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當票
好在躊躇之際,忽然見薛蝌在人群中。
又見薛蝌舉止文雅,也是風度翩翩,薛姨媽看過去,一時竟覺得邢岫煙和薛蝌真是天生地設。
隻是薛姨媽想想邢夫人的話,一時也不想直接和她說,隻先安耐了心中所想,仍舊與眾人一起看了戲。
隻是晚間薛姨媽先去與鳳姐兒說和,鳳姐兒便說:
“姑媽素知我們太太有些左性的,這事等我慢謀。”
薛姨媽也覺得直接去尋邢夫人,難免會吃一個閉門羹,一時也隻好按下心思。
直到賈母大安了,去看望鳳姐兒,鳳姐兒才說道:
“薛姑媽有件事求老祖宗,隻是不好啟齒的。”
賈母忙問何事,鳳姐便將求親一事說了。
賈母笑道:
“這有什麽不好啟齒?這是極好的事。等我和你婆婆說了,怕他不依?”
賈母回去後,即刻就命人來請邢夫人過來。
賈母硬作保山。
邢夫人在心中想了一想:
薛家根基不錯,且現今大富,薛蝌生得又好,且賈母硬作保山,不能不依,將機就計便應了。
賈母十分喜歡,忙命人請了薛姨媽來。
二人見了,自然有許多謙辭。
邢夫人即刻命人去告訴邢忠夫婦,他夫婦原是此來投靠邢夫人的,如今說是把邢岫煙許配給如今大富之家都薛家。
他們夫婦如何不依,極口的說妙極。
賈母自然高興,就笑道:
“我愛管個閑事,今兒又管成了一件事,不知得多少謝媒錢?”
薛姨媽笑道:
“這是自然的,縱抬了十萬銀子來,隻怕不稀罕。但隻一件,老太太既是主親,還得來一位才好。”
賈母便笑道:
“別的沒有,我們家折腿爛手的人還有兩個。”
賈母說著,便命人去叫過尤氏婆媳二人來。
因此事是喜事,自過年以來,喜事也少有。
故而賈母告訴她們緣故,被賈母稱為折腿爛手的尤氏婆媳二人聽了,連忙都向眾人道喜。
賈母便吩咐尤氏把薛邢兩家的婚事辦妥帖了。
尤氏深知邢夫人情性,本不欲管,恐管了反而生事,更別說邢夫人這些天來,也沒消停過。
無奈賈母親自囑咐,不好拒絕,尤氏隻得應了,隻在心中說道:此番惟有忖度邢夫人之意行事,絕不能自作主張。
薛姨媽則喜之不盡,回家來忙命寫了請帖補送過寧府,至於旁的事,薛姨媽本就是無可無不可的,自然不會多做計較。
如此,邢岫煙與薛蝌的婚事,也便定下來,不過一日,榮國府無人不知。
隻因婚事有尤氏幫忙辦著,倒也不用薛家母女太過操心。
這日薛寶釵來瞧黛玉,路上遇到邢岫煙,耽擱來一下,卻不想這一耽擱反倒是巧了,恰好遇到薛姨媽也來看望黛玉。
正巧薛姨媽在和黛玉說閑話兒。
寶釵就笑道:
“媽多早晚來的?我竟不知道。”
薛姨媽道:
“我這幾天連日忙,總沒來瞧瞧她,所以今兒瞧她,看她也好了。”
黛玉見寶釵來,趕忙讓寶釵坐下,向寶釵道:
“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麽想的到姨媽和大舅母又作一門親家。”
薛姨媽道:
“我的兒,你們女孩家那裏知道,自古道:‘千裏姻緣一線牽’。
管姻緣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預先注定,暗裏隻用一根紅絲把這兩個人的腳絆住,憑你兩家隔著海,隔著國,有世仇的,也終久有機會作了夫婦。
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憑父母本人都願意了,或是年年在一處的,以為是定了的親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紅線拴的,再不能到一處。
比如你姐妹兩個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還是在山南海北呢。”
寶釵就撒嬌的笑道:
“惟有媽,說動話就拉上我們。”
寶釵一麵說著,一麵伏在薛姨媽懷裏撒著嬌兒笑著說:
“咱們走罷。”
黛玉笑道:
“你瞧,這麽大了,離了姨媽她就是個最老道的,見了姨媽她就撒嬌兒。”
薛姨媽隻用手摩弄著寶釵,歎向黛玉道:
“你這姐姐就和鳳哥兒在老太太跟前一樣,有了正經事,就和他商量,沒了事幸虧她開開我的心。我見了她這樣,有多少愁不散的。”
黛玉聽著,一時想起自己縱使有心在父母膝下為撒嬌,也無法如此,便是想見一見父母雙親,也唯有在夢中一見。
可便是做夢,夢又有幾次能如願的。
黛玉便流著眼淚歎道:
“她偏在這裏這樣,分明是氣我沒娘的人,故意來刺我的眼。”
寶釵笑道:“媽瞧她輕狂樣子,倒說我撒嬌兒。”
薛姨媽也歎著說道:
“也怨不得她傷心,可憐沒父母,也沒個嫡親姐妹兒的。”
薛姨媽說著,又摩娑黛玉笑道:
“好孩子別哭,你見我疼你姐姐你傷心了,你不知我心裏更疼你呢。你姐姐雖沒了父親,到底有我,這就比你強了。我每每和你姐姐說,心裏很疼你,隻是外頭不好帶出來的。”
薛姨媽說著,溫柔的笑看著黛玉,這等溫柔的神情黛玉很久不曾見過了,準確說,這樣的神情,她隻在夢中的母親的臉上看見過。
可母親去世太久了,便是在夢裏,她也有些看不清母親的麵目,隻能模模糊糊留住的幾分溫情,也在夢醒之時隨風去了。
黛玉想著,心中說道:
可惜我沒了親娘,若我娘還在,我也能在娘的膝下做個嬌兒了,又怎會隻能看著旁人享受溫情,而自己一旁獨憐。
黛玉想著,心中也生出來認個幹娘的心來。
隻是自己還有一個疼自己的哥哥,自己若貿然認親,隻怕於他有礙。
黛玉想著,雖然一時心熱,卻也隻說道:
“姨娘疼我,我還有什麽好求的,隻不是假意疼我,也就足夠了。”
薛姨媽連忙說道:
“好孩子,在我眼裏,你和你姐姐是一樣的,我從來都是把你當親女兒看待的。”
薛姨媽說著,抱住黛玉,慈愛的接著說道:
“我隻有你姐姐這一個女兒,我滿心疼她,可我又怎麽能不疼你呢?好孩子,我若是心裏沒有你,又何必時常來看你,在我心裏,你就是我的親生女兒。”
薛姨媽說著,忽然聽見旁邊的綠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明顯是憋了很久的笑聲有些突兀,讓薛姨媽一時有些尷尬。
綠袖卻連連擺手,說道:
“哎呦呦,姨太太對不助,我是沒教養輕狂慣了的,一時想起一個笑話來,沒忍住,還請姨太太見諒!”
黛玉見過綠袖撒潑,倒是沒見過什麽笑話能把綠袖逗笑了的,就笑問道:
“這可就奇了,什麽笑話把你這最不愛笑的也逗笑了?說來我聽聽。”
綠袖便又笑了起來,笑道:
“也沒什麽,隻是忽然想到黃鼠狼來給耗子送年貨去了,走到半路,又想起明天是大年初一,就轉了彎,你們猜猜,這黃鼠狼做什麽去了?”
眾人一時發愣,綠袖個故事,她們倒是都沒聽過。
綠袖就哈哈笑道:
“哎呦呦!可難住你們了,該大年初一了,當然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去了!”
一時,眾人都笑了起來,薛姨媽也跟著笑,隻是笑的有些尷尬。
寶釵也笑的不怎麽自在。
綠袖這笑話講的雖然有趣,但怎麽聽怎麽覺得話中有話,讓人怎麽都覺得,這哪裏是說笑話,這分明是在用話諷刺她們。
偏偏綠袖是當笑話講的,寶釵薛姨媽也隻能跟著笑兩聲。
寶釵就笑道:“媽,你可忘了,我哥哥已經相準了,隻等來家就下定了,也不必提出人來,所以說媽,你可不能把她當親女兒。”
寶釵說著,又笑吟吟的看向黛玉,笑道:“你仔細想去。”
說罷,便和他母親擠眼兒發笑。
黛玉聽了,怎麽不明白寶釵的意思,隻是看寶釵似在玩笑,就笑著伏到薛姨媽身上,說道:
“姨媽不打她,我不依。”
薛姨媽也忙摟著黛玉笑道:
“你別信你姐姐的話,她玩你呢。”
薛姨媽說著,悄悄給寶釵使眼色。
寶釵自知失言,也知道自己哥哥薛蟠不成器,是無論如何都配不了黛玉的,就全當是玩笑話,嬉笑道:
“真個的,媽明兒和老太太求了她做媳婦,豈不比外頭尋的好?”
黛玉聞言怎麽不惱,便夠上來要抓她,口中笑道:
“你越發瘋了。”
薛姨媽忙也笑勸,用手把黛玉寶釵兩人分開方罷了。
薛姨媽才又向寶釵說道:
“連邢女兒我還怕你哥哥遭踏了他,所以給你兄弟說了。別說這孩子,我也斷不肯給他。”
薛姨媽說著,忽然又笑道:“前兒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說給寶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門好親。
我想寶琴雖有了人家,我雖沒人可給,難道一句話也不說。
我想著,你寶兄弟老太太那樣疼他,他又生的那樣,若要外頭說去,老太太斷不中意。不如意把你林妹妹定與他,豈不四角俱全?”
薛姨媽一邊笑,一邊說著,說完才發覺屋內氣氛安靜的有些厲害。
薛姨媽一時有些尷尬。
好在綠袖又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笑道:
“姨太太可別說這話了,什麽四角俱全的,您這話讓我們姑娘聽了還沒什麽,若是我家哥兒聽見了,隻怕他要惱了。”
黛玉也在忍不住變了臉,先啐了寶釵一口,又拉著寶釵笑道:
“我隻打你!你為什麽招出姨媽這些老沒正經的話來?”
寶釵見此情景,心知林家兄妹皆無與榮國府婚配之意,就笑道:
“這可奇了!媽說你,為什麽打我?”
一旁更有綠袖又朝薛姨媽笑說道:
“姨太太若有這主意,可千萬莫在老太太跟前提,若是提了,隻怕我家哥兒從此把您看成仇人呢。”
薛姨媽也笑了,哈哈笑道:
“瞧你說的,難道你家姑娘就從此不出閣了?若是提一提就惱了,隻怕再不能給黛玉兒尋個好的來了。”
說著,薛姨媽又看著綠袖笑道:“你也別想尋個小女婿去了。”
綠袖聽了,頓時紅了臉,笑罵道:
“姨太太真是個倚老賣老的,仗著自己輩分大,打趣完我家姑娘,又來打趣我。”
綠袖說完,一張臉也紅的緊,也不想再在這裏待著了,就轉身出去,臨走還不忘說道:
“你也就在我們麵前打趣打趣,到了老太太那裏,我看你還說。”
綠袖說著,一麵羞出去了。
黛玉也先罵道:“又與你這蹄子什麽想幹?”
後來又見素來嘴皮子沒吃過虧的綠袖被羞的滿臉通紅,逃似的跑出去,黛玉也笑了起來,連連說道:
“阿彌陀佛!該,該,該!也臊了一鼻子灰去了。”
一時眾人也都笑了,黛玉的幾個嬤嬤也在旁邊笑道:
“綠袖雖然是小孩家不知事,卻也不差。翡哥兒最是有主意的人,姨太太若是閑了和老太太商議定了,隻怕翡哥兒知道,會覺得你越過了他,是不把他看在眼裏,可要來尋你們的不是呢。”
薛姨媽也說道:“這可不是,我這一出主意也是糊塗,忘了姑娘還有哥哥在管著,我若是去和老太太提了,越過了他,他豈能不和我惱呢。”
薛姨媽說著,一時也笑眯了眼,雖然被談話不是很順利,卻也著實放心了。
便是老太太欲定黛玉做孫兒媳婦,但林家不願意,老太太又能如何?
兒女婚事,總歸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林家有林翡這個長子,長兄如父,黛玉的婚事,如何輪得到旁人做主。
薛姨媽想著,笑的越發燦爛。
如此一來,金玉良緣,成定局矣。
一時,忽然有湘雲走來,手裏拿著一張當票,口內笑道:
“這是什麽?”
黛玉就著湘雲的手一看,也不認得。
嬤嬤們都笑了,笑道:
“這可是一件奇貨,這個乖可不是白教人的。”
寶釵忙一把接了,看時,就是方才遇到邢岫煙時,邢岫煙才說的當票,忙折了起來。
原來寶釵方才來看黛玉時,路上遇到邢岫煙,見邢岫煙身上的棉衣全換成了夾的,就問起緣故。
原來是月錢全被父母要走,偏偏榮國府的嬤嬤丫頭全沒個省事的,邢岫煙不敢很使她們不說,還要過三五天拿錢給她們買酒打點心。
因此,本來二兩銀子的月錢還不夠使,如今又去了一兩,所以讓人悄悄把棉衣服當了幾吊錢當盤纏。
寶釵可憐她,怕她反凍壞了身子,就要邢岫煙把當票子給她,她好把棉衣服弄出來。
卻不想這當票子反被同住在蘅蕪苑的湘雲拿出來當成了玩物。
寶釵想著,心中也一時哀愁。
好在薛姨媽在旁邊,也連忙說道:
“那必定是那個嬤嬤的當票子失落了,回來急得她們找。那裏得了?”
湘雲道:“什麽是當票子?”
眾人都笑道:“真真是個呆子,連個當票子也不知道。”
薛姨媽歎道:
“怨不得他,真真是侯門千金,而且又小,那裏知道這個?那裏去有這個?便是家下人有這個,他如何得見?別笑他呆子,若給你們家的小姐們看了,也都成了呆子。”
眾婆子笑道:“林姑娘方才也不認得,別說姑娘們,隻怕我翡哥兒那連北疆都去過的人,也沒見過。”
薛姨媽聞言更笑的厲害了,就連忙給黛玉和湘雲將當票的緣故講明。