會帶著郡主去長安省親, 阿娘會為你爭取同去的機會。」
「阿娘是如何得知這個消息的?」順娘一下緊張了起來,「王妃會同意嗎?」
「這個你不用擔心,阿娘自然有辦法。你要好好把握住這個機會,為自己謀一個好的前程。」柳氏說道, 「長安裡頭世家大族那麼多, 你找個庶子做妻, 也好過陷在這泥潭之中。」
今日看著四大氏族爭吵, 順娘心中也很是不齒。無論他們怎樣富有, 在南詔多有權勢, 終究少了中原百年望族的那種底蘊。她做夢都想去長安, 從前不敢奢望, 如今聽柳氏這麼說,自然是百般願意的。
過了一夜, 木景軒的情況果然好了許多,慧能便向崔氏告辭回去。崔氏親自送他到門外。慧能抬手道:「王妃請留步。」
「四郎的病多虧了大師, 才能好轉。可您不願意收任何東西, 這叫我們心中難安, 不知如何感激您才好。」
慧能搖頭道:「王妃不必客氣。貧僧出手相救, 本就不圖任何回報。只是四郎君的病並未大好,貧僧也只是勉力維持現狀。若怕積重難返,還請前往長安一試。那裡彙集天下名醫,還有很多能人異士,想必能找到方法。」
「多謝大師,您慢走。」崔氏恭敬地說道。
她目送慧能離去,獨自站在門前深思。自十六年前,她被迫遠嫁南詔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過長安。不知那裡是否人事全非,也該回去看看了。
出乎眾人所料,木誠節竟然在當日傍晚,便已經快馬趕回家中。他先是到木景軒的住處看了一眼,木景軒正在熟睡,便沒有出聲打擾,然後徑自去了崔氏的住處。
崔氏正在跟阿常繡花樣,聽到門外的婢女叫「大王」,兩人都十分意外。
阿常連忙下榻行禮,崔氏仍然坐在榻上,只微微俯了下身子,神情還是一貫地冷淡。
木誠節自己上榻,對崔氏說道:「競舟大會的事情我都聽說了,的確需要調查清楚。另外我接到聖旨,聖人命幾地節度使和藩王攜嫡子入都城,我和二郎也在列,過兩日便要啟程。」
崔氏心中一動,問道:「為何如此突然?只招了你們幾位?」
木誠節神情凝重:「說是要在曲江設宴,考一考這些年輕子弟的才學,優勝者可以授予散官的品階,以示天恩。我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等到了長安,再向兄長請教一番。」
木誠節口中的兄長,自然是崔氏的長兄崔植。崔氏想了想說道:「妾身剛好也有件事與大王商量。母親過壽,妾身已有十數年沒有回過長安。趁此機會,想回去一趟。」
木誠節看向她,目光灼灼:「你,是要與我同去?」
崔氏別開臉,淡淡地說道:「我只是想著母親和兄長還沒見過二郎,順道還可以看一看那位李家的郎君。既然目的地相同,自然是與大王一起去。」
「阿念……」木誠節傾了下身子,想去抓崔氏的手,覺得她也是在擔心自己,才提出同行。
婢女卻在門外說道:「大王,王妃,高夫人說有要事求見。」
木誠節惱她來的不是時候,問道:「是何要事?」
婢女回答:「高夫人說找到了救世子的人,特意帶來。」
兩個人都有些意外。崔氏原以為那人只是暗中出手,不願意留下姓名,卻不想被高夫人找到了。
木誠節也正好奇到底是誰救了木景清,按理說憑著這一條,便可以讓雲南王府對其感恩戴德,答應任何條件,那人卻不願露面。
現在終於肯現身,他自然是要見一見的。
他們到了前堂,高夫人將一個其貌不揚的年輕男子帶上前來。他自稱是高家的弓箭手,事發時在江邊巡邏,看到木景清遭遇危險,便出手相救。當時也沒想那麼多,事後就收隊回去了,所以王府的人才沒有找到他。
眾人皆知高家的箭法精妙,恐怕整個南詔也找不出第二家。此事情理上倒也說得通。
高夫人說:「族領不在,我為著競舟大會上的事,徹查上下,才發現了他。當時有幾個人跟他在一起,都可以作證。還有,這是從江中打撈上來的箭,上頭有我高家的族徽。」
木誠節只看了一眼高夫人呈上的箭,然後審視那名男子,緩緩地說道:「你既然救了世子,便是我王府的恩人,想要什麼賞賜?」
那人跪下,誠惶誠恐地說道:「小的不敢要賞賜,只是做了應當之事。」
「話雖如此,我卻一向賞罰分明。來啊,賞他五貫錢。」木誠節揮手吩咐道。
五貫錢是不小的數目,尋常人家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這麼多錢。那人感恩戴德地收下了。
高夫人走了以後,木誠節將箭放在一旁。他雖賞賜了那人,直覺競舟大會上出手的人不是他。
既能在混亂之中,有那樣的膽識和判斷力,絕不會是如此的言行舉止。
高夫人今日來,不過是想撇清高家與銀環蛇一事無關。但高家還不能完全排除嫌疑。四大氏族各個都有可能,都想取而代之。木景清是嫡子,若有三長兩短,雲南王府便難以為繼,自然要把位置讓出來。
可事發之時,幾家的郎君又全都下了水,誰都有可能接觸到銀環蛇,這又實在是難查了。
此時,堂外傳來木景清的聲音:「阿耶,射箭的人是不是找到了?快給我看看。」話音剛落,木景清和嘉柔便一道進來了。
「你還有沒有規矩?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木誠節斥道。
嘉柔向木誠節行禮,木景清卻徑自坐在崔氏旁邊:「阿娘,快說說那人長什麼模樣?」
崔氏柔聲道:「是高家的弓箭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你阿耶已經賞過他,這會兒,跟著高夫人回去了。」
木景清臉上難掩失望的神色。他還想當面謝過,跟那人好好切磋一下的。
「我有件事要告訴你。」木誠節嚴肅地說道,「你需跟我去長安一趟,聖人會在曲江設宴,考察你的才學。你自己好好想想,到時該如何應對!」
「阿耶,您嚇我的吧?為什麼要考我啊?詩詞歌賦我樣樣不行,這不是要去御前出醜嗎?」木景清睜大眼睛。
木誠節威嚴地看著他:「知道這次山南東道為何叛亂?就因為那人想子承父位,可人品能力全都不夠格,才被聖人否決。表現不好,你這世子之位,只怕到時候也難保。」
木景清有種天塌了的感覺,像根霜打的茄子一樣,歪倒在塌上。他並非貪戀權位,而是做了十三年的世子,要是被聖人剝奪了封號,那他以後就沒臉在南詔待下去了。
崔氏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對嘉柔說:「昭昭,你也要準備行裝,我和你一同去長安。」
「我們也去?」嘉柔不敢相信,竟然這麼快又要去長安了。雖然這個時候的天子還不是元和帝,她也不是被捕的死囚,可她心裡莫名地抵觸那個地方。
到了長安,便有機會見到她素未謀面的未婚夫了吧?上輩子他一直籍籍無名,退婚以後如何了,她也沒有太在意。
這輩子她既然決定遵守婚約,那麼他是否體弱多病,是否人中龍鳳,她其實沒那麼在乎。
可能她無法再去愛一個人了,卻會努力地過好餘生,彌補上輩子的錯誤。
起因是今年南詔傳統節日三月街時,驪珠郡主外出,在馬市上偶遇了一名男子。二人一見鍾情,愛得難捨難分。等木誠節收到家書,從臨近的劍川城趕回時,女兒已經哭著鬧著非那人不嫁。
木誠節著人調查那名男子的來歷,發現他乃是大名鼎鼎的淮西節度使虞北玄。
三十多年前中原那場大亂,雖以朝廷的勝利告終,但也埋下了很多隱患。
有些大亂時的降將,因朝廷無力收歸他們名下的軍隊,便封他們為當地節度使,鎮守一方。其中最為有名的便是盧龍,成德,魏博節度使,並稱河朔三鎮。
此後,藩鎮勢力割據,大者連州十餘,小者也兼有三四州。他們之間不時連橫叛上,或以武力相併,紛爭不斷。
淮西節在淮水之畔,在諸藩鎮之中勢力本不算強,直到虞北玄奪了其養父之位,接任淮西節度使。他收留亡命之徒,把他們編入牙兵,藩地內不服管制的,一律血腥鎮壓。巡視州府的時候,網羅各色人才,甚至不惜重金聘請朝廷的清要官員為自己帳下的幕僚。
短短几年,淮西節就從原本所轄的四州,擴展到如今的七州,並能與河朔三鎮叫板。
而此時,他還不到三十歲。
木誠節知道虞北玄絕非池中之物,未料他竟敢將主意打到南詔,染指愛女,自然怒火中燒。
晌午時,父女倆又因此事爭執。木誠節氣急,用力扇了木嘉柔一巴掌。他平日對女兒亦算嚴厲,但從未打過她一下。這巴掌下去,連他自己都十分震驚。
木嘉柔當場哭暈過去,至今未醒。
「大王,外宅那邊……請您無論如何過去一趟。」門外,隨從小聲稟報道。
木誠節正為女兒的事煩心,口氣不好:「何事?」
「前陣子您不在,外宅不敢報過來。那位娘子生了個小郎君。」隨從恭敬地說道。
木誠節皺眉,猶豫片刻,還是推門出去。
*
王府的后宅被分隔成幾處院子,其中居北且修葺得十分精美的,是王妃崔氏的居所。
崔氏出嫁之時,不僅帶來了豐厚的嫁妝,還帶了很多的能工巧匠。雲南王府便是他們的心血之作。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將園林的精巧和秀氣展現得淋漓盡致。
主屋之內,下人都安靜地各行其事。
崔氏坐於內室的床邊,拿著巾帕為躺在床上的少女擦臉,眉間籠著愁雲。
陪嫁的乳母阿常小聲安慰道:「娘子別著急。等小娘子醒了,咱們再好好勸勸。」
崔氏嘆氣:「昭昭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決定的事無人可以更改。那虞北玄不知用什麼法子迷了她的心竅,我們根本勸不動。我最擔心的是與李家的婚約。」
阿常看了一眼蓋著錦衾,緊閉雙目的少女,暗自搖了搖頭。
小娘子不滿婚約,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
早年,木誠節北上長安之時,曾與李家結下一段不解之緣。兩家約定為兒女親家,只等木嘉柔十六歲之後便出嫁。
李家系出趙郡李氏,與隴西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陽盧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並稱為五姓七望,是世家大族中的頂級名門。
儘管到了本朝,這些士族的勢力已經逐漸減弱,不似前朝時那般呼風喚雨,但他們仍然掌握著中原極大一部分的權勢和財富,凌駕於普通人之上。
崔氏知道李家家風甚嚴,倘若知道未過門的兒媳要與人私奔,婚事難成還是其次,就怕兩家因此結下什麼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