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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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婢女在外面說:「王妃,三娘子過來了。她聽說世子回來, 特意過來拜見。」
順娘和她的弟弟都已經記入族譜, 取了大名木嘉宜。她比木景清小,所以排行第三, 府中上下都叫三娘子。她的弟弟行四, 取名木景軒。
崔氏讓婢女把人帶進來,對木景清說:「這是新進府的姨娘生的女兒, 比你小几月,你可以叫她順娘。」
崔氏介紹完, 順娘便行禮,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容。她挎著個籃子,穿一身緋色的小團花長裙,茜色的半臂,梳著雙髻, 化了妝,原本的美貌便增色幾分, 很難不注意到她。
她對崔氏說:「姨娘本來也想見世子, 但阿弟哭著不肯進食, 姨娘便先去看他了。還請母親和世子見諒。」
崔氏頷首:「不打緊。二郎回來,以後見面的機會多的是。倒是你這身衣裳好看得很。」
順娘甜甜地笑道:「方才綉娘將裁好的衣裳送來,我想著這是母親親自挑選的布料, 馬上穿來給您看看。都是母親的眼光好, 往後順娘要跟著母親多學學。」
崔氏笑了笑, 讓她坐在旁邊的塌上。順娘打開籃子,取出一個青瓷蓮花紋盤,上面擺著幾塊糕點。
「這是我新作的透花糍,用了母親最喜歡的豆沙餡兒。請母親和世子嘗嘗看。」
那透花糍做得很精巧,用上好的糯米打成糍糕,糕體便十分透明,能看到裡面的豆沙餡兒雕成梅蘭竹菊四君子的模樣。
「嗯,不錯。」崔氏嘗了口,由衷地贊道,「比我從前在長安宴席上吃的還好。順娘這雙手真是巧。」
「母親若喜歡,我以後常做來給您吃。」
崔氏喜歡吃甜食,平日都是喝兌了水的蔗漿來解渴。她倒是感於順娘的這片孝心,恐怕自己喜歡吃什麼,親生的兒女都未必知道。
屋裡的人說說笑笑,其樂融融。木景清不怎麼討厭順娘,但也喜歡不起來。他從來不會浪費感情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本來他就覺得男人三妻四妾的很正常,遠的不提,就說陽苴咩城裡頭跟他年紀相仿的那幾個氏族的郎君,都有通房了。他只是一直在軍營裡頭,沒心思想這些。所以他阿耶身為雲南王,就柳氏一個妾,真的不算多。
從崔氏的屋裡出來,木景清往自己的住處走。他的住處跟嘉柔的是緊挨著的,離崔氏的院子不遠,很快就能走到。
「世子請等一等。」身後傳來順娘的聲音。
木景清回頭,順娘行了禮,從袖中拿出一個玄色的帕子遞過去:「一直不知道見面了該送什麼東西才好。想著香囊那些大概你不會喜歡,綉了這帕子,可以用來擦汗,希望你不要嫌棄。」
木景清愣了一下,伸手接過。帕子上的幾隻白鶴繡得栩栩如生,料子也是上好的冰綃。她不知從哪裡打聽到,自己喜歡白鶴的,看來破費了一番心思。
「多謝。」他不好拂了順娘的心意,順道收下了。
順娘高興離去,木景清將帕子胡亂塞進袖中,抬腳欲走,餘光看到房頂上好像坐著個人。
他轉頭看去,見嘉柔坐在那兒,嚇了一大跳。
「阿姐,你大晚上的,坐在那兒幹什麼?」
「看星星呀。」嘉柔已經有些醉了,托腮望著星空,「順便看到有人給你送東西。」
木景清三兩下就上了房頂,坐在嘉柔身邊,聞到她身上一股酒氣,把茶杯奪過來聞了聞,皺眉道:「你幾時學會喝酒的?」
嘉柔順勢靠在他的肩頭。他身上有皂莢的香味,還帶著一點男人的汗臭。她已經很久沒有靠他這麼近了。
「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喝一點,不要告訴阿娘。不過你收到別人親手繡的東西,應該很高興吧。」
木景清撇了撇嘴:「我跟她又不熟,有什麼好高興的。何時你給我綉一個,我才高興。」
「我那綉工還是算了吧。等你娶了妻,讓你的妻子給你綉。」嘉柔訕笑,看著星空,「阿弟,你知道北斗七星叫什麼名字嗎?」
「你都跟我說過八百遍了。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和瑤光。還是你第一次去長安時遇到的少年郎教給你的。」木景清嫌棄地說完,脫下身上的外袍,披在嘉柔身上,「可是你連人家的姓名都沒問,大概沒機會再見了吧。」
嘉柔莞爾,轉眼間已經十年了。每當她睡不著,就會爬到高處看著星空。那人說浩瀚星海,繁星無數,人在它們面前十分渺小,那些不開心的事也就變得微不足道。
他說的話,她竟然都記得。
十年前去長安,住在李家,李家的幾個孩子都不願意搭理她。
有一夜,她睡不著,被花園裡的聲音吸引過去,原來李家那位阿姐跟幾個婢女在看晚上開放的曇花。她聽說曇花開放的時間只有短短兩個時辰,被稱作「月下美人」,十分名貴,也想一睹芳容。
可她們看見她來,居然直接把花搬走了。
她很生氣,在院子里破口大罵,甚至委屈得想哭。在南詔她是天之驕女,可在長安卻沒人看得起她。
直到身後有個聲音笑道:「你在這裡罵得再凶,她們也聽不見啊。」
她愕然回頭,看見一個謫仙般的少年坐在屋頂,生得唇紅齒白,身上籠著層淡淡的月光。
那應該是她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好看的少年郎。
那夜,她渡過了來長安以後最快樂的時光。
第二日,她帶了很多南詔的禮物想送給少年郎。可她抱著滿懷的東西從天黑站到天亮,他都沒有來。向李家的下人打聽,也無人肯告訴她。
她失望地想,大概少年郎跟李家的那些阿兄阿姐一樣,根本就不喜歡她吧。
那之後,她再也沒去過長安,直到被元和帝抓住。
「阿姐,我總覺得這趟回家,你怪怪的。我不在的時候,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木景清低頭問道。
嘉柔也不知怎麼回答。於他而言,只是離家一年。而於她,卻是過完了短暫的一生。她從少不更事的小女孩,變成別人的妻子,再到成為被車裂的死囚。
生離死別全都經歷過,縱然再回這樣天真的年紀,心境也不復當初了。
「我總在想,我還是不怎麼喜歡長安。」
木景清恍然大悟:「哦,你是不喜歡阿耶給你定的親事,也不想嫁去長安。那乾脆不嫁好了,反正雲南王府又不是養不起你。」
嘉柔聞言一笑,像小時候一樣揉他的臉:「哪能說不嫁就不嫁?阿耶定的事,沒有人可以更改。」
嘉柔已經認命了。開國百餘年來,為了打破士族門閥對於官位的壟斷,歷任天子都在削弱門閥的勢力,崔盧鄭王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壓,唯有李姓仍然屹立不倒。
她知道,聯姻從某種程度上,也能鞏固雲南王府在南詔的地位。日後與吐蕃一戰,不至於求援無門。
「我都這麼大了,你不要再揉我的臉。」木景清抓住嘉柔的雙手,「我要生氣了!」
嘉柔非但沒被他嚇到,反而還笑。可笑著笑著,眼眶就紅了。上輩子沒能阻止的事,這輩子不能讓它再發生。阿弟要好好活著,娶妻生子,繼承王府的一切。
木景清不知她是怎麼了,最怕女孩哭,乾脆鬆開手:「哎,你揉吧。」
這時玉壺找來,抬頭看到木景清和嘉柔兩個人在屋頂上,連忙說道:「世子,原來您在這裡。門房那邊傳話,說龍舟隊的舟手因為一些小事起了爭執,動靜鬧得不小,請您過去看看呢。」
木景清順勢把嘉柔抱下屋頂,交給玉壺照顧。臨走時又不放心地叮囑了句:「別再讓她喝酒了。」
*
端午那日,天公作美,萬里無雲。家家戶戶門前都插著艾草和菖蒲編製的驅邪物。
陽苴咩城外的桃江,碧波萬頃。江渚邊停靠著各色彩舟,龍頭昂首,舟身塗滿桐油。各家的舟手聚在一起,用三牲六畜祭舟,鑼鼓齊鳴。
江心處搭了一座懸挂巨大紅球的驛樓,是競舟的終點。率先奪得紅球的舟隊即為獲勝。
兩岸早就搭起密密麻麻的彩樓和棚戶,綿延幾十里。富貴人家的彩樓搭得又高又精美,坐在上面,江中景色一覽無遺。普通百姓便擠在低矮的棚戶裡頭,勉強遮擋個日頭。但這絲毫無損百姓們觀賽的熱情。
崔氏一行人登上江邊最高的一座彩樓,各自落座。
柳氏沒坐在彩樓里看過競舟,心中暗嘆,這裡布置得如同大戶人家的堂屋,寬敞明亮不說,還有婢女和僕婦站在身旁伺候。與下面那些人擠人的棚戶一比,當真是天上地下。
順娘好奇地四處張望,忽然手指著旁邊的一座彩樓問崔氏:「母親,那座彩樓也好氣派,不知道是誰家的?路上所有彩樓都有人,就那邊是空著的。」
崔氏聞言,溫和笑道:「那是城中一家富戶所搭建,今日想必有事不能前來。」
順娘點了點頭,又跟柳氏談論今日競舟的四支隊伍,哪支最有可能奪冠。這四支龍舟隊分屬四大氏族,是連日來競舟的重頭。
崔氏沒看見木景清,問身邊的阿常:「二郎到什麼地方去了?」
阿常去打聽了,回稟道:「龍舟隊有兩個舟手打架受了傷,人手不足。世子頂替其中一個,去參加競舟了。」
「他幾時學會競舟的?」崔氏不放心道,「這桃江水流充沛,可不是鬧著玩的。去叫他回來。」
婢女下樓離去,過了會兒回來稟報:「世子說在軍營里也參加過競舟,而且他水性很好,請王妃不要擔心。」
崔氏多少了解木景清的性子,跟木誠節一樣倔強,決定的事很難更改。而且像這樣的競舟大會,百姓幾乎傾城而出,若是因為人手不足而退出比賽,也確實丟了木氏的顏面。
「罷了,讓他去吧。叫熟悉水性的府兵在江邊看著點。」崔氏搖頭道。
嘉柔走到欄杆邊,遠眺江渚,紅旗之處,木景清穿著身紫色的半臂,黑色束腳褲,雙手叉腰,正跟其它的舟手談笑風生,一點都不緊張。
可事情未免有些湊巧,她隱隱生出些不安的情緒。
旁邊的彩樓底下停了輛馬車,裡頭似乎也有了人響,想來那富戶終究不願意錯過這樣的熱鬧,還是趕來了。
家廟在後山,僧眾正在準備,迎客僧先帶女眷到禪房休息。
這處院子被寺裡面單獨辟出來,環境清幽。府兵都守在外圍,婢女和僕婦則守在院子門口。院里的花圃栽了不少紫陽花,或淺紫或淡粉的花朵簇成團,掛在叢叢翠葉之上,煞是好看。
崔氏在禪房中看經書,嘉柔坐在旁邊發獃。崔氏看了看她,說道:「昭昭,你若是嫌悶,不如和玉壺去後山看看家廟那邊準備得如何了。」
崔氏以前總覺得她太過活潑,還是穩重點好。現在又怪木誠節那巴掌打得太重,硬是讓她轉了個性子。有時自己這個做娘的,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嘉柔依著崔氏的吩咐,帶著玉壺走出院子。她對崇聖寺再熟悉不過,不像順娘來的時候,興奮地四處張望。
去往後山的路上,經過地藏殿和白色佛塔,庭院正在整修,偏殿的屋檐上還拉著幕布,廊下胡亂地堆著磚頭和泥瓦。
因是午休之時,工匠大概都去進食休憩了,寂靜無人。
陽光被頭頂的參天大樹所遮擋,林間一陣陰風。玉壺膽子小,不自覺地往嘉柔身後縮了縮。
嘉柔不禁一笑:「佛寺重地,有菩薩保佑,你怕什麼?」
玉壺說不上來,就是莫名地覺得心慌。忽然背後一道勁風,她還未及轉身,脖頸一痛,人就倒在地上,失去意識。
嘉柔猛地回頭,看到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男人,驚得倒退了兩步。
前生她熟悉到骨子裡的人,依舊眉眼凌厲,不怒自威。他伸手抓住她的雙臂,將她一把拉到懷裡,聲音低沉:「柔兒,你在躲我?」
嘉柔想掰開他的手,但他的力氣太大,她掰不動。她又張嘴欲叫,他乾脆一掌捂住她的嘴,將她攔腰抱到旁邊的偏殿裡頭,直接按在了牆上。
他的手掌乾燥粗糲,掌心所有厚繭的位置她都清楚。
這個距離,近到兩個人的呼吸都混雜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嘉柔與他四目相對,心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